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有子_分節閱讀_130
榮國府里有點兒亂了。 自從圣旨懿旨這一下來,賈母先就病倒了。她得意的孫女兒,全家子的指望,被送到了一個比冷宮好不了多少的地方,先前的尊貴榮耀自然都隨之黯淡下來。若是只因為王氏,而被皇帝遷怒還好說,日后皇上念著舊情,說不定就能又起來了??蛇@中間兒,元春勢必要吃點子苦頭了。 賈政也病了。 他這大半輩子了,最好的無非就是個面子。原本活到了這個歲數兒,雖然還有個不讓他省心的兒子,可女兒是宮里的貴妃,底下庶子孫子瞧著還算爭氣,肯念書,正是火了心的要教導他們成人之時,沒想到那個看似木訥老實的發妻給了自己這么大的一個跟頭栽。不但里外面子全失,還要將住了十幾二十年的榮喜堂讓了出來。更何況,這還不算,王夫人用來放貸的那些個本銀,有府中公庫里頭的,也有她自己的一部分私房,俱都被刑部沒收。這一下子,算是既沒了面子,又沒了銀子。 至于王夫人,原本賈母是命人將她拘在了她時常念經的佛堂里,那小佛堂就在榮喜堂旁邊兒王夫人的院子里。只是如今這圣旨都下了,榮喜堂重歸大房,那這院子自然也是賈赦兩口子來住,王夫人這個小嬸子,斷然沒有被關在大伯子院中的道理。 賈赦跑去跟賈母商量,賈母斜倚著一只秋香色長引枕,身上雖然依舊穿著姜黃色鑲滾駝色寬邊兒金線繡纏枝蓮花紋樣的褂子,頭上勒著抹額,只是臉上看去,原本便有些松弛的皮膚更見了下垂,神色極為疲憊。 聽著賈赦的話,賈母半晌未語 。這么多年了,她偏疼小兒子,對這個又是好色又愛胡鬧的長子實在是不大喜歡的,其中固然也有長子自出生起便被抱到了先老太太跟前養著的緣故,更多的,卻是出自于自己對賈府的掌控上的考慮。 大房已然襲爵,日后整個榮國府,都是大房的。賈赦死了的原配夫人張氏,亦是出自大家。她甫一進門,初掌家事,便表現出了榮國府女主人的姿態。當然 ,張氏并非不敬自己,只是家中之事,卻是許多時候都自作主張,并不過問自己這個婆婆了。那時候就知道,若是由著大房繼續下去,自己這個“老太君”,便名副其實了。幸而張氏短命,后來自己一力做主,為賈赦續娶了一個小門戶出來的邢氏做填房,又借此抬舉起了二房。讓二房住進榮喜堂,架空了大房讓王氏當家,這些個別人不敢當面說,自己也知道,人家心里怕是都笑話的。只是,為了這一個權字,卻是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 況且,大房沒有成器的,無論賈赦還是賈璉迎春,都不如二房的幾個。這么瞧來,也算是為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臺階。 王氏這幾年氣焰漸漲,時常耍些小手段,這都無傷大雅??烧l能想到,這個王氏,竟一蠢至此!好好兒的局面,就被她的愚蠢貪婪給毀了!圣上太后親自下旨,榮喜堂,二房必是不能再住著了…… “唉……”賈母長嘆一聲,緩緩坐直了身子。旁邊兒的鴛鴦忙伸手扶了她,輕聲道:“老太太且慢些?!?/br> “這也是沒法子了。你且略等上一日,叫人將我這里后頭的院子收拾出來,讓你兄弟揀個日子搬進去罷。至于二太太……”賈母目光閃爍,“璉兒夫妻兩個也不在,院子閑著也是閑著。二太太若是去了別處,也是不妥。正巧,璉兒那里與后邊院子對著,就隔了那一條小過道兒,不如權當作佛堂,讓二太太搬進去去自省吧?!?/br> 賈赦搭拉著的眼皮猛然一挑,合著,自己兒子的院子這就沒了?“那璉兒兩口子的東西,又搬到哪里去?” “你先前的院子不是空出來了?那里橫豎比后邊兒要軒敞些,鳳丫頭想來也快生產了,不論男女,日后住著也不覺得擁擠。你說呢?” 這還叫自己說什么?總而言之,那挨著馬廄的地方,老太太是不會叫二房去住的。左右自己個兒已經占了榮喜堂,其它的且先能著些罷。 想到這里,賈赦笑道:“兒子省得了。這天兒也漸熱,倒是早些弄妥當了才好。