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明明是來茉莉洗頭房里打工的,卻能甜言蜜語,哄了茉莉先預支了工資給她。 洗頭房生意不好,即便是周末也沒有幾個客人。 沒有客人的時候,哪怕做做衛生也好啊。她倒好,像只嘰嘰喳喳的黃鸝鳥,總是圍在茉莉身邊。 周末晚上,茉莉替他們兩個人都叫了外賣。 鄧亙馨和小海坐在一張桌子上,一人一份盒飯。 “你jiejie教我那些東西,會不會不靠譜???”鄧亙馨戳戳小海,小聲嘟囔,“什么陽氣不足,就泡個法器熱水澡之類的,聽著好奇怪。別人會不會都把我當成騙子???” 小海正在rou痛jiejie掏的外賣錢,聽到鄧亙馨質疑茉莉,臉色一沉:“……你要是不信,就別纏著我jiejie教你啊。別人要覺得你像騙子,那也肯定是你的問題,再沒有人把我jiejie當成騙子的?!?/br> 原本只有兩人的洗頭房,自從多了她,再也沒有兩人獨處時的寧靜。 鄧亙馨不以為意,又神神秘秘湊近了問他:“……哎,你jiejie說我是陰陽眼,要收我做徒弟呢。你說,我到底是不是?” 小海抬眼,冷冷說:“陰陽眼有什么稀罕?我jiejie說了,快死的人,黃泉路走了一半,人人都能看得見鬼?!?/br> “呸呸呸呸!什么黃泉路!”鄧亙馨輕輕拍了下他的頭,“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我可不要死掉,我要長命百歲的?!彼Σ[瞇,“只有活得長,才能多賺點錢呀?!?/br> 小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懟:“……滿腦子只有賺錢,jiejie一天給你兩百塊還包飯錢,還不夠多么……” 鄧亙馨連連點頭,伸手夾了一塊紅燒rou放進小海的碗里:“多多多,這可是打著燈籠找不著的好兼職!以后啊,還得麻煩海少爺在茉莉老板面前多替我說些好話,好讓我長長久久地在洗頭房里干下去?!?/br> 可是這個周末,明明剛剛才說過“長長久久”的鄧亙馨,卻沒有出現在茉莉洗頭房里。 “早告訴過jiejie,不能提前付給她工資?!毙『H栽诩m結,細長的眉毛皺在一起,抬著頭朝窗外望,“看吧,她說來就不來了?!?/br> 他本來只想吐槽,可是說著說著,又有些擔心:“……別是出了什么事。聽說馨馨jiejie家里也不太好,借了不少錢呢?!?/br> 他的語氣里,掛念的心情昭然若現。 茉莉淡淡地笑了,走到他的身邊。 “海,別擔心了。能讓一個缺錢的女孩子連錢都不來賺,還能是什么原因呀?” “男人嘛?!避岳驕厝岬卣f,“十有八九,還是個很帥的男人?!?/br> —————————————————————————— “到底在哪里呢?怎么找不到呢?”鄧亙馨的聲音已經帶了些微的哭腔,抱著勞卡文的手臂搖來搖去。 他一邊拍拍她,一邊小聲安慰:“……沒關系,就是找不到也沒關系,有可能他們搬走了呢?” 周末的午后,他們站在寶靈街的路牌之下,來來回回走遍了整條街。 鄧亙馨咬著嘴唇:“茉莉姐預支了三個月的工資給我,我才上了幾天班……這怎么行?” 她想回去上班,卻怎么也找不到茉莉洗頭房,這個她周末兼職打工的小店。 明明有一塊紅綠相間的招牌,就掛在整條街最顯眼的地方,無論何時經過都會一眼看見絕不會錯過。 可為什么今天,他和她一遍又一遍地找過寶靈街,卻再也找不到這個店鋪存在過的痕跡? 他們找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余暉灑滿整條街道才停下。 落日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里漸漸沉下去,他和她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去。 “……可能這就是命吧?!眲诳ㄎ睦洳欢〉卣f。 鄧亙馨有些詫異:“你是學物理的,我以為你不信命運這些?!?/br> 勞卡文嘿嘿笑了:“再唯物主義的我,不也相信了你是神的老婆么?” 誰會想到人生的際遇會是這樣不可捉摸呢? 誰會想到他離開家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的時候,就好像遇見了那個會改變他一生的人呢? “一生?”鄧亙馨揚起眉毛,眼睛里笑意滿盈,“哪有這么容易……” “想當中國人???”她白皙的掌心攤在他面前,“可以啊,《外國人永居條例》了解一下,先拿個諾貝爾獎再說吧?!?/br> 他微笑,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第44章 小螺號(一) 小螺號,嘀嘀嘀吹,海鷗聽了展翅飛。小螺號,嘀嘀嘀吹,浪花聽了笑微微。 —————————————————————————— 醫院的急診室,一向是最能體會人間冷暖的地方。 小海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來到醫院是什么時候了。 大約是很多很多年前吧,那個他的母親口中曾經“焦急地抱著生病的你去醫院”的時候。 雖然現如今無論小海如何努力地回憶,依舊無法在腦海里尋找到那一星半點被愛過被關心過的痕跡。 