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夜與黎明
女孩坐在落地窗前的飄窗上,目光望向遠方,這里是新區,并不繁華,很多燈都關著,遠處漸淡漸淺,隱藏于黑暗之中,只有大樓的輪廓若隱若隱,偶爾駛過一輛車,明亮的車燈在夜色里一閃而過,她曾經無數次這樣,在深夜里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一整晚失眠,一整晚看著窗外的虛無。 他們這兩天的相處是前所未有的融洽,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看無聊的綜藝,她喜歡坐在他懷里隨心所欲地碎碎念,他總是聽得很認真,他們像是甜蜜的小情侶,過著最普通、也是最溫馨的日子,可是隨著分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焦慮起來,以前和他在一起她從不失眠,今天卻破天荒地睡不著,她沒有吵醒熟睡的他,獨自來到窗前發呆,冷風從窗縫中吹進來,少女打了個哆嗦,細嫩的皮膚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可她依然沒有動,一只修長白皙的手突然從身后伸出來,關了窗,有什么東西搭在了她肩頭,女孩微微一驚,回頭看過去。 “怎么不睡覺”少年顯然剛剛醒來,頭發揉得有些亂,一雙眼睛卻沒有惺忪的迷蒙,像落滿星辰的湖水,清澈透亮。 她很自然地向后靠去,靠在他的懷里“睡不著,起來吹吹風?!鳖D了頓,她問“你怎么也沒睡?!?/br> 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下意識地去摸身邊,被子是涼透的,陳珂一下子清醒過來,他趕緊爬起來找裴清,但他沒有說,只是回答“起來喝水”說完裹緊她身上的外套“走吧,回去睡覺,會著涼的?!?/br> “我睡不著”裴清貪戀著他懷里的溫暖“陪我待一會吧?!?/br> 陳珂沒說話,而是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攬進懷里,順手拉過軟榻上蓋著的毯子,蓋在她身上,裴清扯開一角,示意他也進來。兩個人裹著被子,依偎在一起,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不過從外面不見人影來看,已經是深夜了,原本喧鬧的小公園已經沒有了游人,幾盞路燈在寒夜里寂寞地亮著,風大起來,寒風呼嘯著卷過,搖晃著樹木細弱的枝條,將玻璃窗撼動得微微顫動起來,這是個肅殺蕭條的冬夜,裴清最不喜歡的冬天,一來她怕冷,二來恨這樣的死氣沉沉,她曾經下定決心以后要去海南生活,一年四季都是大紅大綠的花和樹,可是這一刻,靠在陳珂懷里,裹著溫暖的被子,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她突然覺得,這樣的冬天,似乎也不錯。她抬頭看向陳珂,不知道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別的緣故,他穿了件圓領的白色居家服,連圖案都沒有,最簡單的樣式,反而更能襯托出他的美貌。她覺得黑色和白色最適合陳珂,前者襯得他的皮膚瑩白如玉,后者讓他有種不染塵埃的脫俗,他低著頭,頎長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陰影,眉目低垂,表情平和,他似乎有種神奇的氣息,看著他,抱著他,再浮躁的心,在失控的情緒,也會慢慢平靜下來,虛幻中,她似乎能看到他的頭頂發散發著淺淺的光環。 裴清抬起手,輕輕觸摸他的臉頰,陳珂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攥在掌心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碰到她冰冷的手,就條件反射一樣幫他暖手,裴清浮起一個小小的笑渦,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rourou鼓起來,陳珂居然看出了幾分嬌憨,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臉,問道“為什么睡不著?”接著又自問自答起來“是不是白天睡太久了?!?/br> 幸虧他長得有幾分姿色,不然這樣的鈦合金直男,肯定要打一輩子光棍。裴清暗暗想,心里的沉悶反而被沖淡了幾分,她的眼睛亮晶晶“想你想的睡不著覺?!?