第178節
在恢復記憶之前,他對她來說是莫名熟悉的上司,是曖昧中的成熟對象,是接過吻的職場同事,單身二十幾年第一次不反感“在一起”的潛在男友。 恢復記憶之前的茉莉,從來沒有想起過“jiejie”兩個字,也從來沒把他當成“弟弟”看待過。 她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初次陷入戀愛旋渦的姑娘,在接受與不接受一個男人的愛意之間游移不定。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她對他的感情,大約比一千張口味不同的餅摞在一起還要復雜。 茉莉懊惱:“你干嘛要讓我恢復記憶……” 如果不恢復記憶,也許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在一起。 她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糾結,總在過去和現在的相處之間轉不過彎。 小海不動聲色:“……因為恢復記憶之前的你,還在猶豫?!?/br> 那時候的他和她,只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的男和女。 她有選擇,有退路,有各種各樣的機會。她可以猶豫,可以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也可以對她說再見,轉身就走。 可是恢復了記憶之后的她,就再也沒有一絲一毫退路了。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自信?!毙『]p聲說,“我沒有完好的家庭,我沒有富裕的家境,我甚至沒有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口若懸河妙語連珠的能力。我從來都......不知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究竟符不符合你對愛情的想象和定義?!?/br> “可我也太自私……自私到即便是這樣,也不愿意讓你這一輩子有離開我的選項?!?/br> 他停住腳步,站在她面前,將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胸口,“jiejie,你欠了我的。你得還給我?!?/br> 同是生死,同是抉擇。 二十多年的愧疚、思念和折磨。 留下的那個人,總比離開的那個人承受了更多。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受傷的小獸,又呢喃了一遍:“你恢復了記憶,就會舍不得離開我……無論你是因為什么留下來,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才會真正地安心……” 多少次夜深人靜,他瞪大雙眼看著天空中的月亮。 記憶中能安穩睡去的時光,都是在她身邊,聞著她身上的馨香。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愛”與“不愛”。 只有“陪伴”與“離開”兩個選項。 就像是多年前,當她還是一支閻王爺手中的一支重筆,日日聞著茉莉的芬芳。日頭從破碎的廟頂灑落殿中,于是她便知道,這就又過了一日。 一支筆的世界,沒有愛與不愛,只有陪伴與離開。 茉莉手掌之下,小海胸膛上的那一小片肌膚guntang如鐵。她清晰地感受著他的心跳,隱隱約約明白了過去二十多年的自己,為什么在面對異性的時候,從未有過一絲悸動。 “也許一輩子……我都不會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那樣,對你說出愛這個字?!避岳虻穆曇粲行┛酀?。 小海微笑,搖頭:“我畢生所求,唯有你的陪伴?!?/br> 她不能給的,他不會強求。 何況…… 小海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 她只是不懂愛,并不是沒有愛。 能夠死生契闊一生相伴,終有一天,他會讓她親口說出來。 “你恢復了記憶之后,就再也不會是普通女孩子的心性了?!彼麥厝岬赝衅鹚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會懂得你?” “我們......就這樣吧,jiejie。好不好?” 他們已經走到了曾經的洗頭房前面。二十多年前的霓虹招牌早已經不再,就連曾經的半地下室,也因為常年漏水而封住了窗戶。 小海抬起頭,看著曾經屬于自己的家,輕聲說:“我不推開你,你不離開我。無論樓上會遇到什么危險,我們兩個人一起扛總比一個人好過?!?/br> 茉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眶微微濕潤,沉默良久,說:“好?!?/br> —————————————————————————— 出乎小海和茉莉的意料,這間因為死過人而空置多年的公寓,不僅收拾得格外整齊,還打掃得十分干凈,空氣中連一絲異味也沒有,房間里窗明幾凈,一點也不像一間死過人的“兇宅”。 茉莉和小海對視一眼,一起踏進了房間。 當年小海不舍得丟棄并且帶去了其他城市的家具,唯有樓下洗頭房的一把椅子。 如今這房間里布景家具大相徑庭,連墻壁都重新粉刷過。 “李凱華口中的那對母女,描述的樣子和少蕓很像?!避岳蛞贿叴蛄恐块g,一邊說,“如果確實是兩母女的話,那說明趙思和少蕓,幾年前曾經租住過你的這間房子?!?/br> 小海淡淡地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黃色的袋子。 四張破穢符被他抽出來,靜靜擺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按照李凱華的說法,那個流浪漢就死在客廳的茶幾后面?!彼p描淡寫地說,“流浪漢……一個從來沒有出現在寶靈街的男人,為什么就會被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一個流浪漢呢?” 李凱華說,這位“流浪漢”并未在寶靈街乞討過,可是為什么警察在發現尸體之后,會第一時間認定他是一個“流浪漢”呢? 茉莉沉吟:“因為他的身份不確定?