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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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宮中,正要換衣,卻聽翠屏道:“殷大人今日來了,眼下正在瓊華宮呢?!北碧萌侄伞丁艘宦?,隨口道:“知白來了?”翠屏一面用濕毛巾給他擦臉,一面道:“可不是,還帶了家里大公子?!北碧萌侄上肓讼?,把手洗了:“那本王過去,說會兒話?!?/br> 北堂戎渡說罷,卻又喚了一個心腹太監上前,道:“……你去皇宮,看看那陸星當不當值,叫他趁不當值的工夫,來見本王?!蹦翘O得了吩咐,立時應下,便出了青宮,往大內去了。 一時到了瓊華宮,殷知白正在與沈韓煙說著話,一旁北堂佳期正與殷子蘅在玩,這殷子蘅乃是殷知白當年一時風流,與一個小戶人家的獨女所出,兩人當年相好一陣,后來殷知白離開,這女子卻珠胎暗結,殷知白在外浪蕩,甚至還不知道這回事,這女子未婚有孕,倒也硬氣,也不去找殷知白,獨自生下孩子,直到病死之前,才托人將快三歲的兒子送給殷知白,如今殷知白便一共有了兩個兒子,殷子蘅如今五歲,雖生母已死,但他卻很得殷知白的喜歡。 北堂戎渡進了門,笑道:“……本王才回宮,就聽說你來了?!币笾灼鹕碛锨叭?,亦笑道:“今日都已經上門了,才聽說北堂你有事出去?!闭f著,便示意長子上前來見禮,殷子蘅依著父親的意思,端端正正地行了禮,道:“……見過王爺?!北碧萌侄梢娝┲{色箭袖,頭戴金冠,腰懸玉玦,容貌十分清秀,比以前在殷府見到的樣子大了一點兒,便微微一笑,將手中一柄折扇輕輕敲在掌心里,語氣和順道:“……有一陣子不見,蘅兒倒是越發長大了?!?/br> 北堂戎渡在瓊華宮坐了一會兒,又留了殷家父子吃飯,等到之后殷知白告辭,北堂戎渡也回到了自己宮里,一時剛剛坐定,就有小太監道:“回王爺,陸公公方才已到了,眼下正在偏殿等著王爺吩咐?!北碧萌侄擅摿艘律?,又解下發冠,懶懶歪在椅子上,道:“叫他進來?!?/br> 沒一時,一個身穿青服的年輕太監便進到了殿中,此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秀美若絕色女子一般,一進內殿,目光迅速往上首一覷,見北堂戎渡只松松垮垮地穿著一件白色內衫,長發隨意披著,坐在椅上,當即乖巧地伏身跪下,道:“……奴才叩見王爺?!?/br> 北堂戎渡眼神無波,淡淡掃了這陸星一眼,卻沒有開口讓他起來,只依舊四平八穩地坐著,殿內一片寂靜,陸星見此情景,心中有些惴惴,只小心跪在地上,大氣也不出一聲,過了一會兒,有宮人送了茶水和點心進來,隨后又悄無聲息地出去,北堂戎渡卻還是沒有說什么,只自顧自地拿起茶杯,慢慢喝著,陸星只覺得膝蓋被硬邦邦的地面硌得隱約生痛,但北堂戎渡既然沒有發話,自己又哪里敢動上一下,正心中不安之際,卻見北堂戎渡把手里的茶杯隨手放在旁邊的小幾上,終于開了口,說道:“本王今日派人傳你過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br> 北堂戎渡說著,示意陸星起來,陸星這才慢慢伸直了跪得有些僵硬的雙腿,起身微躬了身子站著,面上賠著小心,謹慎道:“……奴才愚魯,還請王爺示下?!北碧萌侄梢矝]立刻對他點明什么,只是一手捏著扇柄,輕輕用折扇敲著腿,語氣淡淡說道:“父皇這一段日子以來,倒是對你頗為寵信,短短的這點工夫,就提了你做身邊的侍官,差不多可以說是風頭無兩了?!?