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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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四. 番外 問君能有幾多愁 ……正極十七年,北堂戎渡御駕親征哲哲。 此時天氣已經頗為寒冷,城破之后,尚且有人抵抗,過了一日才徹底平定下來,由此,北堂戎渡率親軍入城,一時進到哲哲皇宮,滿目所見,雖然比不得大慶,但也是宮殿重重,有皇家氣派,北堂戎渡騎在馬上,身穿鎧甲,裹著厚厚的猩紅披風,身后是數千親軍緊緊簇擁。 剛走過一道宮門,便有人上前來報:“啟稟陛下,哲哲皇帝不曾走脫,此刻已在懷越宮被圍?!北碧萌侄稍隈R背上聽清了那宮名,整個人忽然就好象微微一頓,但他已經是帝王,講究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一頓之下,隨后便神色如常,只淡然說道:“……在前面帶路罷?!?/br> 一時到了懷越宮,周圍已被數百鐵騎圍得水泄不通,眾人見了皇帝親來,立刻齊齊下拜,口呼萬歲不迭,北堂戎渡沉吟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馬,示意旁人不必跟著,統統留在外面,只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眾將見狀,卻也并不擔心皇帝的安全,只因如今以北堂戎渡的自身修為,天下雖大,卻也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威脅到大慶皇帝,更何況此刻宮殿之中只剩下哲哲皇帝一人。 北堂戎渡走進懷越殿,里面空空蕩蕩的,雖然陳設華麗,但一路走過來,卻不見一個人影,盡顯凄冷,北堂戎渡見此情景,倒也不為所動,繞過走廊之后,終于來到一處大門前,以他的修為自然可以感覺到里面有人,一時北堂戎渡停了停,便一手推開了沉重的門,跨進了殿中。 殿內空間頗大,布置得很是華麗奢貴,一張書案上整齊擺著筆墨紙硯等物,一個人正端然坐著,身穿華服,衣領與袖口處都繡著金龍,頭戴鑲滿七色寶石的金冠,一頭燦爛金發編成無數細辮垂下,面容剛毅堅韌,唇上蓄著髭須,頗為英俊,多年不見,歲月終究還是在那張臉上留下了痕跡,眼角也爬上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只是那雙藍色的眼睛卻沒有多少變化,一如天空,整個人抹去了年輕時的很多東西,卻也沉淀出了穩重與成熟,當年的年輕王子到如今已是登基十余年的君主,同時也成為了哲哲第二代也是最后一代的主人,眼下的亡國之君。 此時已經是黃昏了,殿中點著燈,寂然無聲,畢丹端坐不動,雙手按膝靜靜,坐在書案后面,臉色沉著而平靜,在殿門被推開的同一時刻便望了過去,只見隨著大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影沒有任何遲疑地走了進來,那人身穿銀白色的鎧甲,猩紅的披風如血,更是映托出了滿滿的威嚴與肅穆,當真是帝王之姿,一頭青絲簡簡單單地系在腦后,沒有經過精心修飾,也沒有留下半點碎發來點綴,只將光潔如玉的額頭全部顯露出來,歲月不曾給這張俊美的面龐留下哪怕一絲微不可察的痕跡,而那雙眼睛也依舊清澈如水,有光芒隱隱流動,可從眼神中卻可以看出男子其實已經不年輕了,那兩條漆黑的長眉也仿佛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愈顯凌厲,斜斜直入鬢角,細長的鳳目似睜非睜,盡顯睥睨高傲之態,這么多年了,還是宛然如昨。 