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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妮1 費民生的大女兒費曼妮, 前幾年還未從瑪麗女子中學畢業,便許了北邊張系的張大公子。 因得了這位得意女婿的緣故,費民生這位平城的紡織大王近來不可謂不風生水起,黑白兩道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敬他一聲“費爺”。 這日費爺剛參加了彭市長舉辦的慈善晚宴回來,心情很是不錯。 宴會上彭市長給了他好大面子,與政商兩界的大鱷們打過了招呼,便被安排在了首席。 觥籌交錯、華歌麗影,彭市長幾杯酒下肚,與費爺便更顯親昵。 稱他家幾位公子年少有為、幾位小姐大家閨秀,女婿也是個頂個的好——自打曼妮與張定儒定親的消息登了報,費家的門檻也算是要被踏破了,爭著要來給小姐哥兒們說親的排到了鳳凰路南。 二小姐嫁了孟行長的次子,叁小姐年前剛與林副市長的小兒子定下親事,六小姐如今挑挑揀揀,費爺最疼她,便多留她在家任性幾年。 “在這平城,日后還要多多仰仗費爺照顧?!迸硎虚L為費爺親自到了杯酒。 費爺縱使被人如此高捧,也曉得這都不過是看在他那位得意女婿身上。 張定儒是什么人? 他是北方張系的獨房長子,這些年做了幾件漂亮事,便年紀輕輕聲名鵲起:彼時張系正與外賊打的不可開交,誰知系里出了叛徒,在最為吃緊的關頭竟當街行刺老帥。張定儒立刻封鎖消息,沿線追捕,后發現那人的家人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搬離住處且不知去向,只是知道那家夫人倒是經常在買菜的時候與年輕菜販子聊上兩句,這才打探出妻女半年前去了海城。 張定儒派了人去海城尋人,同時他又臨陣掛帥根據當地獨特地勢打敗外賊,后與其強勢簽訂條約,約定十年內對方的軍隊不可踏進我祖國領土半步。 一周后,老帥也蘇醒過來,張系這才算轉危為安。 北邊的張系秉民族大義,眾人才紛紛于黑暗之中看到希望。 既有了實力,也有了聲望。 費爺有了如此靠山,眾人自當巴結。 費爺心情好,哼著曲兒回家,見叁姨太正在吃南洋燕窩,便差人給曼妮送去一碗。 叁姨太匙羹沿著瓷碗的底部劃著,也沒說什么。 不一會,張婆又老老實實得將如何端去的燕窩又如何端了回來,“老爺,大小姐屋里沒人?!?/br> 大座鐘的短針已指到了十,費爺便要動怒。 叁姨太這才過來給他拂后背,“來給老爺順順氣?!笔箓€眼色,張婆就趕緊離開。 “老爺別氣壞身子。今晚有個書友會,我猜曼妮是去那了?!?/br> 費爺脾氣幾近爆發,這會兒誰來給費曼妮求情他便有連坐的心。 叁姨太捋著費爺的胸口,說:“好了好了,老爺可別生氣,”又提起來,“咱家大姑娘的脾性老爺還不知道嗎?本本分分,也不跟我家小六似的,最喜歡跑去跟人跳舞。讀書會友,就是著迷了些?;仡^我跟她談談,下次不許這么晚回了,免得讓老爺擔心?!?/br> 別的不說,僅僅是說費曼妮本分,費爺倒還真是覺得她翻不出什么花來,即便是當下時興自由戀愛,她自然也曉得分寸,絕不會在外交個男朋友。 曼妮的脾氣隨她母親,安靜,也不曾行過乖張之事。 只是,“哼。她若是隨小六這般唱歌跳舞也倒好了,我只怕她性子是太悶、太沉,與那張家大少爺未必合得來?!睆埗ㄈ逶缧┠炅魧W日本,見多識廣,只怕曼妮入不了他的眼。 叁姨太這才嬌嗔著:“乏味怎的,怕惹張公子生嫌?反正張家老奶奶喜歡不就成了,橫豎他倆的姻緣也不是自由戀愛,只要曼妮不犯錯,張家還能毀婚不成?!?