因為他曾經失蹤過?因為他身上穿的邋里邋遢的……” “最直觀的原因,就是……” 臟。 因為他臟。 臟到了衣衫襤褸,渾身惡臭長滿疥瘡,結成一團團的油膩頭發里長滿了虱子,才會被人一眼看過去就認為是“流浪漢”。 小海的瞳仁微微放大,輕輕點頭:“臟,就是污穢?!?/br> 第182章 word有鬼(八) 那本清末流傳至今的古符書,被詹臺壓在了箱子深處。 就像是那道不謝師反殺師,會讓“師父”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咽氣的“謝師符”;就像那道不殺鬼反殺人,會讓祖孫三代,一家老小都不聲不響地死絕的“三殺符”;這道“破穢符”,非但不會破除污穢,反倒會讓一個鮮活的人生生腐爛。 原本飽滿又干凈的rou體被蛆疽覆蓋,每一寸曾經光滑的肌膚都會遍布瘡疤,胸臆之間再不是普通的呼吸,而是永生難忘的臭氣。曾經濃密的頭發宛如那嗜血的水蛭,一點點地生長,一點點地延長,落在肩膀上,像是紅柳樹一樣扎根血rou之中,將豐潤的身體吸得干枯,仿佛行尸走rou的活死人一般。 所謂“破穢”,并非破穢,而是破,而是穢。 破穢符,從來不是驅除污穢的善符,而是一道召喚污穢,用這世間最污穢的情狀,奪走一個生命的惡符。 是因為這樣,行走江湖多年的詹臺,才會在提到這道符的時候沉下臉,說:“我一輩子也不會碰一下?!?/br> 是因為這樣,那本收藏了這張符的古書才會被壓在箱子的深處。 茉莉垂下了眼眸,秀氣的眉頭攢起:“……世間所有的沖突,動機不過是情仇財。能夠用這樣的符讓一個人死亡……” 大約只有,出于“仇恨”,這一個原因。 “如果這樣算起來,少蕓和趙思,應該從許多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一次復仇了?!毙『5穆曇艋逎?,慢慢說,“她們租下了這套房子,也許并不是為了住,而是從一開始就謀劃著讓這個仇人,死在這套公寓里?!?/br> 以一個污穢到難以被辨認出身份的樣子,活生生地餓死在這間公寓里。 那年春節,李凱華拿著那份醬肘子來到這間公寓里,在門邊放下后轉身離開??伤谙聵堑臅r候回過頭,看見了門后閃過的一只枯槁得宛如骷髏的手臂。 “那只手臂,應該從來都不是少蕓或者趙思的?!避岳蛘f,“我們在應先生出租屋的小區里,見到過少蕓。我們在王老板的方達大廈里,也見過趙思?!?/br> 少蕓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趙思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她們形態正常,身體健康,并不是“生病”了的怪人。 而偏偏餓死在小海家公寓的那個“流浪漢”骨瘦如柴,倒和李凱華描述中的那個“枯手”很符合。 李凱華看到枯手的時候,是前一年的春節。 而尸體被發現,是后一年的夏天,在少蕓和趙思退租整整半年之后。 小海猛地站起身,聲音比平時略微激動:“......如果真的是為了復仇而選擇破穢符,為什么要將殺人的地點選在我家呢?按照這樣的時間線,也許從她們租下這套房子不久之后,這個所謂的流浪漢,就已經被藏在這間公寓里了?!?/br> “流浪漢并不是完全沒有被看見過。李凱華送醬肘子來的時候,他是有機會呼救的。他被困在這里這么久,無論是抄水電表的,還是偶爾上門的居委會,如果這個人想要呼救逃走,理論上有很多機會啊?!?/br> “除非……破穢符讓他沒有辦法逃?!避岳蜉p輕抬起頭,眼神中滿是深意,“破穢符將他困在這間公寓里,讓他沒有辦法呼救,也沒有辦法逃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活著的時候腐爛生膿,最終當趙思和少蕓決定不再送吃的東西給他之后,餓死在公寓里?!?/br> 也許是這樣??墒菫槭裁础x擇他的公寓呢? 小海心里依舊留有疑惑,可是他卻微微地擺了一下頭,一件更重要,更明顯的漏洞,擺在了他的面前。 從趙思和少蕓退租搬走,到流浪漢的尸體被發現,中間有半年的時間。 提前半年搬走和退租,對于趙思和少蕓來說,是為了洗清自己與流浪漢之死之間的聯系。她們留有鑰匙,在新的租客搬進來之前,可以隨時回到這間公寓來??墒钱斪罱K尸體被發現,警察開始了調查之后,她們兩人卻是“半年前早已搬走的前租戶”,因為房子遲遲未能出租的,而理所當然招來了游手好閑的流浪漢,意外死在房中。 搬走半年的前租戶,空置半年的房子,意外闖入的流浪漢,和非人為的死亡。 一環扣一環,精心策劃,簡直看不出任何破綻。 只除了一點。 “是在搬走半年之后,趙思和少蕓又一次把流浪漢帶回了這套公寓,再把他餓死在里面的嗎?”小海輕輕問茉莉。 不,不對。 不可能是這樣。 如果趙思和少蕓已經將流浪漢帶走,為什么不選擇一個隨便什么地方,深山野林也好,懸崖戈壁也好,讓他困在那里腐爛呢? 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把人帶回來到這間房子里腐爛呢? 除非……除非破穢符已經將這個人困在了房間里。不僅僅不能離開…… 也一樣……不能被人帶走。 茉莉輕輕抽了口氣,眼神清明:“趙思和少蕓,只是名義上的搬離了你的公寓。而這個流浪漢,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這間房子,直到半年之后,足夠洗清趙思可蕓嫌疑的時間過去之后,他才終于“恰到好處”地死亡,并且被發現了尸體?!?/br> 小海像被冰水兜頭澆下,一顆心卻火熱得像能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流浪漢在這里居住了整整半年,卻從來都沒有被人發現。 “李凱華早將鑰匙交給了中介,來來回回那么多人看房子……”小海聲音低沉,站起了身,“問題出在中介身上?!?/br> 那個來帶客戶“看房子”的中介。 小海拿起電話,一秒都不猶豫,撥給了李凱華:“兄弟,當初說服你把鑰匙交出來,又替你帶客戶看房子的中介叫什么名字,你還記得嗎?” 李凱華的聲音悶悶的:“這都過了多久了,早不知道了?!?/br> 他坐起身子,努力在腦海里搜尋者回憶。記憶中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一口一個“哥”叫得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