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她的神情時而迷茫,時而慌張,時而悔過,時而傷感,像是陷入了變換不斷的情緒中,比一直鎮定敘述著全部事實的梅平倫看起來不安許多。 當梅平倫帶著幾分贊許的語氣夸獎她千鈞一發的時候仍能想到“黑煙”這樣的借口轉移其他人注意力的時候,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小徐,臉色猝然慘白,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著。 這樣心虛的表現……這樣古怪的表情…… 茉莉幾乎立刻篤定,小徐一定有所隱瞞,很可能對梅平倫或者其他人說了謊。 這個謊言,一定和黑煙有關系! 茉莉抬起眼睛,直直看著小徐,也出聲又問了一遍:“……所以,出事的時候,你從來沒有看到過什么黑煙?那只是你臨時想起來的借口?” 小徐眼中一秒鐘的遲疑,被茉莉敏銳捕捉到。 可還不待她回答,梅平倫卻先開口,替她回答:“……可不是嘛!好好的地磚,哪里來的黑煙?” 他自嘲地笑笑,看著自己的手:“我為了這件事,連馬桶都搬開過。要說黑煙,也該我第一個人見……哪有什么黑煙呢?!?/br> “嚇唬別人罷了?!彼p輕搖頭,“目前看來,還真挺管用的?!?/br> —————————————————————————— “小徐在撒謊?!背弥鰜砗人拈g隙,茉莉小聲對小海說,“那件意外發生時的她,一定是真的看到了那道黑煙……” 回想起來,小徐并不是個很會隨機應變的人,電光火石間,身旁的人流著血倒下,依著她的能力,也絕對沒有辦法在當時的情況還想到如何為他們兩人“脫罪”。 “我問的話,她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顯得有些慌亂。梅平倫的神色卻沒有異樣,說明這件事,她連他也是瞞著的?!避岳蛘f,“你想想,生完孩子之后不論誰去問,她都不再承認這件事了,為什么?” “如果真的想把水攪得更渾一點,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難道不是更應該添油加醋描述一下黑煙多恐怖嗎?她又不是失憶了,為什么要說自己不記得了呢?” 能讓她閉嘴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黑煙大約是真的。 “更何況……除了她,我也看見了!”茉莉眉頭蹙成一團,“她不愿意說實話,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看見了什么?!?/br> 她生怕他不信似的,還想解釋些什么。 他卻突然小聲開口,安撫地握著她的手腕:“……我知道,我信你?!?/br> “你說看見,就一定是看見了。你說有,就一定是有。你說小徐撒謊,她一定是講了謊話,隱瞞了事實?!彼恼Z速很快,溫柔的腔調像是安撫著焦急的小姑娘,“只要你說,我就會相信你?!?/br> “可現在的小徐既然打定主意不將黑煙的事講出來,甚至連最親密的梅平倫都瞞著,我們就絕無撬開她嘴的可能,只能慢慢等待之后露出破綻的時候再去調查?!?/br> “現在……我們能,且只能從梅平倫入手?!?/br> 梅平倫自己看起來,也像是因為終于找到了這些天來能傾訴的對象,而松了一口氣。 想來也是,出事之后,小徐很快被送到醫院,家人圍在身邊照顧,連用手機都困難。梅平倫自己一個人,心事只能埋在心底,連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可能也就是最近才和小徐多了聯系。 想到幾個小時之前他還和小海在電梯里打得你死我活,現在卻坐在小海面前喋喋不休說個不停,茉莉情不自禁地感慨,果然職場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兩個人同時出事,我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等處理回來之后就找到王總,苦口婆心勸他廁所出了事,讓他考慮重新裝修?!泵菲絺惪嘈?,眼睛中閃爍著不明的光芒,“可哪里想到……真正的問題,從這個時候才開始?!?/br> 梅平倫還記得那天的情形。 他身上沾了不知道是誰的血,連換一身衣服都來不及,急匆匆地從醫院趕回辦公室。 王總胖胖的圓臉上寫滿了恐懼,睜得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直到他說:“兩個人應該都沒事兒,養著就行了”,王總才終于頹坐在椅子上,握著手里的佛珠念了一句。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梅平倫累得兩條腿都在打晃,也往王總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聲音沙?。