這人的容貌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熟悉,迎著燈光,身材修長偉岸,肌膚雪白,十數年不見,這場景是那樣的真實不虛,幾乎是一瞬之間,畢丹只覺得整個人頭腦一片空白,就那么定定地望著對方,一時間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似乎就看見了當年那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周圍只有燭焰微微跳躍,伴隨著心臟急跳的聲音沉沉傳入耳中,畢丹猛然間攥緊了膝上的袍擺,很多年前,同樣也是在一個冬天,那個人亦是如此儀態凜然,只是后來時間過去得太久了,這種模樣便只能印在腦海當中,在現實里卻再也看不到了……一時不知道為什么,畢丹突然便只覺得眼眶guntang發澀,有什么東西在眼里打轉,可他身為君王,不愿在人面前失態,因此艱難忍著,卻終究還是漸漸清醒過來,知道此人非彼人,即使再相象,也到底不是同一個人,因此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情緒,良久,才沉聲說道:“大慶皇帝……你我好久不見了?!?/br> 這略顯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北堂戎渡看著畢丹,微微點頭道:“……確實是很久不見了?!碑叺と耘f坐著,只是卻借著燈光細細看過來,仿佛想從北堂尊越身上看到別的什么,只見燈火下,溫暖的光線照亮了那張完美的臉,英姿煥發,那輪廓,那模樣,真的是與記憶當中那人的樣子重合,畢丹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道:“十多年不見,大慶皇帝風采依舊,朕卻已經快老了?!北碧萌侄捎袭叺さ哪抗?,心中忽然就涌出一絲物是人非之感,當年兩人之間還有交情,也算是朋友,而如今一別多年,再次見面之時,卻已是這種場景,然而兩國之間,國家的利益凌駕于一切,個人的感受或者交情等等,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忽然間畢丹卻慢慢站了起來,平靜地說道:“……哲哲如今已亡,朕是皇帝,自然不能做一個怕死茍活之輩,只是朕還有兒女,身為人父,總有舐犢之心?!?/br> 大殿之中燈火靜靜,畢丹的語調出奇地平靜,只緩緩說著:“朕也是皇帝,知道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哲哲已滅,大慶自然不能留下后患,太子以及那些成年皇子皇孫是必然留不得的,但朕有一個幼子去年出生,還在襁褓中,眼下在壽榮宮,大慶皇帝若是念及當初一點情分,留小兒一命,朕感激不盡?!北碧萌侄陕犃?,微微沉吟片刻,便點頭道:“朕會命人將他托付給一戶殷實可靠的人家,這孩子不會知道自己身世,日后平安無憂一生也就罷了?!碑叺ぢ勓?,深深一揖,正色道:“……如此,朕在這里先行謝過了?!闭f罷,一手放在書案上擱著的一把寶劍上,輕輕撫摩著劍身,微微嘆息了一聲,半晌,忽然抬頭看向北堂戎渡,深深地看進那對眸子深處,仿佛想透過對方看到另一個相同的身影,一時間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良久之后,才似乎有些艱澀地問道:“……多年不見故人,不知道隆武陛下如今可安好么?” 北堂戎渡心下一動,迎著畢丹深邃幽靜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有著希冀之色,北堂戎渡默然半刻,既而輕輕吐出一口氣,道:“……他很好?!碑叺た粗凶?,突然間卻抬起一只手,指著北堂戎渡哈哈笑了起來,道:“大慶皇帝,你事事強于朕,但有些事情,朕卻敢說你及不得朕!當初你奪了皇位,將陛下囚禁,朕那時自己只是皇子,即便是哲哲之主,也沒有辦法替他解困,可如果朕是你,朕決不會逼宮自立!大慶皇帝,你是江山美人都要,但若是兩者只可選其一,那么朕雖愛江山,卻更愛美人!北堂戎渡,至少在那人一事上,你,不及朕!” 這一席話擲地有聲,北堂戎渡沒有爭辯什么,也沒有反駁,畢丹笑罷,忽然目光灼灼地說道:“朕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問你,當年你已經地位穩固,尤其是那次陛下甘冒奇險從叛黨手中將你救出,分明是為了你連自己的性命都已經不愛惜了,又何況江山?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逼宮自立,那皇位明明早晚是你的?!