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偏差_分節閱讀_53
很快,陸老太弄了四個菜出來,笑著招呼蘇二,“蘇先生,過來吃飯,都是家常小菜,不要嫌棄?!笨刺K二望著樓梯的方向,解釋道,“那邊是陸訥的房間,蘇先生來得不巧,陸訥前天剛走,說是去國外參加什么節的?!?/br> 蘇二迅速地收回目光,噢了一聲,裝著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陸訥常年在外,陸老太對他的事兒也是一知半解,陸訥又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如今逮著蘇二,這會兒也忘了第一次見著人家時那種敬畏的心情了,很快打開了話匣子,“……蘇先生,你說說,我活了這么大把年紀了,也沒啥別的盼頭了,就想著,陸訥一個人在外打拼,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回家能有口熱飯吃,我也能放心點。前段時間跟我打電話說回來時把朋友帶回來,我這高興勁兒還沒過呢,就跟我說分了。你說現在年輕人做事兒怎么這么毛糙不穩重,我看那難受的樣子,也沒敢細問,你說,好端端,怎么說分就分了呢?” 蘇二先還認真地聽著,這會兒急得眼睛都紅了,沖口而出,“我們沒分!” 整個空間有一兩秒鐘靜得跟停尸間似的,陸老太的表情像被石膏凝固。蘇二瞬間反應過來,閉緊嘴巴,大概兩三秒鐘后,他訥訥地解釋,“我……我是說,他們沒分……就是,吵架了?!?/br> 陸老太神經瞬間放松下來,大大地出了口氣,“我就說嘛,沒分就好,沒分就好?!?/br> 陸老太招呼著蘇二坐下,“蘇先生,來來,吃飯?!?/br> 蘇二不敢隨便開口,默不作聲地坐下優雅地端起飯碗,沒多久陸老太再次絮絮叨叨起來,“……肯定是陸訥的狗脾氣又發作了,他那脾氣跟他爺爺一模一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死犟著不認錯,改不了的臭牛逼!” 蘇二食不知味,小聲地辯解,試圖為陸訥說點兒話,但陸老太完全不聽他的,振振有詞道,“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退讓,一點點兒小事兒,就鬧得要死要活,其實有什么好鬧的?這世上啊,就沒有不出問題的關系。如果真有完美無缺的關系,那只有一個真相,就是我不在乎你,你不在乎我,大家相安無事。出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嘛,吵能吵出什么結果?攻擊對方是兩人相處最要不得的方式,最后肯定兩敗俱傷。兩個人走到最后,你以為靠的是我愛你你愛我?屁,那都是暫時的,靠的是默契,是寬容,是合作……” 陸老太儼然像個情感專家,雖未親見,但剖析入理,頭頭是道。這番話說完,她自顧自地郁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啊,蘇先生,你瞧我在你面前都說些什么呀,吃菜吃菜!” 在陸老太的殷勤勸說下,蘇二難得吃了一大碗飯。吃完飯,蘇二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兒,磨蹭了一會兒,正準備告辭,廚房里忽然傳來一陣碗碟哐啷落地聲,伴隨著陸老太的一聲哀嚎。 蘇二一驚,沖到廚房,就見陸老太滑到在地上,菜碟掉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老太太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哎喲哎喲直叫。蘇二驚慌地沖到她面前,卻一時不知該怎么辦,伸著手想將老太太抱起來,又怕傷著她,急得團團轉。老太太自己撐著胳膊想站起來,一邊兒還安撫驚慌失措的蘇二,“沒事兒,沒事兒,就滑了一下?!?/br> 身子撐到一半,又跌回去了,疼得滿頭大汗。這回蘇二不再猶豫,伸手小心地將老太太抱了起來,疾步朝外面的車子走去。將老太太安置在后座,蘇二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老太太最近的醫院往哪兒走。 老太太喘著氣,說:“不……不用去醫院,就去保健站貼塊傷膏,吃點兒止疼藥就好?!?/br> 蘇二沒聽她的,打開導航,一腳哄下油門—— 到了醫院,掛號、看診、拍片兒,最后醫生表示,因為陸老太的年紀有些大了,需要留院觀察幾天。