/br> “倒也不是怕張家悔婚?!敝皇锹菖c張公子一日未完婚,他便一日不踏實。 說來曼妮與張公子五年前就定下了,當時好大的陣仗,北邊張系與南邊紡織大王結親,報道滿天飛,八卦雜志便硬生生的排出了好大一場羅曼蒂克。 講的是年輕有為少公子與新時代摩登女郎兩家家世淵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時候B社又跳出來說經知情人透露,雙方是在平城最大的夜總會相遇,那時費曼妮正在籌集善款——教會學校嘛最喜做善事,要么是冬日里要給乞討者做棉服、要么是周末大好時光去公園里做義工——這費家大小姐長的清秀脫俗,被醉漢輕浮,張家大公子當下英雄救美,便一吻定情。A社被駁了面子,第二日頭條便是張定儒與費曼妮訂婚,專門尋了一枚鴿子蛋大的粹紅寶石戒指,并標注“獨家新聞,不得轉載”的字樣。 小道消息漫天飛,真真假假,也不過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曼妮虛掛了這幾年“張定儒未婚妻”的名頭,兩人倒也是雙雙不曾為對方掛過心。 只是前年張定儒被張家老奶奶囑咐來費家拜訪。少年英朗,身姿魁拔,又大氣有禮,見識、氣宇皆非凡人,費爺很是中意。 那日曼妮也是去參加書友會遲遲未歸,費爺差人去喚了好幾次也不見回來。費爺有意留定儒用飯,定儒眉眼淡淡,只說是還有要事在身,下次再來探望。 張定儒來去匆匆,想來對兩家婚事并不熱衷。 費爺當下便了解一二。 恰逢去年、也是定親的第四年,張家老奶奶大病,費爺便差曼妮收拾行李北上去探望。實則是去與張定儒培養一下感情。 好巧不巧,西邊戰事吃緊,張定儒并不在宅子里。 曼妮在張家呆了大半年,并未曾見過張定儒一面。 老奶奶的病好了大半,又近年關,曼妮稱是想念家中父母兄弟姊妹,打算回家。 這大半年,曼妮很是招張家一眾長輩的歡喜,又因為曼妮的母親曾是老太太的干女兒、張家大太太的金蘭姐妹,又念及她母親走的早,張府也沒個丫頭,張家兩位后院里的主便去哪都帶著她,多多見她、也多多喜愛她。 哪怕是舅舅、外婆要曼妮去吃頓飯,也要家中晚輩親自去領,張老太才放人。 陳家奶奶、曼妮的外婆稱張老太小氣,張老太洋洋得意,只說:我家的媳婦了,母親娘家可不如我們親。 曼妮打算走了,張老太私心多留她些時日,不過曼妮很堅持,便在張家一小隊警衛的護送下回了家。 費爺得知曼妮與張定儒依然未曾謀面,便有些著急了。 再與張家書信往來,字里行間便拐彎抹角的催促,曼妮與定儒定親5年了,你們打算啥時候把我閨女娶進門呢? 張大司令沒空跟費民生彎彎繞繞,惜字如金,只說,他日再議。 定親比她晚的二姑娘的兒子如今都兩歲了,叁姑娘的親事也將近,反倒是曼妮,遙遙無期。 費民生是有些焦躁了。 但叁姨太說的也不假。 但凡是張老太定下的,倒也沒那么容易被退婚。費民生是知道張家與曼妮母親的母家陳氏的關系的,兩家世交,交情深厚。這張家長房長孫的媳婦兒定了曼妮,便是打算與陳家親上加親,卻又不直接在陳家直接選位姑娘,這里面不能說沒有曼妮母親的情分在,但個中權謀取舍,并不能一言蔽之。 拋開這板上釘釘的親事,費曼妮這日因書忘歸確實惹惱了費爺。 書友會,書友會,又是書友會。 那日曼妮沒見到張定儒也是因為參加書友會才耽擱。 當座鐘的短針又劃了半個圈兒,曼妮回來被翠丫頭使了顏色才知道有些不妙。 費爺今晚的這火氣不發作出來便不痛快,取了撣子應聲落下。 叁姨太忙不迭的去攔,應聲來看熱鬧的二姨太半只腳踏進來便諷刺叁姨太:“meimei這日怎么對曼妮這么好了,我今早上還聽你說大姑娘總是搶走你房里小六的風頭呢?!?