北碧萌侄陕勓?,沉默片刻,然后輕聲一笑,說道:“朕承認,在真南山之前朕就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只因朕不甘受人cao控,哪怕那個人是他?!北碧萌侄烧f著,干脆就將自己與北堂尊越之間的恩恩怨怨和盤托出,甚至許多隱秘都說了出來,畢竟眼下畢丹已是將死之人,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對其說出來?一時殿中只幽幽回蕩著北堂戎渡的聲音,許久之后,北堂戎渡嘆了一口氣,道:“后來真南山之事過后,朕也猶豫過,到底還應不應該那么做,可是有一次朕卻得到了消息,他夜間出宮,竟是背叛了朕?!?/br>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將那件事全部說了出來,之后便哂道:“你看,朕與他早已有了約定,這一生彼此再不會背叛對方,朕為此不再親近旁人,但他又是怎么做的?朕在信守承諾的時候,他卻在溫柔鄉里,他是皇帝,所以他有踐諾的權力,他不怕朕怎么樣,既然如此,朕也想擁有掌握他的能力,莫非不應該么?”畢丹聽了這番話,不知道為什么,臉色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地古怪,他看著北堂戎渡,突然間就問道:“你說的那晚……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北堂戎渡見畢丹問起這個,不免有些疑惑,但也還是說了,卻不料畢丹聽了,神色變幻不定,猛然間卻大笑起來,笑得出來,他一邊笑著,一邊努力說道:“大慶皇帝,你做了一件蠢事,真的是很蠢……”畢丹說著,漸漸止了笑:“你知道的,這些年來朕一直不間斷給他寫信,時間長了,或許是他心中煩悶的緣故罷,漸漸也偶爾有書信往來,這些年,朕一共得了他十一封信,想來你也不屑做那私下拆看信件之事,那么朕便告訴你,數年前他曾在信中提起過,元宵節時見到已經瘋癲的北堂隕,朕也是從那封信中才知道這北堂隕與他曾經有過一夜糾葛,大慶皇帝,你可想象得到?”畢丹說著,干脆把自己知道的統統和盤托出,末了,他狂笑道:“你方才說的那夜,明明就是北堂隕與他相約的那一次!什么溫柔鄉,什么私下出宮偷香尋歡,這些都只是你自己在胡亂臆想罷了,只因你從來就不曾真正信過他!” 這番話既出,北堂戎渡如遭雷擊,定定站在當場,畢丹笑得眼淚滾滾而下,說道:“陛下一向性情高傲,此事是他受了北堂隕的算計,自然不愿主動與你說,而你偏偏專斷,一旦認定陛下是私自尋歡,便也干脆不屑去質問,只當他有負于你……北堂戎渡,你何其自大可笑!” 一時間百般滋味盡數涌上心頭,畢丹看著呆立當場的北堂戎渡,忽然就走了過去,然后就是狠狠一拳打向了北堂戎渡的臉,按說畢丹雖然有些武藝在身,卻萬萬不能與北堂戎渡相比,然而北堂戎渡卻仿佛失神一般,竟不躲避或者攔下這一拳,任憑被對方這一拳擊中,重重砸在了自己的左頰上,嘴角頓時有鮮血滲出,畢丹微微喘著氣,道:“這一拳是替陛下給你的,朕方才還在想,究竟是否要將此事向你挑明了,但朕還是決定要說出來,因為,朕嫉妒你?!?/br> 畢丹笑了起來:“不錯,朕嫉妒你,嫉妒你得了陛下,所以朕要報復一番,讓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叫你永世都心懷愧疚,叫你記得你是如何對不起陛下的……你何其愚蠢可笑?!?/br> 北堂戎渡靜靜站在原地,忽然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他默不作聲,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在異國的皇宮之中體會到這樣疼、這樣難過的情緒,這種滋味他實在不愿意去體會,但偏偏又無法忽視,他原本自以為是的東西在今日被狠狠顛覆,當以后再想起的時候,必定每一次都會是滿滿的諷刺,就像是畢丹所說的那樣,讓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叫你永世都心懷愧疚! 