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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外公總是會罰兩個人,說:“等天安心靜了,領悟了,菩提子你才能跟著出來?!?/br> 這就十分折磨人了。 她是半點都不想領悟,也不想出去。菩提子無奈,只能跟在她后面,把所有的經文念個一千零一遍,嘴皮子都磨破了,她才覺得對方陪著她實在是太可憐,于是耐著性子把那些佛家有云給領悟。 小辮子常抱怨說,他這輩子最心有戚戚又不得不為之的事,就是此事。 既是此事,不妨再回憶回憶。 看看念了千百年遍的佛,是不是自在心中。 天安領著人一落到火海底下,所有火舌就咆哮得朝她們包圍過來,肆無忌憚地燒著她們,任憑再強大的靈力擁有者,額頭上都會浮起一層虛汗。 “外公說今日再背不出來,就得又多呆九九八十一天啦?!碧彀部粗髅髟诨鹄?,卻突然一下渾身發抖的閻王,立即彎著眉眼,捏著嗓子,像一百來年的小狐貍那般,霸霸道道,見什么都不順眼的樣子,“哎呀,煩死了,這些佛法寫得什么空空空,靜靜靜,根本就胡說八道嘛,我不看了!” 她隨意取下自己頭上的發簪,厭煩地砸在地上,“啪”一聲,像極了經書落地的聲音:“不看啦不看啦,小辮子,你就在這一直陪我吧,別出去了,修什么道成什么佛?” 她嘟囔著,看著自己被尖指甲抓破的手臂,看著嘴唇哆嗦,眉頭緊皺的閻王:“你看看呀,本來就不是誰都能成佛的,譬如觀音大士積千萬年功德涅槃成佛,最后卻只成了個觀自在菩薩。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地獄本來就不會空,他自然也永遠成不了……” “小狐貍!”閻王比現在的天安矮了一大截兒,可忽然一下教訓起人來,倒是半點不含糊,“觀音大士和地藏菩薩都是為了渡人,你不能這么說的?!?/br> “你坐下?!?/br> 閻王明明眼睛看不見人,卻還是下意識地盤腿坐下,說:“看著我的眼睛,我好好跟你講一講?!?/br> 仿佛不是他在喚回過去,而是過去在自動地在喚起他每一節肢體的回憶。 “怎么還不坐下!”閻王皺著眉嚷嚷。 天安便聽話地坐在他對面:“煩不煩呀,又講什么,不想聽了?!?/br> “天安?!遍愅跻砸环N“怒其不爭”的口氣喊出她的名字。 天安微微愣神片刻,委屈地開口:“那你說好了,我都聽著?!?/br> 她看著他的眼睛,眼珠子被人挖了,只剩下空蕩蕩的眼眶和翻出的紅色眼皮,像個血窟窿一般,再也看不見小孩撒嬌調皮時的樣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箭眼,密密麻麻的,像個篩子似的,心臟處還插著一只未拔出的鐵箭。腳底又因為她,被灼傷得不像樣,全是爛開來的水泡與鮮血。 “天安,你聽到了嗎?”閻王突然提高聲音。 天安嚇得一抖:“沒,沒聽到。小辮子再多講幾遍好不好?!?/br> 她說完,看著閻王捂著額頭長嘆一聲,盤腿而坐,靜閉雙目,嘴巴里就不緊不慢地念出來。 隨著一遍又一遍的“沒聽到”與“再多講幾遍”,小孩眉心竟然溢出一道道黑氣。 “小辮子!”天安驚喜地喊。 伏魔臺控制的無非是人內心最邪惡的一片地方,只要心中無惡無怨,所存俱善,就不會被輕易掌控。 然而,僅僅是開心了片刻,天安便看見閻王眉間的黑氣又倒溯回去。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揮,以為揮手就能讓這些腌臜東西散去一樣:“小辮子,你怎么了?” 天安著急地開口,為什么會這樣。 剛剛不是都快清醒過來了? “你說得對,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佛,我成不了佛?!遍愅鹾鋈槐犻_眼,揚起血淋淋的嘴唇,一邊笑,一邊絕望地、幽怨地說,“我剛剛,沒能說服自己。我念再多的經,都說服不了自己?!?/br> 閻王說:“沒有用的,有些人生來就成不了佛,再努力都沒有用。觀音大士和地藏菩薩不成佛,只是因為他們不想,不是因為他們不能?!?/br> 怎么就偏偏想成這般了。 笨蛋閻王! 天安氣得一下子抓住眼前人的辮子,拎著他沖他耳朵喊道:“你說什么鬼話,用那念了千百遍的佛經和一顆虔誠的佛心,戰勝伏魔臺控制下的邪念。一身浩然氣,不正是成佛路上的第一步?” “你連這都還沒做到,當然走不到觀音大士和地藏菩薩的那一步!” “這都不知道,你還好意思教訓我,你的經書是真的白讀了,佛心是白長了,劫是白渡了!” “……” 頭發快被扯掉了,好痛的。 “你哭什么???”天安看著閻王眼里流出兩行血淚,忙把他放下來,用手背一點點輕輕給他擦,“小辮子,別哭別哭,沒罵你,你經書沒有白讀,佛心沒有白漲,劫沒有白渡,你幫了西霧,救了被困在夢境里的人,幫北陰大帝和花妖得到解脫,你很好,特別好?!?/br> “你只是輸了這一次,可是也沒關系,外公在凈琉璃看著呢,他看見你萬箭穿心也不向天帝認輸了,也看見你守著酆都了,你做得這般多,怎么不會功德圓滿?” “如此功德圓滿,涅槃在望,千萬不要被壞人給利用啊,”天安顫抖著聲音說,“所以,小辮子啊,清醒過來,看一看小狐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