小海乖巧地坐在急診室門外的椅子上,看著一波又一波人焦急地走進去,又匆匆走出來。 他們的嘴一張一閉,像離開了水面的魚,徒勞地一張一合。 小海默默看了他們片刻,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再輕輕拿開。 捂住,又拿開。 他來來回回試了好幾遍。 可是……還是,什么都聽不見啊。 他像是身陷在一片大海中,四周懵懂又寂靜,像被巨大的透明的泡泡包裹住,無論是什么聲音都傳達不到耳中。 什么都聽不見。 小海輕輕嘆口氣,清澈的眼睛望著醫院白色的墻壁,眼淚緩緩落了下來,又被他迅速地舉起袖子抹掉了。 孤零零的一個人,最怕被問到的問題其實就是“為什么一個人”。 現在的他生怕被別人注意到,只是沉默著低下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急診室的門口。 可是并沒有人注意到他。 每個來到這里的人都在專注著自己的命運。 救護車剛剛才送進來一個車禍傷到頭的司機,滿臉鮮血被抬進來。匆忙趕來的家屬在門外捶胸頓足,跪倒在地上,又被旁邊的人一把摻住。 生和死的界限,原來這樣的不清晰。 大約只需要一秒鐘的距離。 小海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一切,倒突然有些慶幸此時的自己什么也聽不見了。 什么都聽不見,也就聽不見那些哀痛的哭喊。 方才被送進急診室的病人,又匆匆被推了出來,白色的棉被蓋在胸口。 家屬已經不再哭泣,堅強地舉著吊瓶陪伴在一旁,隨著護工往電梯的地方走去。 看來命保住了。 小海提到嗓子眼的心也不由得松快了些,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現在,急診室的醫生好像不太忙了呢?是不是現在進去就不會給人添麻煩了? 小海緩緩站起身,手里舉著分診臺的護士給的號碼,小心翼翼地往急診室里面走。 他什么都聽不見。 所以,當身后的那群人大聲喊著“讓開讓開”的時候,他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等小海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砰”地一下撞在了墻上。 四五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個子男人像組成了一個軍隊方陣,在醫院里橫沖直撞,飛一樣地闖進了急診室,把原本慢悠悠走著的小海狠狠撞倒在了墻上。 小海的掌心火辣辣地疼,像被擦破了一層皮。他咬牙撐住手腕站了起來,讓開了路。 可是那群黑衣人中卻仍有個人轉過身來,張開嘴沖他憤怒地大吼。 小海努力保持著鎮定,一字一頓地說:“……我聽不見你在說什么……” 那人卻仍然在喊著,揮舞著手中的拳頭。 “什么?你說什么?”小海依舊茫然地看著那個人,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那人怒氣更甚,像一座巨山一樣,眼看就要壓下來。 千鈞一發的時刻,小海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子,穿著利落的襯衫和長褲,大張開手臂,擋在小海和那個彪形大漢的中間。 她憤怒地沖那人吼著,毫不示弱地揮起手,又沉又大的相機隨著她的動作一下下撞在胸前。 雖然小海連一個字都聽不見,卻依然從她漲紅的臉色和脖子上的青筋看出來她有多么激動。 她吼叫的聲音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醫院的保安從門口小跑著趕了過來。 那大漢像是突然熄了火,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聚集過來的人群,惡狠狠地瞪了小海一眼,才“砰”地一聲關上了急診室的門。 那女孩這才轉過身,一面嘰嘰喳喳地沖小海說些什么,一面伸手扶起了他。 小海愣愣地看著她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茫然地問出一句話。 “阿芃jiejie,你怎么會在這里?” —————————————————————————— 阿芃和小海并肩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 阿芃一臉擔心地看著他,遞過自己的手機。 小海低頭一看,才發現她的手機對話框里打出了一行字。 “你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聽不見我說話?” 小海搖搖頭,擠出一個微笑:“沒事的,阿芃jiejie。跟我媽吵了幾句……她沒控制好自己,動作大了點,不小心碰到我了?!?/br> 他故作輕松的幾句話,反倒讓阿芃的心情更加難受。 她的目光不由挪到了他傷痕累累的手腕上,眼角驟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