畢丹轉過身去,走回書案前,一只手拿起案上的寶劍,慨然道:“……北堂戎渡啊北堂戎渡,你日后若待陛下有負,當真就是天地不容?!闭f罷,眉目之間神色淡淡,滿殿燭火中,金發的男子平靜地站著,就仿佛他即將去的地方不是幽冥,而是自家的庭院,拔劍出鞘,從容地在頸間一抹,頓時鮮血立出,整個人倒了下去,自此,哲哲最后的氣數已盡,天下一統。 半晌,就見北堂戎渡從懷越宮緩緩走了出來,目光平靜幽幽,如同冬日里寧和的湖面,對左右說道:“……君王死社稷,哲哲雖滅,畢丹終究是有擔當之人,傳朕的旨意,將其厚葬?!?/br> 新年即將到來,此時的京師已經提前有了喜慶的氣氛,前時皇帝御駕親征,王師直指哲哲,眼下大軍凱旋,搬師回朝,勝利的無窮喜悅使得新年的喜慶之氣比起往年來,越發地濃厚了。 “……將近四個月在外不曾回來,京中似乎有不小的變化?!贝藭r已經是嚴冬,天氣寒冷,北堂戎渡騎在馬背上,深深吸了一口京都之中的空氣,一旁孟淳元一身戎裝,道:“陛下在外數月,回宮之后還是好生休息幾日才好?!北碧萌侄晌⑿Φ溃骸半拚斒⒛?,精力旺盛得很,你卻擔心什么?!闭f著,環視四周,滿目所見,雖是寒冷的冬季,卻仍然可見繁華,酒肆店鋪林立兩旁,完全是太平年月的興盛氣象,北堂戎渡騎著馬,在大軍前面徐徐而行,道路兩旁盡是圍觀的百姓,萬頭攢動,人群中不斷發出歡呼之聲,山呼萬歲,如今哲哲滅亡,天下才是真正統一,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再不會有刀兵征戰,自然國泰民安,想必日子也越發富足,北堂戎渡見狀,臉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不免心底嘆息,轉眼間這么多年過去,如今這天下,已盡入自己之手,一時感慨良多,側首對身旁孟淳元道:“……三日后大宴群臣,這兩年大家都辛苦了,朕自有賞賜?!彼f著,心中卻想著快些回到宮中,好去見那人。 群臣和宗室乃是在城外相迎,而外宮門前則是大批的內侍宮人,其中大多都是嬪妃派來打聽消息的,此時見皇帝回宮,許多人立刻向內宮飛奔而去,迅速報信去了,一時許多繁冗的規矩過后,北堂戎渡總算騰出身來,坐上軟輿,吩咐道:“不去別處了,告訴所有人也不必等著,朕要休息……啟駕,回永仙宮?!鳖D時內侍答應一聲,儀仗就向著內宮行去,半晌,到了永仙宮,北堂戎渡下了輿,一群早已等候多時的太監宮女齊齊行禮,北堂戎渡卻只招手示意前面的陸星過來,問道:“……父親近來可好么?”陸星忙道:“回皇上的話,皇爺身子康健得很,皇上離京的幾個月來,并沒有絲毫不妥?!北碧萌侄陕犃?,便點點頭道:“這就好?!?/br> 北堂戎渡此次御駕親征,京中之事自然早已提前安排妥當,北堂尊越身邊也有布置,只因北堂尊越雖然退位十數載,但北堂戎渡既然率大軍出擊哲哲,不在京中坐鎮,那便要以防萬一……一時間北堂戎渡進了永仙宮,此刻他尚是一身戎裝,更增添幾分威嚴,卻片刻也不停留,只徑直由太監引著進到里面,須臾,一道朱門出現在面前,不需北堂戎渡開口,兩邊的宮人已經自動將門打開,北堂戎渡走進其中之后,卻只定定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再動上一步。 此時正是下午,殿內明亮,足夠看清楚每一個角落,一個身穿黑色繡金線便服的男子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卷書,黑發在腦后系著,神態十分放松,在看到對方的一剎那,北堂戎渡忽然就生出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有些酸,有些澀,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要對這個人傾訴,但當下卻努力按捺住了這些情緒,慢慢走了過去,道:“……二郎,我回來了?!?/br> 父子相見,自是歡喜,北堂尊越放下手里的書卷,凝目看向北堂戎渡,只覺得他似乎清減了些,一時頓了頓,終究站起身來,似乎準備說些什么,卻不防北堂戎渡突然快步走了過來,猛地將北堂尊越緊緊抱住,沙啞道:“二郎……二郎……”北堂尊越只當他是久別重逢,要宣泄這思念之情,便用手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肩頭,道:“不過是離京幾個月罷了,作這種模樣干什么!”