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醫院的一天,過得很慢又很快。 早上暖意洋洋的病房,下午四點左右便漸漸暗了下來。 晚飯的伙食不錯,四五道菜葷素搭配,可是沈輕唐一點胃口都沒有。 小護士來收拾餐盤的時候發現飯菜原封不動,不禁好奇地問:“難怪你們明星都那么瘦,原來真的不吃飯的???” “剛洗過胃,實在是不想吃?!?/br> 沈輕唐半倚在床上,白皙的皮膚泛起溫潤的光澤,琥珀色的眼睛像會說話,溫柔的聲音讓年輕的小護士瞬間臉紅心跳。 他是真的沒有胃口,一米八的個子只有130斤。為了上鏡維持好看,他上半身練出了完美的八塊腹肌,手臂和后背的肌rou線條完美,硬照挑不出半點毛病,可是鏡頭照不到的下半身卻瘦得幾乎皮包骨。 吃得越少,少吃越會成為一種習慣。想多吃的時候,都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沈輕唐很想回家,可是想了又想,卻始終不知道哪里算得上自己的家。 那個空空蕩蕩的豪華公寓放著他的衣服他的照片他的一切,可是能算他的家么?如果算的話,為什么他一丁點也不想回到那里? 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么?可是為什么他只要想起和他們住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會絕望到窒息? 一天之中,沈輕唐最不喜歡的就是深夜。 深夜寂靜,人人都會陷入夢鄉。 可沈輕唐躺在床上,什么樣的辦法都試過一圈,嘴里數了快一千只羊,鍋里煮了幾百只餃子,想睡覺的念頭轉過無數次,卻始終也沒有辦法睡著。 睡覺這件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自然而然的事,對他來說卻比登天還要難。 更要命的是,療養中心在醫院頂樓,不知道是不是房頂年久失修漏水,沈輕唐躺在床上,總是能聽見水滴聲。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惱人的滴水聲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清晰,沈輕唐煩躁地翻了個身,狠狠把頭埋在枕頭里,那聲音卻愈發清晰,像在耳邊徘徊不停的蚊子,無論怎么驅趕也不離開。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到底是哪里在滴水? 沈輕唐受不了了,猛地坐了起來,掀開了雪白的被子,走下了床。 他走到哪里,水聲就跟到哪里。 沈輕唐舉著手機照著地板,沿著墻角一點點查看,卻始終沒有看到一滴水滴。 “奇怪了,這聲音到底是哪里傳來的?” 沈輕唐緩緩推開了病房的大門。 療養中心晚上不算忙,門外只坐了一個年約四十歲左右,暈暈乎乎打盹的護士。她看起來累得狠了,頭一點一點地,眼看就要睡著了。 沈輕唐輕手輕腳走了出來。 醫院長廊雪白,一眼望去無邊際,盡頭仿佛隱匿在無邊的黑暗里。 第46章 小螺號(三) 雪白的走廊兩側閃著明亮的燈,一扇扇淡黃色的門上裝著一小塊透明玻璃,因為無人的病房而顯出深邃的黑暗。 沈輕唐循著水滴聲往前走,每經過一扇門,眼角余光都不自主地從那黑暗的玻璃上掃過。 人類所有的恐懼,據說都來源于未知。 黑暗是未知,安靜是未知,水聲也是未知。 可他自己,已經連死都不怕了,又還怕什么未知? 沈輕唐停下腳步,偏過頭來凝視黑色玻璃中的倒影。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在無數次修補和潤色中日趨完美,卻變得一天比一天陌生。 水滴聲像是從走廊盡頭傳來。 沈輕唐踏著側墻上灑下的燈光,推開了長長走廊的防火門。 眼前是一處小小的天井,一條又黑又舊的消防梯從天井上方垂下,直通屋頂。 而沈輕唐的腳底下,漸漸積了一灘透明的水。 一股極淡的腥氣從腳底下傳來,像是剛剛下過暴雨的湖泊,水藻翻起,游魚探出水面之后,能夠被聞見的淡淡腥味。 “……從哪里來的水?” 他抬起頭,天空中沒有落雨。 可是一滴滴的水卻順著廢舊的黑色梯子落了下來,在他腳下的積水上泛起小圈漣漪。 月亮真圓真亮,透過小小天井的四方洞口,沈輕唐能看到小半輪圓月,氤氳的微光像在散發出無窮的勾魂魅力。 他想了想,干脆伸出手抓住滑膩的舊梯子,腳蹬在墻上略一用力就扒在了梯子上,一步步朝樓頂爬去。 水不再往下滴,他從天井的洞口探出半個身子,看到了整棟醫院,七層的樓頂。 沈輕唐找到滴水的原因了。 樓頂上方放著一個巨大的灰色水箱,足有一人高。