骸袄习?,咱們女廁所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估計得重新裝修一遍了?!?/br> “等我找找施工隊,貼個公告,給公司上下發個郵件,這件事就能處理好。畢竟是件意外,還是盡快安撫了員工比較好?!?/br> 疲憊和擔憂交雜,梅平倫連和領導虛與委蛇的力氣都沒有,開門見山直說了自己的想法,目光灼灼盯著王總,只看他如何反應。 如果他推三阻四,不但不愿意重新裝修,連叫施工隊來查看問題都不愿意,怎么都想著拖延時間…… 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很清楚了——王總心里有鬼,知道女廁所里裝了攝像頭,怕事情敗露所以不肯裝修。 梅平倫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見王總沉思片刻,臉上的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很是掙扎似的。 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重新裝修這事兒,以后不要再提了?!?/br> “就……就找個熟悉的工頭過來,把破掉的瓷磚重新收拾一下,填好填平,就行了?!蓖蹩倗@口氣。 梅平倫眉梢抖動:“……連意外發生的原因都沒有查清楚,員工問起來之后,怎么辦?如果隱患沒有排除,下次還發生這樣的事怎么辦?” “至少……至少也得找人來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吧?”梅平倫一反平時在領導面前的唯唯諾諾,聲音不自覺地揚起。 王總卻連連擺手:“……沒必要,沒必要。公司里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跟他們說……是瓷磚質量不好,馬桶把瓷磚壓塌了,發生了意外。只要把那塊瓷磚換掉了就好了!” 梅平倫心里咯噔一聲,怒氣瞬間涌上心間。 如此粉飾太平的態度,寧愿草菅人命也不愿徹查事故原因,除了心虛,還能是什么原因? 看來安裝攝像頭這件事,一定和王總脫不了干系!至少……至少也是個知情人! 這段時間的擔驚受怕和種種折磨在腦海中回放,梅平倫恨不能抄起桌子上那尊佛像砸到王總光溜溜的腦門上。 看你這個道貌岸然的人渣!嘴里面講著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哪知道背地里竟然給自己公司女員工的廁所安偷拍的攝像頭!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對著身邊日日相處的下屬下手,你這人還有點人性嗎? 梅平倫一時沒忍住,氣得胸口起伏,臉色也逐漸漲紅。 王總看見他變換的臉色,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出去太不近人情,可他卻誤會了梅平倫生氣的原因,連連擺手道:“……不是這樣的,我可不是為了省那點裝修的錢?!?/br> “這件事……如果說起來,還真的有點難以啟齒?!蓖蹩偺鹧劬?,神色竟然顯得有些殷切,“我不是不愿意裝修,也不是不愿意出錢,更不是不把員工的安全放在心上?!?/br> “我不讓你裝修,不讓你換瓷磚……”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往桌子前面壓過來,“恰恰就是為了保護公司員工的安全!” “千真萬確,一句假話也沒有?!?nbsp;王總瞪大了圓圓的眼睛,格外認真地說。 第150章 office有鬼(十五) “南城這地界,本來算不得最繁華。我們這棟大樓,你上上下下去轉一圈。為什么我們樓上樓下的公司每隔兩年就要裝修一次?”王總嘆息,“因為換人啦,開不下去了!知道嗎?” “咱們公司七八十個人,要是撐不下去,那是七八十個家庭。丟了工作,吃不起飯,難道這是你想要的嗎?” 梅平倫一個字也沒聽懂,皺著眉頭說:“王總,我只是提議找人來,好好檢查一下廁所,最好重新裝修一下?” 王總瞪大了眼睛:“……這哪里是裝修的事?你沒聽到受傷的小徐在那里喊看到了黑煙……” 梅平倫幾乎想笑,萬沒想到這個吃齋念佛的老板瘋魔到了這種地步,還當真相信了小徐臨時謅出來轉移視線的說法。 他臉上懷疑和嘲諷的表情太過明顯,王總沉下臉,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還真別不信?!蓖蹩傉f,臉色愈發沉重,“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梅平倫揚起眉毛:“什么?” “女廁所中間那個隔間,改造過?!蓖蹩傉f。 —————————————————————————— 一句話說出來,原本胸有成竹的梅平倫,徹底摸不清楚頭腦了。 