北堂戎渡卻只是表情似哭似笑,將臉埋在北堂尊越的頸窩處,低聲道:“抱歉……”說著,更是將雙臂收緊,用力摟住男人:“我這一路上,總是在想你,你可也在想我么?只怕也是日日都想著的,是么?!北碧米鹪铰犃诉@話,頓時心中微微一滯,一只手卻不自覺地攬了北堂戎渡的肩,道:“……朕可不想聽你一回宮就說這些rou麻的東西?!北碧萌侄韶澙返厣钚岜碧米鹪缴砩系臍馕?,說道:“便是再rou麻些,那也只是對你一個人說的,有什么要緊?!?/br> 北堂戎渡說著,輕輕吻上北堂尊越的脖子,纏綿無盡,溫柔無限,若是沒有深切的愛意,若是沒有愧疚輾轉的心情,就不會有這樣的一吻,北堂戎渡忽然很想告訴北堂尊越自己知道了些什么,曾經又誤會過什么,他想要告訴這個人自己錯了,錯得有些可笑,很自大,很愚蠢,可是縱然說了這些又能怎么樣呢,終究不能夠抹去已經發生的事實,他只能給予對方這樣一個溫柔如水,卻又遲到了十七年的吻,北堂戎渡忽然間就理解了當年北堂尊越將那決絕如斯的一劍刺在自己肩頭的時候,究竟是怎樣的深愛深恨……北堂戎渡擁住北堂尊越,輕聲喃喃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不過總算還好,現在我們到底還是在一起的,你說對嗎,二郎?!?/br> 晚間兩人早早上榻安歇,半夜里北堂戎渡忽然驚醒,坐了起來,這么一來,將身旁正擁著他熟睡的北堂尊越也擾醒了,北堂尊越劍眉微皺,看著額頭微滲細汗的北堂戎渡,沉聲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已經緩了過來,聞言便有些歉意地撫了撫北堂尊越的黑發,想說什么,但到底沒有說出口,只道:“沒什么,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北碧米鹪铰犃?,便不在意,翻身面向床內,重新合上雙目,道:“……那就睡罷?!北碧萌侄蓞s摟住男人,下巴輕輕壓在對方的肩頭,柔聲道:“……二郎,你告訴我,這么多年了,你還恨我么?”北堂尊越的眼皮頓時微微一動,半晌,才仿佛有些不耐煩地道:“……聒噪!”北堂戎渡卻不以為忤,只輕舔著北堂尊越的耳垂,道:“其實我也不太在乎這個了,反正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下輩子也還是我的,你最多恨我做事可惡,恨我有負于你,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那點恨那些怨又怎么能及得上你我綿綿情意,恩愛如海?!?/br> 北堂尊越似乎有些抹不開面子,仍舊閉著雙眼,不耐地道:“……你大半夜將朕吵醒,就說這些?”北堂戎渡忽然笑了,柔聲道:“不,我是想說……我想說我欠你的會慢慢還你,若是還不完,下輩子繼續還你就是了?!北碧米鹪洁托σ宦?,道:“……你倒打的好算盤?!北碧萌侄梢膊粣?,溫柔親吻著北堂尊越的耳際,微笑道:“二郎可是覺得不公平么?……那么,下輩子就讓我來做爹罷,二郎來做兒子,向來兒女是父母的債,那你就向我來討罷?!?/br> “……就算討不清也沒關系,我們還有再下一世?!?/br> 三百七十五 番外 人生自是有情癡 正極十八年,冬。 上書房里點著安神香,煙霧靜靜,周圍雖有七八個內侍等著隨時伺候,卻都不聞一聲,北堂戎渡一身便服,家常的打扮,只是唇間卻已蓄了短髭,平添了幾分帝王的英武與威嚴,一時北堂戎渡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提了提神,把書案上的折子給稍微歸攏了一下,這才又從中取了一本,翻開細細閱覽,一旁的中年內侍忙卷袖重新磨墨,然后取御筆蘸好墨汁,遞進北堂戎渡手里,見皇帝批了這半天的折子,神色之間似乎已經有些疲乏,便低聲說道:“……陛下,小廚房里正熬著素粥,不如取一碗來?陛下熱熱地喝上一碗,也能休息片刻?!?/br> “也好?!北碧萌侄上肓讼?,便答應了,又道:“熬的是什么粥?”