/br> 陸星聽了北堂戎渡這番話,頓時心中就是一凜,他從前就是乾英宮里伺候的太監,對于北堂尊越與北堂戎渡這父子兩人之間的不倫私情,也是知道的,此時見北堂戎渡說起自己受寵一事,一顆心當下‘咯噔’一聲就懸懸地提了起來,只因他自己近來之所以受了寵信,都是因為這一副生得極好的容貌,加之生性伶俐知眼色,這才在被北堂尊越前時偶然臨幸一次之后,漸漸得了寵,雖說向來帝王與身邊的太監有這種事十分尋常,但畢竟北堂戎渡與北堂尊越這父子二人之間的關系極為特殊,眼下北堂戎渡提起此事,莫非是心生不滿,嫉妒了不成? 想到這里,陸星心中一緊,知道這楚王位高權重,不論他陸星在旁人眼中多風光無限,但只要北堂戎渡伸出一根指頭,照樣輕輕碾死自己,就像是弄死一只螞蟻一般,根本不會花費什么力氣,而北堂尊越也絕對不會管這些,因此心中越想越是恐懼,既而只聽‘撲通’一聲,已是身子一矮,雙膝重重跪在地上,同時連連叩首,急聲道:“奴才該死,求王爺饒了奴才……” 北堂戎渡見他如此,先是微微一怔,既而目光輕轉之間,就已知道這陸星只怕是想錯了地方,因此不由得一哂,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見陸星幾個響頭就磕了下去,語氣又是惶恐又是急切,不住聲地連連說道:“……奴才不過是一個伺候皇上的閹人,皇上偶爾起了興致,便取樂一番而已,并不是奴才有意做手腳,奴才一個卑賤之人,哪里敢有迷惑皇上的膽子?”說著,心中想到北堂戎渡一向乖戾狠辣的性情,以及諸多手段,更是兩股戰戰,冷汗都出來了,未等北堂戎渡開口說些什么,已急中生智,腦海中驀地閃過了一道亮光,突然間就想到了一件討好對方的事情,忙和盤托出,急急道:“王爺……王爺,奴才有要事報與王爺知道!” 北堂戎渡原本正要跟這陸星把事情說明,省得這太監胡亂揣測,耽誤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但此時聽到這里,便改了口,沉聲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訴本王?說?!标懶茄巯禄炭种?,亦極力漸漸穩下情緒,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這才說道:“回王爺的話,今日哲哲王子畢丹在宮中與皇上見面,后來……后來那畢丹王子就在那信風亭中,與皇上有了私情?!?/br> 二百八十一. 一生的成就 北堂戎渡沉聲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訴本王?說?!标懶侵刂乜念^:“回王爺的話,今日畢丹王子在宮中與皇上見面,后來……后來畢丹王子就在那信風亭中,與皇上有了私情?!?/br> 此話一出,北堂戎渡先是一愣,好象沒弄明白一般,既而靜靜怔在那里,如遭雷擊也似,只是那眸光卻倏然雪亮如刃,可神色之間卻恍惚起來,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如同被風雪冰凍,有著說不上來的寒意,隨后便不自覺地一點一點地攥起拳頭,將修長的五指團在自已的掌心里,指甲刺得柔軟的掌心微微生疼,心下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在口中低低重復道:“畢丹……畢丹……”剛說了幾聲,驀地猝然站起身來,就仿佛抑制不住那股沖涌而上的巨大震驚感,滿面凌厲之態,如同出鞘的劍鋒,格外觸目驚心,目光緊緊逼視著不遠處跪在地上的陸星,一字一頓地道:“你是說,父皇今日在那信風亭中,與畢丹有了私情……果真?” “……奴才有幾個腦袋,萬萬不敢大言欺瞞王爺!”