原本以為王總苦心積慮阻攔他請人調查瓷磚碎裂的原因,是因為他想掩蓋女廁所隔間被改造,裝了攝像頭的事實。 可是他還沒有追問到這里,王總卻一臉坦蕩蕩,主動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好像是……以前也有清潔工反應過,好像中間是要窄一點?!彼斏鞯靥暨x著措辭,小心翼翼地回答。 王總的臉色卻越來越惶恐,像是想起什么恐懼的往事。 “中間那條下水管道被徹底改造過,馬桶底下安了移位器,跟其他兩個隔間不同?!蓖蹩傄还赡X地說,對裝修時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是因為……要化煞?!?/br> “化煞”是什么?梅平倫一臉迷茫。 王總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得仿佛耳語:“南城這座興達大廈,在我們公司搬進來之前,爛尾了四五年的時間。每次被轉手之后,收購它的老板都會莫名其妙出事?!?/br> “第一任老板姓袁,興達大廈還在蓋的時候就遭遇意外,司機疲勞駕駛,讓一個百億集團的老總出了車禍,留下一地雞毛?!?/br> “興達大廈建到一半,資金鏈斷裂,好在那幾年房地產業正是黃金年代,很快就找到了下家……” “可是這次的老板,剛剛簽了合同沒多久,就被包養的情人伙同jian夫,勒死在自家別墅的浴缸里……” “一連折損兩個老板,商界最重風水,生怕自己接手之后也被大廈活生生克死,此后足有兩年的時間興達大廈無人問津。南城負責招商的領導坐不住了,想方設法搞了個商圈概念出來炒,又和附近地鐵上的商圈捆在一起,前后宣傳了好幾個月,總算找來愿意付錢的新下家?!?/br> “這一次這個老板姓秦,以前在廣東耕耘很多年,在深圳有不少樓盤。他倒不避諱,也不含糊,專門請了個風水大師來看地。那風水大師年紀也不大,卻英氣勃勃,面如白玉,瀟灑翩翩,穿一身黃道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回頭對接受的老板說了一句話?!?/br> 梅平倫被勾起好奇,忍不住問出聲:“什么話?” “……你這棟樓,沒救了?!?/br> 聽到這里,梅平倫的后背唰地起了一層冷汗。原本每天都來上班的大樓,在他心里突然化作了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就連方才小徐說的那句“黑煙”都仿佛陰惻惻的咒怨。 梅平倫心頭直打鼓,努力將恐懼的念頭甩出腦海,往前湊了湊,猶豫道:“……您既然知道這事,當初為什么會買這兩層辦公室?” 王總搖搖頭:“……因為我當時,并不知道這件事?!?/br> 七八十億花出去,撿便宜買到這棟大廈的秦老板,聽到風水大師那一句話,臉上神色卻一點都沒有變。 他只是笑笑,包了大紅包,認認真真請了風水大師大吃了一頓,又客客氣氣將人送走,看起來像是放棄了似的。 “可其實……秦老板轉頭就又重新請了一位風水大師?!蓖蹩偩従徴f,“這次這位,說起名聲來,卻比不上上次那位?!?/br> 同在江湖,有人少年成名金盆洗手,早早賺夠了一輩子花也花不完的錢,愛惜羽毛,稍微損陰德的事就不愿意做。也有人為了生計苦苦掙扎,從街頭巷尾背著個破箱子打小人做起,風餐雨宿,好不容易熬到生意上門,便沒了底線,什么錢都愿意賺。 “秦老板從南邊重新找了一位道長,重新看了一遍這大廈,悄無聲息地改了一通?!蓖蹩傉f,“……等后來招商,我來看房子的時候,已經裝修得十分像樣?!?/br> “……又打著地鐵和商圈的概念,又比周圍地界便宜了那么多……我當然動心了?!彼L嘆,“我也沒那么傻,這么大金額的事,也找朋友打聽了一通,倒對興達大廈之前那幾個老板的事問了清楚?!?/br> 當年那個負責售樓的年輕經理,聽他問起“風水”的事,坦率地笑笑:“王總您倒真懂行。不瞞您說,秦老板原本在廣東的時候就很講究這些事,這次接手之前,也專門找過人,替咱們大廈改過一遍風水?!?/br> “不信啊,我帶您去看?!蹦贻p經理毫不避諱,干干脆脆地領著王總坐上了電梯。 電梯悠悠向上,黑色屏幕上紅色的數字不斷變化,一直到頂樓才停下。 王總心里打著嘀咕,不知道他們要帶他去看什么。 銷售經理走在最前,七八月的天氣穿著黑色的西裝,卻像是一點也感受不到熱浪似的,徑直推開了頂樓的鐵門。 那防煙的鐵門一打開,雪白的樓頂上鋪著灰色的水泥板,留著防水溝。圍墻約有半人高,看起來就是普普通通的樓頂。 可是,就在那樓頂的東南角上,端端正正立了一座黑色的大炮。 純黑的外漆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王總下意識后退了兩步,指著那大炮說:“……這怎么一回事?” “放心?!变N售經理體貼地笑笑,“這就是個擺設,假的。架在這里,是聽了風水大師的建議,要改改運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