/br> 陳珂抬起頭,假裝沒聽到她的土味情話,白皙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裴清看著他,笑得很是得意,笑著笑著,她的表情又慢慢暗下去,她輕輕嘆了口氣“等你走了以后,我大概真的會睡不著吧?!?/br> 陳珂抱著她的手臂輕輕顫抖一下,兩個人都沉默了,只剩呼嘯的風聲,最后還是裴清打破了這片寂靜,她低聲說“哥哥,我害怕?!?/br> 裴清是一個很少在旁人面前表露情緒的人,尤其是脆弱的情緒,她帶著那張假笑的面具,不讓任何人看透她的心。唯獨在陳珂面前,她愿意將自己的偽裝剖開。 陳珂還是沒說話,他的指尖摩挲著她手臂上的淺淺的傷疤,一遍一遍,反反復復,許久之后,才開口“我也害怕?!?/br> 他們像兩只冬眠的熊,抱在一起,度過一個寒冷的冬天,編織了一個美麗又荒唐的夢,可是冬眠終究會結束,夢也還是會醒來。裴清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你害怕什么?” 陳珂的目光從窗外移到她身上,又移回窗外“太多太多了?!?/br> 怕有人傷害你,怕我會傷害你,甚至怕你自己傷害自己。 怕著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清醒之后,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這個早早成熟的少年,第一次讓感情戰勝了理智,明明知道是錯的,卻還是越陷越深。 關于未來,一切都是未知,他們裹挾在命運的洪流里,沉沉浮浮,也許下一個浪頭,就會將人掀翻。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但此刻抱著這個女孩,他想,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可以確定的。 “在你厭煩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輕而堅定“相信我?!?/br> 懷里的女孩不說話了,她只是緊緊抱著他,陳珂覺得衣服濕了,她似乎是哭了,很久之后,她抬起了頭看著他,眼睛隱約有些紅,他以為以她的性格,大概會說“敢騙我,我就把你一輩子關起來”,或者“我才不相信狗男人的鬼話”,裴清只是很認真地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你?!?/br>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讓我相信,大概只剩你了。 頓了頓,她又說“陳珂,謝謝你?!?/br> 遇見你,何其有幸。 四目相對,從前他烏黑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和抗拒,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滿是譏諷和算計,他們周旋著,拉扯著,猜忌著,如今居然可以透過眼睛,輕易看到彼此的心。 少年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窗外漸漸亮起來,青灰沖散了深沉的黑,天邊慢慢泛起淡青,粉紫,橘紅,繼而染紅了整片天,太陽慢慢升起來,點亮了這座城市,他們依偎著,看著燦爛美麗的日出,誰也沒有說話,陽光慢慢照進屋子,溫暖明亮。 “真漂亮”一直到太陽完全升起,裴清感嘆著,語氣又有些遺憾“可惜了?!?/br> “可惜什么?” “天氣預報說今天早上有冬天的第一場雪”她有點失落“這么大太陽,不會下雪了吧?!?/br> “不一定”陳珂指指那邊的云“你看那邊的云?!?/br> 天邊堆著厚重的云層,漸漸擋住了朝陽的光輝,果然,不到十分鐘,陽光就完全隱沒在了云后,天空再次變成了灰色,裴清有些驚喜,這樣是不是還會下雪,他們一起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等著,等著。 他們等了很久,除了灰白的云,什么都沒有,烏云慢慢散開,天空恢復了染著桔紅的藍,陽光再次灑進來。 “今天不會下雪了吧?!迸崆遴卣f。 陳珂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失落“你很喜歡雪?” 裴清不置可否,她以前是不喜歡雪的,一切和“冷”沾邊的東西,她都不喜歡,她說“我想和你一起看雪?!?/br> 這種執念來源于她多年前看的偶像劇,男孩和女孩在大雪紛飛的路上慢慢走著,白雪落滿了他們的頭頂,男孩笑著和女孩說“我們這樣,也算是一起走到了白頭?!?/br> 當時她一邊對嗤之以鼻,一邊又忍不住想,等以后她遇到了喜歡的人,也一定要這樣幼稚地浪漫一次。 如今,這個人終于出現了。 