陸星方才在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直接就將畢丹之事給抖了出來,此時雖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畢竟也是實情,并非是胡吹大氣,眼下偷偷抬眼覷了北堂戎渡一下,見到此時北堂戎渡面上凜冽如冰的駭人厲色,心中也不免打了個突,微微栗六,有幾分拿捏不準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將這件事說出來,但眼下事已至此,自然也不敢再多說什么話,卻見北堂戎渡右手緊緊攥著掌心里的扇柄,指節泛白,幾乎就要把那檀香木的木柄給捏碎了,過了片刻,卻不知道為什么,忽然間低嘆一聲,面上的乖戾之氣漸漸褪去,心中卻是一陣隱隱的絞痛,有些意興闌珊地一點一點松開緊攥扇柄的手指,重新緩緩坐下,目光轉為清冷,眉宇間的神色是清醒而冷靜的,不復一開始時的沖動,但那眼神當中卻無可避免地深藏著某種怨懟之意,良久,只聽北堂戎渡輕輕‘哦’了一聲,無論聲音還是語氣,都變得十分淡薄,再也聽不出里面有什么多余的情緒,心下反而多少有點兒后悔剛才的莽撞表現,讓這陸星給瞧見,失了自己往日里的從容與威嚴,手里拿著扇子,一下一下地敲著大腿,口氣很是平淡地說道:“畢丹與父皇么?原來是這樣……本王知道了?!?/br> 北堂戎渡說這話的時候,和方才那種又驚又怒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陸星偷偷抬眼去看,只見上首北堂戎渡整個人已是一副平靜的尋常模樣,倒讓他疑心剛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眼花看錯了而已,心中正飛快思量間,卻聽北堂戎渡道:“……那么,畢丹他如今,卻在何處?”陸星微微一怔,隨即立刻答道:“回王爺的話,畢丹王子眼下……就在皇上的乾英宮?!北碧萌侄陕犃?,眉宇之間微有復雜之態,但很快就掩飾了下去,悠然說道:“原來還在父皇那里么……”說話間,那薄薄的唇角因這個答案而有了一絲微哂的弧度,目光深處亦有淡淡的黯然,整個人只是靜靜坐著,北堂尊越與畢丹的這件事讓他不知道為什么有些莫名地傷心,就好象一盆冰水澆在了身上,很覺得冷,其實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話,也許并沒有什么,可是偏偏那一點對北堂尊越的愛意卻還是熱的,就因為如此,所以這一股冷意才會變得更加分明。 沒有愛,又哪來的恨,只因為還有情意,因此才會心生怨懟……北堂戎渡忽然覺得自己的手指很涼,明明是八月份的天氣,這指尖卻如同剛剛在冰水里浸過一般,他強迫自己不去過多地想這件事,略一沉吟,隨即面色微微一轉,淡然道:“……本王的性子,你自然應該是知道的,有什么該說,有什么不該說,你掂量得很清楚,沒有在本王面前隱瞞,這樣很好?!闭f著,從手上抹下一方沉甸甸的赤金鏤花扳指,隨手一揚,便拋了出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陸星的面前:“……拿著罷?!标懶巧碜虞p輕一縮,隨即用雙手將面前的扳指拿起,揣在懷里,深深叩著頭道:“奴才謝王爺賞……”北堂戎渡抬眸望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你先起來回話?!?/br> 陸星聽了,依言站起身來,畢恭畢敬肅著兩手,眼睛低垂著看向地面,一派恭謹小心之色,北堂戎渡身子放松坐在椅間,指尖還殘留著些微的涼意,微抿的雙唇有一絲生硬的弧度,一分淡薄的自嘲之意逐漸爬上了略顯上挑的眼角,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足夠讓一個人徹底平靜下來,掩飾起所有的真實情緒之后,北堂戎渡才忽然低頭看著右手,一面心平氣和地彈了彈晶瑩的指甲,一面說道:“其實本王今日派人叫你過來,不是要糾纏這些無用的事情……”說著,目光落在陸星極為俊秀的眉眼間,忽而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笑,道:“陸公公,你如今可是父皇跟前的紅人,最近身的宦官,每日眼中看的,耳中聽的,都是旁人不知道的東西……” 