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10
杭菀菀邀請甘棠很多次,要她去自己家玩家玩,甘棠每次都應和著,但也只是應和罷了。 甘棠認為“拜訪同學”是一種禮尚往來,她的家,著實入不了眼。 甘棠的父母搬過很多次家。 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開銷漸增,哪怕再節衣縮食,只要甘華德游手好閑,單憑孫亦梔的收入也入不抵出。 因這緣故,他們搬的地方越來越破,越來越偏。 現在住的,是座亟待拆遷的老房子。 住這兒的多是共處十來年的老鄰居,看著雖破,治安卻好。 甘棠家住胡同最里靠左側,一堵掉渣磚墻,被她跟甘瑅翻了幾次,已經有要塌的趨勢。 一座破落院子,養過一條狗,沒過半個月甘華德就嫌吵,趁兩姐弟上學時給送走了。 穿過院子,進了室內,就能看見各種破破爛爛的家具,擺得到處都是的瓶瓶罐罐,騰不出空間的飯桌,落了層厚灰的窗戶,門栓壞了關不攏的門,用板凳和破木板搭的床。 衣柜的玻璃柜門早不翼而飛,是某次甘華德酒后一腳踢碎的,懶得再配,反正也會再碎,于是象征性地覆了層塑料布。 老式電視擺在房間一角的叁角柜上,叁分之一的屏幕顏色失真,落在人像上就成了藍不藍綠不綠的顏色,跟中毒似的,這是某次甘華德發酒瘋用菜刀砍屏幕砍的。 甘棠房間擺著的書桌上那個碗大的洞,同樣是甘華德手里菜刀的杰作,那菜刀差點落在孫亦梔身上,后來女人拉著一雙兒女齊刷刷跪在地上,才勉強挽回甘華德的一點理智。 酗酒成癮的人,跟瘋子其實差不多。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甘棠喜歡拉著甘瑅給房間做大掃除,后來他們發現不管整理得多認真仔細,房間最后還是會亂掉。 甘華德拿東西從來都是隨用隨丟,心情不好還會亂摔亂砸。 而孫亦梔在生活和丈夫的雙重壓力下,過得越來越像行尸走rou,還哪有閑心享受生活呢。 糟糕透頂的不是房間,而是他們的人生。 甘棠在小學五年級時才懂得這個道理。 那年的圣誕節,她拉著甘瑅拿攢下的零花錢,買了一堆五顏六色的塑料拉花和彩燈回來。 甘瑅扶著板凳,甘棠登高,把房間四下裝點成五顏六色。 孩子們幻想的這樣就能把家裝點得更加溫馨,或許爸爸也能對mama跟他們好點。 可惜他們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叁件東西是掩蓋不了的,其中一樣就是貧窮。 墻壁的裂痕與污漬能被彩燈拉花遮掉,可要不了一個月,后者也會落上一層厚實的灰。 黯淡灰敗的五顏六色,仿佛無言的諷刺。 甘棠和甘瑅都討厭過年。 過年時滿大街小巷的鞭炮聲會加倍刺激到甘華德,他沒有親戚可以走動,謹小慎微的家人臉上更是難尋到過年的喜氣。 甘華德是個迷信的人,他把一年的不順歸結到過年這天家人的不配合。 甘棠跟甘瑅的拌嘴啦,某個菜沒吃完啦,不小心摔碎盤子啦,孫亦梔起床晚啦,甚至還有餃子包咸了這種奇葩借口。 總之別家過年期間是鞭炮砰砰乓乓,到她家同樣是砰砰乓乓,只不過是棍棒。 過年的這天,孫亦梔就差點挨打,到了年初一,她先挨一頓,年初二,又挨了頓重的,已經給打的半昏迷了。 這種情況報警是沒有用的,甘棠還記得有一次她打電話找警察,對方那玩味的回答,“小朋友,這是你的家務事呀,你可以找家里的長輩管住你爸爸的?!?/br> 她胡亂套了件羽絨服,拉著甘瑅就出了門。才搬來不久,鄰居他們都不熟,敲了幾戶門,對方都只是搖頭。 馬路對面跑五分鐘能到一位舅姥爺家,她要帶甘瑅找親戚搬救兵。 這事姐弟干了有幾回了,已經不能再熟練。 只不過這回有點不一樣,任憑他們怎么拍門,怎么喊,門里都沒人應。 