內侍道:“回陛下的話,是棗仁粉核桃小米粥?!北碧萌侄陕犃?,便笑道:“……父親倒是也喜歡喝這個,叫人盛一盅送回永仙宮?!眱仁坦晳溃骸笆??!背旅姹葌€手勢,一個小太監便輕手輕腳地下去辦理。 不多時,粥送了上來,北堂戎渡拿起湯匙慢慢喝著,熱乎乎的粥水入肚,確實舒服,北堂戎渡喝了一碗,覺得那點疲倦之意已經消去了許多,便接過內侍遞來的絲帕擦了擦嘴角,重新拿起折子看了起來,他批了幾本之后,又喝了一口熱茶,目光卻落在了另外一堆的折子上,北堂戎渡動手翻了幾下,很快找到了一張折子,乃是有關恭嘉公一事,北堂戎渡仔細看了看,面上忽然就露出了一絲微沉之色,頓了頓,落筆批了,又問道:“恭嘉公已經勢沉至此了么?” 內侍聽皇帝問起,便躬身道:“回陛下的話,太醫院已經有了論斷,恭嘉公……只怕就在這幾日了?!北碧萌侄陕犃?,放下筆,臉上的表情動了動,卻看不出喜怒,只道:“……朕知道了?!币粫r起身命小太監取大氅來,又對那中年內侍道:“叫人去備駕罷,朕去一趟國公府?!?/br> 眼下已是嚴冬時節,天氣很是寒冷,北堂戎渡輕車簡從,出宮前往國公府,車廂里生著暖爐,雖然暖和,卻似乎微有些悶煩,北堂戎渡坐在車內,閉目靜思,心里靜靜想著一些事情。 一時到了國公府,鐘家人眼見皇帝登門,自然是忙亂不迭,有下人急忙飛跑入內通報,很快國公世子匆匆迎出,北堂戎渡示意不必做這些繁瑣禮節,只讓人帶路去恭嘉公所在的居處。 房內一片沉寂,榻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容色憔悴,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兩名太醫在側,恭嘉公的子女陪在床前,幾個生育了兒女的妾室原本也陪著,但方才聽到消息,皇帝已經親臨,她們身為姬妾,哪里有覲見天顏的資格,都已經退下,一時外面有人道:“……陛下到!”室中眾人立刻伏地拜下,只見厚錦簾子一掀,一個裹著黑色中毛熏貂大氅的男子便走進屋內。 男子身材高大,戴著赤金鑲紅藍寶石冠,容貌俊美無比,正是北堂戎渡,說來也巧,就在這時,原本已經處于昏迷的中年人居然微微醒轉過來,兩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帝,嘴唇輕輕翕動著,北堂戎渡眸色幽幽,示意恭嘉公的幾個子女起來,一面自己走上前去,在床邊坐了,他看著床上的中年男子,心情忽然就有些復雜,頓了頓,沉聲道:“……鐘愈,朕來看你了?!?/br> 皇帝親自到病重的臣子家中探望,這已經是極大的榮寵了,鐘愈原本已經很虛弱的呼吸開始變得激烈起來,突然就連連咳嗽了幾下,目光卻直直地盯在北堂戎渡的臉上,然后又移到室中其他人那里,他咳了這幾下之后,精神卻似乎好了起來,蠟黃的臉上竟然也依稀有了一絲紅潤,眾人見狀,知道這已經是回光返照了,幾個兒女忍不住掉下淚來,鐘愈卻擺了擺手,很有些精神地道:“……不妨事。你們都下去,本公與陛下有話要說?!?nbsp;北堂戎渡會意,便沉聲道:“……都下去罷?!眱擅t便躬身退下,幾個孩子抹著眼淚,也只得一起出了房間。 一時室中只剩下了君臣兩人,北堂戎渡知道鐘愈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此并無他言,只道:“……卿有什么話,不妨與朕說來,有什么不放心之事,朕自然會替卿結了心愿?!辩娪c點頭,道:“臣有二子二女,大兒已經是朝廷封的世子,臣死后自會繼承這爵位,只是他年紀不過十六,還望陛下看在臣面上,照拂幾分?!北碧萌侄傻溃骸斑@是自然,卿便放心就是,卿有功于社稷,只要鐘凌不曾有大逆謀反之罪,朕便保他一世無憂?!辩娪媛缎θ?,似乎有些安慰,又道:“鐘興今年十四,武藝倒還過得去,陛下看臣一點薄面,將他補進侍衛里罷,替陛下護衛宮廷……”北堂戎渡點一點頭:“那便提個御前二等侍衛,常在朕面前行走的,日后自有他的前程?!闭f著,不待鐘愈再開口,只道:“兩個丫頭還小,將來朕親自指一門好親事,不叫她們受了委屈……卿這些年替朕做過些什么,朕都有數,不會虧待你后人?!?