北堂戎渡說話之際,唇角上浮出的笑意逐漸變得意味深長,同時也是點到即止,沒有繼續往下講,但陸星既然能在君王御前受到寵信,自然是個心思伶俐的角色,此時聽了北堂戎渡的話,頓時心中一滯,似乎隱隱摸到了什么端倪,想到了某個方面,這番心思一動,那袖中的手指便微微顫了一下,略一躊躇,便硬著頭皮輕聲道:“奴才一個閹人,哪里能當得起王爺這句話……”北堂戎渡的薄唇上有著凜冽而清晰的唇紋,面上不見笑意,修長的手指頭敲了兩下身側的椅子扶手,淡淡說道:“……在本王面前,還是老實得好,裝傻充愣都沒有用?!?/br> 陸星聞言,眉頭幾不可覺地一顫,那一點小心思被北堂戎渡這么毫不留情地揭破,神色間立刻就有了些尷尬之態,隨即身子就彎得更低了些,支吾著只喏喏不敢接話,北堂戎渡說完這句,頓了頓,又繼續開口道:“本王也不想跟你多繞彎子,所以直接就進正題,挑明了說……本王雖然是父皇的兒子,但畢竟皇家不像民間的小門小戶人家,父子能夠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所以關于父皇的很多事情,靠本王自己是不可能都見到聽到的,那么,就需要有人來做本王的眼睛、耳朵、手腳,把這些事讓本王都在第一時間知道,或者替本王做些其他的事情?!?/br> 聽了北堂戎渡這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的言語,陸星面上變色,不敢說好,更不敢說不好,這內官與宮外私下相通,向來就是大忌,更何況還是窺探圣上一概的公情私事,往宮外傳遞消息?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是一個死字,因此馬上‘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惶急地道:“王爺說的話,奴才……奴才……”北堂戎渡見狀,仍然穩如泰山地坐著,似笑非笑地看著陸星,眼中鮮明的凜冽之氣一直蔓延到薄紅的嘴唇,道:“怎么,你不愿意?”陸星不敢起身,整個人都匍匐在地上,膝行著朝前幾步,面向北堂戎渡跪著,面上又是惶恐又是畏懼,重重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頭,惶然說道:“王爺饒了奴才罷,奴才若是敢做這等事,一旦事發,奴才的身家性命就是不保??!求王爺饒了奴才罷……”北堂戎渡面無表情地坐著,他乃是身居高位之人,在這等情況下,已經沒必要去掩飾自己的喜怒,因此眼中的神色已是慢慢陰沉了下來,指甲一下一下輕敲著身側光滑的扶手,聲音冷冷道:“陸星,本王既然已經把事情向你和盤托出,如此,你還想置身事外?本王的事,一向只有自己人和死人才知道!” 陸星聽了這話,神色一震,嘴唇微微張了幾下,卻出不得聲來,臉上一瞬間閃過無數復雜的神色,他也是聰明人,只不過剛才一時急切之下,這才失了分寸,眼下被北堂戎渡這么一點明,哪里還能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從自己今日到了青宮那一刻,就已經是被綁在了北堂戎渡的船上,北堂戎渡既然將事情對他說了,那么除了聽從以外,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陸星滯了滯,突然間膝行幾步,上前叩首,啞聲說道:“……王爺身份尊榮,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奴才乃是卑微之人,并無大用,但奴才在宮中不敢說別的,為王爺多看多聽事情還是做得到的……奴才愿為王爺分憂,但憑王爺驅策!”