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滑過恐怖電影的配樂，詮釋過印象派作曲家極富有爭議的作品，連古典樂的選曲有時都劍走偏鋒，選擇完全不適合女性的風格。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夏天的魅力顯得格外珍貴。

    這樣的夏天表現這樣的艾倫當然是得心應手。

    她的全部倔強都寫在肢體語言上，音樂那么柔軟，大提琴就像午后沙灘上的陽光，緩緩流過細碎的沙粒，紐蘭去找正在漫步的艾倫，卻只是遠遠看著她的背影，沒有上前一步，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十幾步而已，兩個人的距離也很遠，一輩子就這樣再沒有交集。

    艾倫知道紐蘭在她的背后，但是她根本沒有回頭。

    因為太倔強太固執，所以有時候這條路只能自己繼續走下去。

    何翩然看著場上的夏天有些出神。

    她很久沒有這樣靜靜地在現場欣賞一場比賽，雖然她討厭自己旁觀者的身份，但她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經歷也是一種成長，她注意到，夏天為了保證節目內容的戲劇效果，眼神總是追逐著指尖，這樣當她伸出手去，眼神自然也一步到位，好像舞臺劇的女主角，不需要臺詞就能征服人心。

    夏天的所有表演總是不同于她的真實性格，這一點很像何翩然自己，也很像瓦倫蒂娜，或者說，這是她們微妙的共同之處。

    一定意義上的固執大概總是需要一些某種程度上的天賦來支撐。

    這個節目的編排，夏天用上了她最難的跳躍編排，路茲三周接路普三周看得何翩然心底刺痛，緊接著的阿克謝爾三周又那么出色奪目，音樂的節拍踩在她單薄的刀刃上，一個轉身都隨著變幻的音符起落，音樂急促，她就用絕妙的步伐來展現紛亂的心緒當音樂變成痛苦的感嘆，她又一個跳躍，緊緊壓住扣人的節拍。

    電影的最后，艾倫和紐蘭都已經老去，再次變成獨自一人的紐蘭來到艾倫的窗前，窗口望著他的人有著一張不再年輕美麗飽經風霜的臉，可是映入他眼中的卻是她最美的笑容。

    他們還是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艾倫關窗。

    紐蘭轉身。

    一輩子的遺憾再怎么彌補都還是遺憾。

    提琴低吟，聲音漸漸消失，綿長的尾音就像嘆息，夏天完成了全部的技術動作，最后的旋轉姿態優美，當站立在冰面上后，最后一個動作，她緩緩回頭凝望，哀傷的表情慢慢浮出笑容。

    這是艾倫在海灘上欠下紐蘭的回眸一笑。

    畫面定格，音樂最終靜止。

    總是驚人穩定的夏天再次用自己出色的發揮征服了觀眾。全場起立鼓掌，而何翩然也在這眾人的行列中。

    她站的位置并不顯眼，雖然就在場地不遠卻緊挨著消防通道，是離等分席最遠的對角，她看著夏天微笑致謝，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那是她自己消失了很久的表情。

    夏天滑回到場邊，和葉格爾尼擁抱，然后帶好刀套穿好外衣，沒有用去多久時間，她就等到了一個高的驚人的分數。

    160.33分。

    這個分數，超過了何翩然當年在奧運會上《月桂》的自由滑得分。

    何翩然忽然覺得自己曾經創造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成為了歷史。

    而她自己會不會也就這樣再沒機會改寫一切。

    掌聲和尖叫聲里，夏天站起身再次致謝，何翩然心緒紛亂，想出去透透氣，就在這時，她的目光撤離前一秒，夏天剛好調整轉向面對著她。

    四目相對。

    夏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畢竟，在分數上戰勝曾經的對手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勝利，但兩個人目光碰觸的瞬間，她的笑容還是漸漸消失，沒有穿中國隊隊服的何翩然一身休閑裝束，就像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輕女孩，兩個人之間橫亙的整個冰場也是她們彼此間曾經較量的戰場。

    何翩然轉身離開，她沒有看到，夏天扔下了手里的鮮花，繞開出口，追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間我就會更新的~

    ☆、第173章

    人聲鼎沸被甩在身后,何翩然徑直向場外走去。

    北京嚴冬雖然不是大冷，但靠近門口室內暖風照顧不到的地方依舊冷風瑟瑟，首都體育館從后出口幾乎沒有什么人，零星工作人員腳步匆匆,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何翩然?！?/br>
    她回頭，連冰鞋都來不及脫的夏天就在幾步之遙。

    何翩然沒有想到夏天會追出來,也沒做好面對她的心理準備，短暫的錯愕之后，她還是努力把悲傷壓在心底,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說道：“恭喜你?！?/br>
    沒有表情的夏天讓人看不出情緒，“你什么時候回來？”她的問題格外直接。

    “我不知道，”何翩然頓了頓，“真的不知道?！?/br>
    “如果太晚,你可能要錯過很多東西了?！毕奶斓恼Z氣聽起來輕描淡寫，但又讓人有種壓抑的感覺，“我已經決定，在明年的奧運會后退役?！?/br>
    退役？這兩個字讓何翩然震驚不已，她錯愕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夏天，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這句話里的意味。

    “我身上的大小傷病一直在做保守治療，奧運會后再堅持四年以我現在的身體情況恐怕做不到，但如果不堅持四年我會更痛苦，不如讓這一切在我最好的狀態里結束。所以如果你不趕快，可能就要錯過和我最后的對決了?！?/br>
    何翩然還記得，當年和瓦倫蒂娜聽到伊維特談及自己退役的事情，記憶清晰如同昨日，然而現在，和自己同輩的朋友也已經開始把離開提上日程?！澳阏娴目紤]清楚了？”沉默半晌，她終于開口，“葉格爾尼教練知道你的決定嗎？”

    “這也是他的建議，他說他見過太多不肯正視殘酷的人把最后的告別搞砸，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和時間作對?！?/br>
    夏天說得仿佛沒有一點眷戀，可何翩然卻看到她微垂眼簾時巧妙掩飾好的那一抹自嘲。

    是啊，為什么要和時間作對呢？

    她們已經老了，即便仍然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光，但對于這個充滿殘酷的冰場，她們已經遲暮。

    氣氛陰沉，何翩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笑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這么說就不怕我聽了后不再復出了嗎？”

    “不會，因為你不甘心?！?/br>
    何翩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