/br> 鐘愈笑著點頭,卻忽然顫顫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那只手雪白晶瑩如美玉,骨脈修長,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曾有什么變化,鐘愈眼眶已經有些紅,卻笑著道:“一轉眼這許多年過去,陛下還是一如當年,臣卻早已經不年輕了,好在如今尚不算老,還看得過去,如此想來,得了這病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不然等到日后垂垂老矣,雞皮鶴發之際,實在不堪見陛下?!?/br> 北堂戎渡心中有些難言的滋味,道:“何必說這些無用之事?!辩娪凶拥氖?,目光癡癡看著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輕聲道:“當年與陛下初見,想來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只是臣直到如今,也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陛下與臣都還年輕,臣當時就想,世上怎會有這等美人,莫不是精怪變化的?”鐘愈說到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北堂戎渡看著男子尚且殘存幾分英俊的面孔,想說什么,卻到底沒有說出口,鐘愈忽然止了笑聲,將北堂戎渡的手拿到唇前輕輕一吻,說道:“臣曾經想過,這一生是不是就因為貪慕陛下美色,所以甘愿以供驅使?陛下只要一句話,臣便無有不從,臣究竟是愛慕陛下,還是愛慕陛下容貌?臣想了許久,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答案?!北碧萌侄陕犞鴮Ψ降脑?,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覺,他對面前這人從頭到尾似乎都只是出于利用的目的,然而,這個人也并不是不知道的…… 鐘愈微微一笑,卻貪婪地看著北堂戎渡,他伸出手,緩緩撫上了男子光潔的臉,輕柔地撫摩著,北堂戎渡也不阻止,只任他撫摩,鐘愈摸了片刻,就道:“……陛下對臣,應該不曾有過情意罷?”北堂戎渡聽了,沒有回答,鐘愈似乎已經料到了男子會有這樣的反應,因此也并不失望,只笑道:“臣年輕的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后來漸漸看清楚了一些事,可惜還是心甘情愿……都說天心難測,陛下所想,做臣子的又豈能揣測得到,只是,在陛下心中,即便不曾有過情意,至少也總有臣一個位置,畢竟臣還是有用之人,如此,也沒有什么不好?!?/br> 說到這里,鐘愈的眼神似乎開始漸漸明亮起來,他攥緊了北堂戎渡的手,笑說道:“北堂,我一生不曾娶妻,只許姬妾為鐘家留下香火,綿延子嗣,在我心中,唯有你是我共枕之人,你可明白?你身為帝王,坐擁江山,只怕不會在意一個微不足道的鐘愈,鐘愈卻可以為你拋家撇業,只博美人一笑……”說到這里,男子的眼前開始模糊,周圍的景物都漸漸看不清楚了,只能看見北堂戎渡一個人,方才還有著紅潤之色的面龐迅速灰敗起來,抓著北堂戎渡手掌的右手也越來越無力,卻還笑著,貪婪地看著北堂戎渡,低聲道:“我遇北堂,此生又哪有什么遺憾……”北堂戎渡眼見男子不好,立刻回頭朝向門口,揚聲喝道:“……太醫進來!” 話音方落,兩個太醫已經急匆匆地快步跑了進來,鐘愈的四個兒女也跟著進來,北堂戎渡回過頭,卻見床上的男子已經面帶笑容,再也不動了,其中一個太醫伸手在鐘愈的鼻下和心口探了探,便輕聲道:“陛下,國公大人已去了……”幾個年輕人聽了,立刻放聲痛哭起來,北堂戎渡微微一閉眼,心中有一絲波瀾翻過,他站起身,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初次相見之下,看他直看得發呆的青年,忽然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淡淡滋味涌上心頭。 永仙宮。 桌上的青花瓷碗已經空了,碗底還有一點殘余的粥漬,北堂尊越坐在一張矮榻上,面前跪著一名年輕女子,鸞衣璀璨,鳳目長長,一張絕色面孔上有著桀驁英雋之色,正是北堂佳期。 