老太太側躺在病床上,一下子就不樂意了,“怎么還要住院呢?我什么事兒也沒有,住什么院啊,多費錢啊?!?/br> 蘇二想打電話個陸訥,被老太太阻止了,“別跟陸訥說,他在工作呢,別讓他cao心我的事兒,我一個人沒事兒?!?/br> 蘇二將手機收了回去,這種情況,他也不能就此丟下老人自己離開,可他又從未有過跟老人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呆坐了一會兒走出了病房,在醫院附近轉了一圈兒,買了一些水果和補品。 陸老太原本以為他走了,看見他拎著滿手的東西回來,還挺吃驚,又特別過意不去,“你看,真不好意思,蘇先生,原本想讓你吃頓便飯的,結果到頭來還麻煩你,又讓你這樣破費?!?/br> 蘇二能在所有人面前高高在上,傲慢無禮,但面對陸老太,他既說不出討喜的話,也擺不出高貴的姿態,只是默不作聲地陪著她。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老人是陸訥的奶奶,還因為,他覺得,這個文化不高小老太太很有一套自己的處事方式,圓融又不失原則。她身上既兼具著女性的柔軟、寬容、慈愛,也有著男性的剛強、爽朗,讓他覺得,在她面前,他也可以是個孩子,可以渾,可以鬧,最后博來寵寵地一笑。 夜色深了,陸老太手背上還打著吊針,瞧著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蘇二,想讓蘇二先走,蘇二不肯,只默不作聲地替她調節點滴速度,陸老太拗不過他,最后又無奈又和藹地笑笑,說:“想不到你這個孩子還挺有心的?!鼻埔娞K二臉上詫異的表情,陸老太接著說,語氣不是從前的那種客氣,反而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我原來覺得吧,你這樣有錢人家的孩子,肯定做不來這些事——在醫院里陪著我這樣的老太婆枯坐,很無聊吧?” 蘇二搖頭,“不無聊?!?/br> 陸老太笑,“難為你了?!?/br> 蘇二沉默了很久,說:“以前,我有一個……”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稱呼合適,因此斟酌了許久,說,“從小照顧我的人,中風了,我在國外念書,回來看她,她這樣躺在床上,看著我跟我說笑,半邊身子都不能動,我給她倒水喝,她把水都灑在床上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還安慰我。她過世的時候,我在國外跟人開party——”蘇二說完就后悔了,他覺得這話有點兒不吉利,也怕陸老太覺得他冷血無情缺心眼。 但陸老太只是一愣,問:“她是你家人?” 蘇二搖頭,“不是,”停了停,繼續說,“是我家的傭人,在我家干了四十多年,我跟我哥,都是她帶大的?!边@已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他和蘇缺從小所受的教育里從來沒有什么“主仆情”之類的東西,他們付與優渥的工資,他們提供優質的服務,銀貨兩訖,蘇二能特地從國外回來看她一趟,已是盡了情分,但是蘇二還是偶爾會忍不住想起這些。 陸老太看著蘇二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有點兒復雜,慈愛中帶點兒憐憫和理解,拍拍蘇二的手背,什么話也沒說。 陸老太睡著了,蘇二走到外面抽了支煙,想了想,還是給陸訥打了電話。陸老太是陸訥唯一的親人了,萬一真有什么事兒,陸訥得恨死他。 陸訥是第二天一早趕到的,那會兒天還蒙蒙亮,蘇二在沙發上窩了一晚上,渾身骨頭都僵硬了,看陸老太還睡著,就走到樓下去松散了一下,順便買點兒早餐?;貋頃r醫院已經開始漸漸忙碌起來,蘇二拎著早餐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有吵架的聲音。 陸老太中氣十足的聲音沖破房門的阻礙沖進蘇二的耳朵里,“花那個錢干什么?你現在賺幾個錢就學會大手大腳了是不是?我很好,我一個人好好的,請什么保姆?” 陸訥的聲音顯得無奈而焦急,“不是,陸老太你能不能講講道理,咱們家現在又不差那幾個錢,你說你一個人在家萬一再磕一下碰一下,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我就不小心滑了一跤,啥事兒也沒有,反正我不要什么保姆,也不要請護工,待會兒我就出院!” 