/br> 叁姨太并不理她,只去勸撫老爺消消氣。 費爺今日實在是不打不痛快,只說曼妮行為不端,自己今日必定要替她早故的母親教訓她。 曼妮跪著腰桿卻挺的直,也未曾辯解過一句兩句。撣子落在曼妮后背上,她咬了牙,未曾有告饒的時候。 翠丫頭害怕極了,趕忙去找了四姨太。 四姨太年紀與曼妮相仿,平時與曼妮關系不錯。 當下四姨太已懷了5個月身孕,大著肚子,單手扶著肚子快步走來,氣喘吁吁。 四姨太是新娶的姨太,費爺很是疼愛,便不忍她大著肚子深更半夜還要cao心,好算是放過了曼妮。 曼妮挨了打,就只能趴在床上。 翠丫頭來給她上藥,倒是她自己抽噎起來。 曼妮趴床上轉過頭來笑她:“怎么還委屈上了?!?/br> “我委屈大太太走的早,沒人疼姑娘?!?/br> 曼妮把頭轉回去,眉色淡淡,“胡說,家中長輩哪個不疼我?!狈路鸩⒉惶谝?。 “老爺拎不清,姨太們日??丝酃媚锏倪€少?六姑娘今年都換了叁套春裝了,姑娘的這件還是去年的款。怕是平日里也沒少給老爺吹枕邊風,如何敗壞的姑娘還不知道呢?!?/br> 曼妮說:“少說點,也不怕別人聽見?!?/br> 翠丫頭是個直性子,她很小便在費府里做工,旁人只當她是丫頭使喚她,只有大姑娘是拿她做朋友、善待她。 “我只盼著大姑娘能早日與張家公子成婚,那就真的能脫離苦海了?!?/br> 曼妮渾身本就像是散了架,又挨了打,索性有了理由在家賴在床上,誰來喊也不打算起來。 第二日、第叁日曼妮都沒有去書友會。 第四日,程家姑娘來看望曼妮。 程慧慧與她寒暄幾句,等曼妮身邊真是一個人也沒有了,才壓低了聲音抱怨:“我的姑奶奶,你這是怎么了?!?/br> 曼妮小聲道:“我看你這是明知故問?!?/br> 程慧慧就又湊近小聲說,“這幾日你沒來,那位可要把咱們書局給掀了?!?/br> 書友會一向是在凌云書局舉辦。 “這還算不得什么,書局幾個人被折騰煩了大不了關個幾日不打緊。只是你一直不肯告訴他你身份,他又知道你與我交好,尋不得你,便派人尾隨我至程家?!?/br> “那你要不要緊?有沒有給你添麻煩?”曼妮早該跟那人斷了往來,萬沒想到會給程慧慧惹事。 “不要緊。幸虧張佩之派來的人并不打算把事情鬧大,最后拜托我家的婆子把人給轟走了?!?/br> “那就好?!?/br>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同那位佩之先生關系非同,只是你現在有婚約在身也不便與我多說些什么……我懂?!?/br> 程慧慧單純善良,只想曼妮與張佩之郎情妾意,是礙于曼妮的婚約,受到阻礙沒辦法在一起。 程慧慧又說:“佩之我原是看著不錯,只是這次讓我覺得行事作風有些痞氣。當然也是你不告而別在先,這事是你做的不對。我覺著還是說清楚的好。你若斷了便斷了,若是你、下定決心了,我也是愿意幫助你們一些的,”她低聲說,“自然是私奔的時候?!?/br> 曼妮笑她少看兩本小說,私奔吃什么?還真當有情飲水飽? 程慧慧想來覺得也是道理:“雖然佩之先生看起來不似養不起你,只是平城得罪了費家,北城得罪了張系,怕是你們日子并不會好過?!?/br> 轉念又給曼妮出主意:“不如求求你姥姥,畢竟親外孫,還是心疼的?!闭f完自己還是覺得不妥:“不成不成,都說張系就是為了要與陳家結親,你若是當真不嫁了,想來陳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br> “罷了罷了,我也只是要你知道,我是永遠同你在一起的?!背袒刍坌⌒÷暤呐吭诼荻呎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