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安娜卡列尼娜]_分節閱讀_52
外面,是一片長滿了山楊、黑樺和白樺的林間野地,隨著馬車向前,遠處的林子緩緩地往后退去。 他看得仿佛十分出神,目光里帶了點疏離。 “倘若您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我將不勝感激,”她試探著說道,“您今天不用工作嗎?怎么會來到這里?” 卡列寧沒有立刻回答。 ———— 她在向他發問,問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一點,他自己其實也有點費解。 要想弄清楚他為什么丟下工作跑到這里,或許可以先從昨夜說起。 昨夜,他的睡眠不怎么好。情況有點類似于兩年前剛剛知悉妻子背叛自己時的那段時間。前半夜,他一直輾轉難眠,干脆去了書房,很晚才回臥室。然后今天早上,他在到達國務大廈后,就吩咐孔德拉季回來,用馬車送安娜去謝廖沙的學校和車站。 事情都安排了,原本應該心無旁騖。但是,他覺得自己依舊有點心神不寧。在簽了幾份文件,接見過兩個預定安排好的客人后,他終于無法忍受自己這種心不在焉的工作狀態。就連他的第一秘書阿列索夫也看出了他的反常,甚至趁著邊上無人的時候,詢問他是否有任何身體上的不適——要知道,這么多年以來,他和這個秘書之間除了公事,幾乎就沒談過任何別的私人話題,哪怕是在從前那段最難熬的日子里,他也一直在自己的下屬面前維持住理智而清醒的上司形象。而現在,他卻被下屬看出了異樣。 卡列寧覺得完全沒必要再強迫自己壓抑那個從昨晚起就在他腦海里反復翻騰的念頭了。 是的,從昨晚開始,他其實就想和她再談一談,看看他們之間是否真的只剩離婚最后一條路了。這固然是因為站到教會里申請離婚于他而言是件難堪之事,更因為那個想要和她徹底斷絕往來的念頭開始搖擺不定,變得不再那么堅決果斷了。 所以,現在,他才干出了這件在他自己看來極其瘋狂的事兒——他居然無視案頭新堆出來的幾個封著印泥待拆的公文袋,取消早上十點要召開的一個部里重要會議,再讓秘書轉達給國家會計監察管理局局長,卡列寧部長因為一個意外緊急情況不得不延遲原本和他定好的下午一點的見面,下完這幾道指令之后,他就在秘書驚訝難當的目光之下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走出國務大廈,穿過沙皇衛兵站崗的冬宮廣場,坐上第一輛從他身邊經過的出租馬車,急匆匆地趕回了家。 他知道她早上起得都很晚,想著說不定可以趕在她出發前堵住她。沒堵住的話,他會立刻趕去學校,如果那樣還找不到,他去火車站——他相信以自己的速度,他一定能追得上她。即便她真的已經上了火車,也沒關系,他還可以坐上最快的一班同向火車去追趕她的步伐。他想象自己該如何開口,設想她聽到自己的話后可能會出現的全部幾種反應——每一種反應,人在路上的時候,他就都想好了應對言辭。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件難事。從前的那段外交官生涯令他對這種事情得心應手。所以,可以想象,當全身血液帶著久違躁動興奮的他終于趕到家后,從仆人口中得知大約一個小時之前,伏倫斯基來過,以強硬態度帶走了她的消息時,他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拒絕去想更多令自己感到沮喪的種種可能,他徑直就去了謝廖沙的學校。他想知道她到底還會不會去看謝廖沙。但是接著,令他感到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她確實和伏倫斯基分開了,也來到了謝廖沙的學校,但是,等著她的人,竟然是霍爾·盧卡斯,那個望著她時,眼睛里會放出與伏倫斯基相同光芒的年輕男人。 卡列寧無法用字典里他知道的那些詞匯去準確描述當他看到她和盧卡斯說笑著,并肩朝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的背影時的心情。 他只清晰地感覺到一件事。他身體里從昨夜起慢慢開始躁動直至漸沸的血液,重新又歸于冷卻了。他的腦子也重新清醒了過來,整個人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那種狀態里——他應該在國務大廈里履行一個從政者的職責,而不是頭腦發熱地干出二十年前的他未必都能干得出來的這種事。 現在,坐在他旁邊的她,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問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 卡列寧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看向她,對她微微地笑了一下,用平緩的語調說道:“臨時有事,我恰好需要到這附近來一趟。想起你可能還在這里,所以順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遇到了。我現在先送你去火車站吧?!?/br> ☆、Chapter 毫無疑問,大部分時候,安娜都算是個聰明,有的時候,甚至也帶點狡黠的女人,但是論城府、或者喜怒不顯于色的本事,即便再多滾上一輩子,估計也比不過此刻這個正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正因為她絲毫沒有留意他之前那種微妙的心緒改變,所以自然也無從得知他今早為了改變和她的未來而做出的那番嘗試。 現在的他,看起來平靜而優雅,面帶自然的微笑,完全沒有半點異樣,就是他應該會有的樣子,所以她立刻就相信了。 “真巧,”她朝他笑了下。 他也微微一笑,表示同意她的說法,然后,收回注視著她的目光,重新看向窗外的白樺林。 安娜偷偷瞟著他,心里在猶豫。 晚上等他回家,肯定就會知道早上伏倫斯基來找過她的事,不可能隱瞞。 如果現在自己就告訴他,他會不會有什么想法? 雖然她自己對此完全問心無愧,而起,鑒于兩人目前的關系,她甚至沒覺得有必要通過自己的嘴去告訴他這件事,但是現在既然碰到了一起,如果自己不告訴他,是不是顯得心里有鬼,保不齊他知道后心里會怎么想。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彰顯自己的問心無愧,她覺得最好由自己親口告訴他。 唯一的猶豫,就是到底該先和他商量謝廖沙的事,還是先告訴他伏倫斯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