陸訥的聲音瞬間大起來,充滿憤怒與恐懼,“你能不能替我想想,萬一你真出了什么事兒,我怎么辦?我就你一個親人!” 病房里面瞬間安靜下來,充斥著大段大段的沉默。 然后,病房的門被打開來,陸訥從里面走出來,他是連夜趕回來的,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滿血絲,眼眶通紅,眉眼都是疲憊憔悴,與蘇二正好打了一個照面。 第七十四章 蘇二看著陸訥,張了張嘴。陸訥沒說話,扭頭走向了房間外面走廊邊的長椅上坐下。 病房里,陸老太側躺著,手臂枕著胳膊,也是滿臉的郁氣。蘇二將早餐放下,因為是自己打的電話,所以他有點兒不敢面對陸老太。陸老太倒沒怪他,見著他連忙收斂起臉上的表情,笑道,“麻煩蘇先生了,陸訥回來了,就不耽誤你了,你也趕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改天我讓陸訥好好謝謝你!” 蘇二訥訥,走出病房,就看見陸訥身上穿著白色毛衣和牛仔褲,外面套著件厚厚的軍綠色的棉服,因為剛下飛機,風塵仆仆的樣子,佝僂著背,紅著眼眶。蘇二站在三步遠的地方,看著他,看著他濃黑的眉毛在臉上投下的狹長的陰影,看著他如同曠野一樣寂然而悲愁的側臉,有點兒心疼。 他站了一會兒,轉身朝另一邊走去。再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上提著一袋新的早餐。陸訥依舊坐在原來的位子,看見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揉搓了下被凍得僵硬的臉,也順便掩飾掉了那些失態的情緒,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這次謝謝你?!鳖D了頓,問,“你怎么會在我家?” 蘇二不肯說自己想要多靠近點陸訥的真實意圖,干脆避開不答,將早餐往他面前送了送,挑眉,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早餐?!?/br> 陸訥一愣,飛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停了大概有幾秒鐘的時間,他說“謝謝,我不餓?!彼酒饋?,“我去趟醫生辦公室?!?/br> 蘇二看著他離開,手中的早餐一點一點地冷掉了,心仿佛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摳挖著。有一個瞬間,戾氣上涌,他想將手中的早餐狠狠砸向面前的墻,但到底忍住了。 雖然這一次有驚無險,但真的將陸訥嚇著了。他一直記得,陳時榆的奶奶就是這樣摔了一跤去的。他的重生悄無聲息地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他怕自己這只蝴蝶不小心扇動了陸老太的壽數,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他就感到害怕。無論前生還是今世,他都一直這樣憑著一股意氣往前沖,莽撞的,磕磕絆絆的,有過成功,也有過失敗,大約是知道,無論他走得有多遠,身后永遠都留有一盞溫暖的燈,永遠都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他可以一往無前如同一個戰士或者一個孩子,不會害怕。 陸訥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在走廊里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走到樓梯間,坐在臺階上,拿出煙來抽。水泥地面陰涼陰涼的,透過牛仔布料洇進他骨子里去。 旁邊忽然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哎,你這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還是挺深刻的,有點兒著名青年導演的范兒!” 陸訥轉頭,透過飄飄渺渺的煙霧,看見蘇二雙手交叉抱胸靠在樓梯口,因為背光,也不大清表情,只是那樣的姿態太過熟悉,陸訥扯了扯嘴角,將煙塞到嘴巴里吸了一口,盯著地面的一條裂縫,沒吭聲。 