鐵皮表面凹凸不平,銹跡斑斑,像一個淘汰多年的牛奶罐,被四根又短又粗的支架撐在樓頂正中。那水箱年久失修,下面不知何時開始積了巨大的一灘水,足有兩三厘米深。 積水像是已經聚集了很長一段時間。大片深綠色的水藻從水箱的支架底下蔓延,像一塊顏色深淺不一形狀千奇百怪的地毯,鋪在整棟醫院樓頂的正中央。 沈輕唐本能地反感,略往后退了一步。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灰色的牛奶罐一般的巨大水箱里卻突然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 “救……救……我……” 聲音雖然小,但是在寂靜的夜空中卻十分清晰。 不僅清晰,甚至有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像曾經在哪里聽見過似的。 沈輕唐嚇了一跳,下意識出聲:“誰?誰在那兒?” 沒有人回答,水箱里卻傳出踢打和拍水的聲音,像是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掙扎。 有人溺水了! 沈輕唐腦子一片空白,理智還沒反應過來,兩條腿卻已本能地做出了選擇,踏過地上大片積水走到了水箱旁邊。 “你還好嗎?再堅持一下!” 他一邊喊,一邊踩在水箱的支架上往上爬。他的個子本來就高,往上不過爬了兩步,手就已經能夠扒住水箱的邊緣。 沈輕唐緊緊抓住水箱邊緣,腿蹬在水箱凹凸不平的表面,借助手臂和腰的力量,咬牙往上一躍。 他撞在鐵皮上,發出“砰砰”的聲響,胸前肋骨被撞得發疼。 但是他上半身架高,咯吱窩夾住水箱邊緣,勉強撐在了水箱上。 “人呢?在哪?” 沈輕唐拼命向前探身,終于看見了水面里泡著的那個人。 水箱里的水只剩大約一半,味道腥臭。泛著綠光的水面里面,有一頭血紅色的頭□□浮在水面上,像是掉進井里的洋娃娃。 “救命!快點來一個人幫幫我!” 沈輕唐的胳肢窩緊緊夾住水箱邊緣,雙手鉚足了勁兒伸到最長,拼命去夠水里的那個人。 指尖像被一片枯草纏住。 沈輕唐立刻攥緊了拳頭,牢牢拽住那人的紅色頭發。 他用盡全力,拽住他的頭發,一點點往上拉。 先是頭頂露出水面,再是額頭、嘴巴,甚至是現在的脖子。 那人終于被拉出了水面。 沈輕唐也看見了那個人慘白鐵青的面孔。 而火紅的頭發下面,赫然是沈輕唐自己的臉! 沈輕唐在醫院水箱里找到的那個人——分明是他自己。 可是現在他明明站在水箱外面,那水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沈輕唐捂住嘴,將馬上出口的尖叫聲壓制住。 這下意識的動作讓他手臂一松,再抓不住水箱邊緣,只能連滾帶爬跳下來,又從天井的梯子一點點地爬下。 防火門已經關上了,他滿手都是汗,第一次試竟然沒拉得動,只能拼命將打滑的雙手在自己襯衫蹭了半天,這才猛地把防火門一把拉開。 沈輕唐驚魂未定,怔怔地看著剛剛自己才走過的雪白的走廊,卻突然發現一件事。 他怎么也找不到療養中心的大門了。 —————————————————————————— 醫院大多長得很相似。 長長的走廊雪白的墻,一扇扇淡黃色的門像是批發來的,全部緊緊關著。乍一看,整齊劃一看不出任何區別,如果不看墻上填好的值班表,根本沒有任何分別。 沈輕唐一點都不記得,今天他住過的病房到底是哪一間。 他只猶豫了一秒,就做出了簡單又粗暴的決定——他決定抬起腳,狠狠朝著距離最近的那扇房門踹了過去。 哐哐巨響,沒有上鎖的病房門被他踢到了墻上,又反彈關上。距離房門最近的輸液架應聲而倒,清脆地砸在地上。 可是雪白的病房里空空如也。 “不是這里?!鄙蜉p唐輕輕說,抬腳便又朝著身邊的另一扇門踹了過去。 這一次,他用盡了全力,卻依然沒有踹得動這扇薄薄的木門。 “怎么回事?”沈輕唐連踹兩腳,大門紋絲不動,只好湊近去看門縫,看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抵住了病房門。 可是他湊近身體,低下頭,卻突然發現了一件事實。 門縫都被保鮮膜和膠帶紙包好了,一層又一層,連一個縫隙都沒有放過。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誰會這樣做呢?這樣包起來,又是為了什么? 沈輕唐一頭霧水,卻沒有多想,只一心想找到療養中心,叫醒值班的護士幫他救人。 他看不出來保鮮膜和膠帶紙后面病房本來的模樣,也不能確定這門后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療養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