再者,老太太身上不大得勁兒,依我瞧著,不如去請了太醫來瞧瞧?” 這話乃是發自肺腑,賈赦也是沒法子。這皇上大張旗鼓地下了圣旨,等于是告訴天底下人自己大義滅親,出首了自己的兄弟媳婦。這別人嘴上贊一句自己明理知義,可心里不定怎么瞧不起自己——連一家子骨rou都不管不顧的,可見不是啥好東西!這個哏節兒上,可不能讓老太太這么病著啊。要不,這京里傳的更好聽了! 賈母冷淡地說道:“不必了,我這里沒什么。那苦藥湯子也很不必來給我喝了,只要順心順氣兒,就無大礙了?!?/br> 當著好幾個丫頭,賈赦臉上有些個下不來,道:“既然如此,老太太且好生將養著罷?!痹捯舨怕?,一甩袖子出去了。 賈母瞧著晃動的珠簾子,冷笑了一聲。鴛鴦朝屋子里一同伺候的玻璃使了個眼色,玻璃會意,忙過去茶格兒上倒了茶來遞給鴛鴦。 鴛鴦彎下腰去,柔聲勸道:“老太太,喝口茶潤潤嗓子罷?!?/br> 賈母接過來,垂著眼皮想了想,問道:“寶玉那邊兒怎么著了?” “沒事兒,有麝月她們瞧著呢?!兵x鴦道。 “你去往二老爺那里瞧瞧,告訴趙姨娘周姨娘,照看著收拾東西,過兩日搬到我后頭來。再叫二老爺放寬了心,都有我呢?!?/br> 鴛鴦答應了一聲,示意玻璃好生伺候著,自己便掀了簾子出來。才一出了門兒,便看見賈赦還未走,正站在游廊底下斗那鎏金大籠子里的小雀兒。瞅著她出來了,瞇著眼笑道:“鴛鴦不在老太太身邊兒伺候著,這大日頭毒辣辣的,是要往哪里去吶?” 色迷迷的目光讓鴛鴦身上一陣陣發冷,忙福了福身子,低聲道:“回大老爺,老太太讓我去跟二老爺說一聲,過兩日搬到這邊兒院子來?!?/br> 說完了,便垂首站在那里,露出一段兒白膩的脖頸兒,襯著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甚是好看。 賈赦貪婪地瞧了一會兒,才帶了兩分兒調笑道:“那鴛鴦快去罷,別這里站著曬壞了,你是老太太跟前得意人,若是曬出個好歹,老太太心里難免更不自在了?!?/br> 鴛鴦匆匆又是一福身,忙忙地走了,只覺得身后賈赦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讓她沒來由的感到惡心。 賈赦瞧著她急急地轉過了雁翅大影壁跑得沒影了,才回頭瞧了一眼賈母的屋子,冷冷地哼了一聲,踱著步子出去了。 有時候這人做事還是挺利落的,譬如邢夫人,自打進門后就一直偏居榮國府一隅,如今好不容易能夠正位榮喜堂,自然不愿意遲了一刻半分。聽賈赦說了賈母的意思,也不多置喙,當下自己親自帶了丫頭婆子去賈母正房后邊的院子,不過半日時間都弄妥當了,次日便指揮著人替二房幾口子搬了家。 二房里頭,別人不知道如何,唯有趙姨娘十分高興。原因倒是簡單,她這大半輩子都窩在了王夫人手下,住的地方也好,吃穿用度也罷,時常被克扣些。哪怕是小丫頭子的月錢,都能被扣下一半兒去。這回王夫人栽了,趙姨娘且不想別的,單只聽說王夫人被關到佛堂里頭去自省,便笑得花枝亂顫的。這回搬了家,自己和周姨娘兩個都還算是不錯,跟二老爺一個院子,王夫人卻被老太太安排到了另一處。這既然是自省,自然不能出門的。趙姨娘每每想起這個來,便心花怒放。 賈母瞧著小兒子不過兩日間,便一臉的消瘦憔悴,心疼不已,再想想大觀園里頭幾日都沒出來的寶玉探春,也覺得不能這么干晾著,咬咬牙,命鴛鴦:“去告訴大老爺,就說我身上不好,讓他遣人拿了帖子去太醫院請了人來診脈?!?/br> 榮國府的事兒這會子已經傳遍了京城。賈家大老爺蟄居榮府一角二十來年,一朝發難,親自上了請罪折子出首兄弟媳婦重利盤剝,從此正位榮喜堂,這聽著便精彩,比之臺子上演的戲文并不以下。京里頭不說那些個閑來無事的百姓,便是為官有爵人家聚會之時,難免便要說上幾句。更有那好事者,時常注意著榮府的動靜,以期有更為新鮮的話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