沒有得到如同以往一樣的貧嘴還擊,蘇二有點愣,也有些無措,盯著陸訥佝僂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在旁邊坐下,奪過他嘴里的香煙塞到自己嘴里,陶醉地吸了一口,然后微微抬起下巴,連續吐出兩個完美的煙圈,如同一個急于加入成人行列的少年,熱衷于在女孩兒面前耍帥,青澀又直白。 陸訥忽然之間有點兒心酸。 見陸訥的目光注視著自己,蘇二的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像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玻璃珠子,毫無城府,忽然伸出手胡亂地撲棱陸訥的頭發,好像他們之間壓根兒不存在先前的爭吵分手似的。 但他的手腕被陸訥抓住了,然后慢慢地將他的手放下來,看著他,靜靜地說:“蘇漾你別這樣?!?/br> 蘇二漂亮的手指夾著細長的煙,煙熏繚繞中,微微瞇著眼仿佛沉醉于一片尼古丁的迷幻中,故意反問:“我怎樣?” 陸訥低頭,很長時間沒說話,長得令蘇二差點兒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不安像只貓似的在他的身體里亂竄,他很想用雙手將它緊緊按住,讓自己顯得鎮定一點瀟灑一點。 陸訥的聲音沉穩而平靜,像冬日里安靜而陰冷的江面,他說:“不管你為什么會在那里,我真的很感激你,感激你在那個時間段出現了,及時地將我奶奶送到醫院,感激你照顧她,感激你不至于讓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感激你不至于讓我因為疏忽而有悔恨的機會……” 蘇二呵的笑了一聲,又伸手呼擼了下陸訥的頭發,“你這感激也太馬虎了,至少得以身相許了!” 陸訥又不說話了,大段大段的沉默令蘇二又開始心慌,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如潮水褪去,他舔了舔被煙熏得有些干燥的唇,干巴巴地說:“至少得請我吃飯——”忽然又記起陸訥兩次請他吃飯的經歷,心有余悸地補充,“不許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我跟你說,我每次去那種地方都是對我心理的一次極大的挑戰?!?/br> 陸訥點點頭,蘇二笑起來,夾著煙的手指伸過來,要將香煙送到陸訥嘴里。但陸訥擰頭躲了一下,輕輕地擋開了蘇二的手,目光依舊盯著地面,靜靜地說:“蘇漾,我一直在想,想了很多很多,想我們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步?” 蘇二的身子一僵,直覺地不想聽下面的話,但陸訥的聲音還是源源不斷地送進他的耳朵里,“后來我想通了,是我太莽撞太馬虎了。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男人跟男人之間到底該怎么相處,會遇到什么問題,我什么都沒想,就一個猛子扎了進去,我自以為是地認為男人就應該理解男人,結果發現大錯特錯。是我不好——” 雖然聽著陸訥自我反省的話,蘇二的心卻一點一點涼了,有點著急地打斷陸訥,“沒關系,我原諒你?!?/br> 陸訥抬起頭,眼角有微微地薄紅,深深地看著蘇二,說:“我是一個導演,拍電影,跟演員、跟制片商、跟很多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拍雜志、做采訪、深山老林里一進就是幾個月音訊全無,這都是我的工作,我很喜歡這份工作,我也喜歡偶爾和三倆兄弟喝夜老酒燉五花rou聊天聊到天亮,喜歡有時候一個人獨自處著什么也不干,我不可能將我的人生全部意義寄托在一個人身上,我做不到你想要的?!?/br> 蘇二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太用力了,腮幫子如同石膏般僵硬,骨頭的形狀清晰地繃出來。陸訥垂下了眼瞼,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站立的土壤不同,所以你可以輕描淡寫地說封殺陳時榆就封殺陳時榆,說讓我混不下去就混不下去,你沒有想過,你毀掉的,很可能是一個人的人生?!?/br> 這番話說完,樓梯間里陷入一片難安的寂靜,良久,一直沒說話的蘇二開口了,聲音低啞,“我讓你覺得特別累是不是?” 陸訥沒回答,站起來說:“我去看看老太太?!彼酒饋?,往出口走去。 “陸訥!”蘇二一慌,想都沒想地出口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