裴清伸出了小手指“哥哥,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我們一起去散步,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陳珂低頭看著那根懸在空中白嫩纖細的手指,也伸出了一根手指,鄭重地勾住。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迸崆迥钪?,看著他笑起來,眼睛彎成兩道新月。 陳珂沒什么表情,可眼里的溫柔卻足夠讓她沉沒。 清晨燦爛的陽光映照在他臉上,讓他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碎如流金的陽光下,他也是這樣,出塵絕色,遺世獨立。 他淡淡地看她一眼,像是神壇上的神明,平靜冷淡,無法靠近。 那時候,她下定決心,要將他拉下來,不擇手段,不惜一切。 他終于被她拉下云端,跌落塵埃,可在這樣的淤泥里,他也能開出最潔白的花。 裴清久久凝視著陳珂,陳珂打小長得就好看,他都習慣別人盯著他了,習慣不代表能接受,每每別人一直看他,他總會不動聲色地避開,唯獨現在,裴清這樣一動不動地看他,他不會覺得不自在,反而覺得她這樣癡癡傻傻的樣子,有些可愛,他又捏了捏裴清的臉“在想什么?” 裴清回過神來,笑嘻嘻地說“在想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br> “嗯?”這句話倒是勾起了陳珂的好奇“你第一次見我是什么時候?” “是在我們學校的香樟林?!彼粗牟弊?。 “香樟林?”陳珂認真思考起來“我怎么不記得了?!碑吘顾行┠樏?,看過就忘也不奇怪。 “因為我在樹上啊?!迸崆宓恼Z氣有幾分小得意“我爬樹可厲害了,我有一顆自己的樹,叫卡珊德拉,我就是在那棵樹上遇到你的。等開學了,我帶你一起去爬” 陳珂沒有指出她偷窺的不光彩行為,也沒有點破她單方面宣布那棵樹屬于她并不成立,他只是問“那棵樹為什么叫卡珊德拉?” 裴清微微一愣,她沒想到他問出的是這個問題,想了想,她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卡珊德拉是希臘的一個公主,她受到 了神的詛咒,她能預言未來,卻沒人會相信她的預言,因此,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丈夫、父親的相繼離去,看著國家滅亡,卻無能為力,她努力和命運抗爭,卻還是敗給了命運。 陳珂聽完故事沉默了一會,他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br> 裴清“嗯”了一聲,這是她很小的時候讀到的一個古希臘神話,不知為什么,始終深深記在心里,她問“哥哥,如果你是卡珊德拉,你會怎么做?” 陳珂想了想“我會盡我所能去改變這一切,不管會不會成功,我都要去嘗試?!?/br> 和裴清猜的差不多,他是那樣倔強而堅強的少年,不會讓什么將他擊垮,陳珂又反問裴清“如果是你呢?” 裴清遠沒有陳珂那樣的勇氣,她靜靜地說“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會選擇自殺,與其看著這一切發生,無力改變,還不如提前結束痛苦?!?/br> 聽到這里,陳珂下意識地將她抱緊,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都只是神話而已,現實中,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br> 他摟得太緊了,裴清在他懷里憋的小臉通紅“你是不是想捂死我?”陳珂這才趕緊松開了她“對不起,我沒注意?!?/br> 她的臉粉撲撲的,倒是比平時看著健康些,從他懷里掙扎出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記得,你當時可是和一個女生在一起呢?!?/br> 陳珂又是一怔“是嗎?” “那當然”裴清一臉的嫉妒“你還給人家擦眼淚呢?!?/br> 這部分純屬捏造,她就是喜歡夸大事實。 “你一定是記錯了”陳珂看著她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沒給別人擦過眼淚” 除了你。 “我怎么可能記錯,是不是陳先生您貴人多忘事??!”裴清夸張地說“你還給人家背了句詩呢,呵呵,真是大情種!” 陳珂這下沉默了,他隱約記得有這么件事,可是完全記不起細節了。 裴清見他不說話,更來勁了“你可從來都沒給我背過詩,嘁?!?/br> 這話酸的,牙都要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