北堂尊越面色冷冷,道:“……你想也不必想,此事朕決不會替你做主,你再拖幾年也一樣沒用?!北碧眉哑诰髲姷溃骸俺黾胰擞衷趺礃??我心里喜歡他,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人?!北碧米鹪嚼浜鹊溃骸澳阒朗裁?!”他心中煩躁,卻又不能把有關那人的事情告訴北堂佳期,偏偏這丫頭的脾氣和他太像,只怕是拗不過來的,一時不免心煩意亂,索性喝道:“……出去!別在這里讓朕看著心里添堵?!北碧眉哑谝彩菢O犟的人,聞言便站了起來,緊咬著下唇道:“我就是認定他了,祖父和父皇即便不答應,我也不會嫁旁人?!北碧米鹪铰勓源笈?,重重一拍矮榻,道:“……混帳東西,還反了你了!那牧……木頭和尚也不待見你,你堂堂一個公主,倒還自己貼上去,莫非你要逼婚一個和尚不成?朕和你爹的臉面都叫你丟干凈了!” 北堂佳期滿面堅定之色,只站著不動,一副倔強之極的模樣,北堂尊越看著就來氣,呵斥道:“滾下去,沒想清楚就別來見朕?!北碧眉哑谘廴t了,卻硬氣地不說話,轉身出去了,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氣,忽然有點苦笑,搖頭道:“這混帳丫頭,倒跟朕以前一個德行……”一時殿中再無旁人,北堂尊越安靜了一陣,忽然脫了靴子,在矮榻上盤膝坐好,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閉起的雙眼忽然無聲無息地睜了開來,北堂尊越伸開腿,穿上靴子,下一刻,門便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北堂戎渡脫下黑色大氅隨手放到一旁,見北堂尊越正坐在窗下的矮榻上,便柔聲道:“……聽說剛才佳期那丫頭來了?”北堂尊越微微哼了一聲,冷然道:“她來這里無非就是給朕找氣?!北碧萌侄深D了頓,皺眉道:“又是那件事?”一時雙眉深鎖,坐到北堂尊越身旁,撫膝道:“這丫頭……”心中想起牧傾寒,不由得百味陳雜。 北堂尊越卻是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混帳東西從小到大讓你寵得無法無天,如今連朕也敢頂撞!”北堂戎渡苦笑,道:“別總說我,你不是也一樣?要是認真說起來,你比我更寵她,咱們大哥不笑二哥?!北碧米鹪铰犃?,倒也有些啞然,便不再說什么,北堂戎渡心中暗道果然是孽緣,卻沒有什么法子,只得嘆息連連:“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原本咱們也不必管她,她即便是以堂堂公主之尊看上一個出家人,朕也不會阻攔,可偏偏那人卻是……” 北堂尊越冷哼一聲,不接話,北堂戎渡繼續道:“若真的是兩情相悅也還罷了,朕也不是不能答應,可牧……那人對佳期……朕又怎能由著她的性子?只會害了她一生罷了!”說著,也覺得苦惱,很是煩躁,北堂尊越看他如此,沉默了片刻,卻是伸臂攬了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見狀,便湊唇過去,吻上了男子的薄唇,北堂尊越劍眉微皺,想來是被胡子扎到,就有些不耐煩:“……你留這胡子做什么!”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我都這個年紀了,又是皇帝,總該威嚴些才好,難道二郎不喜歡我蓄須么?”北堂尊越揚眉道:“你留了這胡子以后,看起來倒比朕的年紀還大些?!北碧萌侄舌袜托α似饋?,說道:“不如二郎也蓄上,與我一樣?” 兩人說著說著,便漸漸纏在一起,倒在了榻上,半晌,忽然只聽北堂尊越沉聲道:“……還不下去?莫非等朕踹你下去不成!”另一個聲音卻懶洋洋地道:“二郎怎么這樣狠心……我已經很久沒有與你親近了……”男人不耐煩地道:“……少來聒噪!”話音方落,只聽‘撲通’一聲,似乎是什么東西掉到了地上,原來卻是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從身上一腳給踹到了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