姐弟倆爬上四樓時慌里慌張,手套都甩在樓梯上,待到下樓時,都有點虛脫。 虛脫加上失魂落魄。 甘棠站在樓下往四樓看,方才上樓時那窗還是亮著的,現在卻是暗的。 她頭也不回,拉著甘瑅就往回走。 甘瑅帶著哭腔問她,“姐,他們怎么不開門啊?!?/br> “因為咱們太晦氣?!备侍睦淅涞?,“哪怕幫了咱這次,媽也不會離婚,爸下次還會繼續打她,所以幫有什么用?” 她自暴自棄的話語,聽起來仿佛是在替別人開脫。 九歲的甘瑅沒法接受這種說法,下意識反問,“那媽她該怎么辦?” 甘棠突然覺得甘瑅挺欠揍,懦弱無能也是一種欠揍。他問她怎么辦,她又哪知道該怎么辦。 她也不過是個剛滿十二周歲的孩子。 甘瑅開始小聲的哭,他越是哭,甘棠就越心煩。 “吵死了……不許哭!” 她突然喝止甘瑅,但甘瑅眼淚反而掉的更厲害了。 甘棠只覺得滔天的憤怒無處發泄。 警察不管家務事,聽起來沒什么錯。 鄰居跟她家不熟,沒義務幫她。 舅姥爺家明哲保身,換她也這么做。 這些甘棠都知道,所以她的憤怒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只能對著甘瑅。 她把甘瑅一把推倒在地,跨在他身上,照他臉上就是一拳頭。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br> 其實這會兒的甘棠只比甘瑅高出一個腦門,以她的體能未必能推得倒甘瑅了,不過是搶得先機,趁甘瑅沒防備下黑手罷了。 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整天哭哭啼啼,什么都問別人怎么辦?你的腦子是豬腦嗎?” 甘棠說著說著,又給他一拳頭。 甘瑅被打愣住了,也有點被甘棠癲狂的樣子嚇到,竟然就躺在雪地上任她打,也不抵抗。 “你是男的不是么?你跟那牲口對毆??!你站出來保護媽啊,你來幫我出主意啊,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你說要怎么辦?” 甘棠又是一拳頭,只是這一拳已經沒什么力氣了,比撓癢癢好不了多少,只輕輕落在甘瑅同樣冰冷的臉上。 甘瑅仰起臉看著她,聲如蚊吶道,“姐……你別嚇我,你這樣好像爸?!?/br> 路燈下他的小臉慘白,也不知道是給凍的,還是給甘棠嚇的。 他這句話像一聲詛咒,一下子抽干了甘棠全部的力氣。 她癱在甘瑅身上,頭側了側,無力地落在甘瑅胸上。 年初二的晚上,街上盡是走親訪友回家的人。整個街道都被過年的氣氛裝點的喜氣洋洋。 沒人注意到街邊有兩個小孩迭羅漢,哪怕看見了也只以為是誰家小孩在外面玩游戲玩得太瘋。 世人的悲喜各不相通,溺水者的掙扎,斷舌者的悲呼,在旁人眼里不過是載歌載舞罷了。 甘瑅的聲音透過胸腔傳來,“姐,你在哭嗎?” 甘瑅見過甘棠很多次哭泣,但沒有一回像這次,讓他感到一種被徹底擊潰的軟弱。 他想,jiejie原來沒想象中那么強,jiejie也有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jiejie也會想依靠著別人。 正當他想到這的時候,甘棠的聲音很輕很輕的落在他胸口。 “小瑅,趕快長大吧?!?/br> 這半點也不像是甘棠說出的話,這么幼稚,這么任性,這么軟弱。 甘瑅的半邊身子都被壓麻了,后背抵著冰冷的冰雪,身上卻是甘棠溫熱的身軀。 有一種酸楚的使命感盤旋在他的內心深處,撞得他心里一時迷茫又一時開闊。 甘瑅伸出手,環住甘棠的背,像是為了汲取她身上的溫度。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