北堂戎渡聽了,嘴角微微勾起,卻沒有馬上說話,只是伸手拿起身旁的茶杯,輕描淡寫地抿了一口茶之后,又放了回去,這才神情悠然地說道:“本王最喜歡聰明人……向來但凡是愿意為本王用心做事的人,本王也從不會虧待了?!?/br> 北堂戎渡話音一落,陸星便重重磕下頭去,口中利索地道:“……奴才陸星,見過主子?!边@‘主子’兩個字一出,就是確定了彼此之間的關系,因此北堂戎渡也不多說什么,眼看著陸星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做足了認主的禮數,這才面上漸漸松和了下來,然后微微一笑,說道:“罷了,你起來?!标懶且姥云鹕?,北堂戎渡微合了雙目,似乎是有些乏了,聲音聽起來也是懶懶的味道,開口說道:“你爹娘今年似乎也有五十多了,人老了,還是接在兒子身邊才好,也有個照顧,不如過兩天派幾個人去,把你爹娘和兒子從鄉里接到上京,買個獨門獨院的宅子,不拘大小,只圖個清凈,再買上幾個丫頭仆婦,門一關過起小日子來,倒也自在?!?/br> 北堂戎渡既然說了這話,聽起來似乎是為手下考慮,但其實就是要人質做保的意思了,而這種事情說起來,也算是上位者控制下面人的常用手段,因此陸星倒也沒有什么抵觸的情緒,不過北堂戎渡話里提及到的一件事卻是讓他微微一愣,有些遲疑地抬起了頭,看向北堂戎渡,語氣小心地說道:“王爺是不是記錯了,奴才在進宮之前,并沒有成過親,哪里有什么兒子?” 北堂戎渡拿起茶杯,輕輕晃了一晃,將里面剩下的茶水都喝了,這才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皮,道:“……哦?不錯,你進宮之前確實沒有成過親,不過,似乎你們鄉里,有個李家?”此言一出,陸星嘴唇一個哆嗦,后背的衣物登時就被冷汗濕透了,再不敢說一個字,只重新跪下磕了一個頭,北堂戎渡所說的那個李家,乃是他家鄉的一戶富裕人家,養了個獨生女兒,自幼跟他是一處玩的,后來他家里破落下去,就斷了聯系,但這李家女子與他有了情愫,哪里割舍得了,仍然偷偷來往,兩個都是少年人,一時不察,便珠胎暗結,后來被女方父母知道,將他一頓好打,幾乎打死,陸星一時激憤之下,恨那女子父母嫌貧愛富,索性便入宮做了內官,而那女子倒也癡情,硬將孩子生了下來,不料卻難產而死,她父母雖然惱恨,但畢竟那也是女兒的骨rou,便暗暗將外孫在家中撫養起來,后來聽說陸星得勢,便將孩子的事情告訴了陸星的父母,這陸星在宮中得了家里傳來的消息,知道自己有了兒子,頓時欣喜若狂,他如今已是閹人,這輩子再不會有兒女,怎能不將這個兒子視若珍寶?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看得更重些,而北堂戎渡眼下卻連這件事都清清楚楚,如此,就已是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命門。 一念及此,陸星心中戰栗,萬不敢再做他想,只以后死心塌地跟著北堂戎渡走到底罷了,卻見北堂戎渡大馬金刀地坐著,五個指頭拈著光滑的杯子,意似沉吟,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好了,你既然在父皇跟前當差,自是不能離開太久,這就回宮去罷……以后但凡是父皇身邊的事,你都要多長個心眼,該怎么做,自己好生掂量?!闭f罷,忽然從口中吐露了幾個北堂尊越身邊太監的名字,既而道:“這幾個,都是本王的人,現在告訴你,讓你心里有個數,平時你們互相之間也能有個照應,你只管安心為本王辦事,誰也捉不住你的紕漏?!标懶锹犃诉@幾個名字,心中頓時一凜,暗暗驚駭于北堂戎渡的權勢,但與此同時,卻也平添了幾分安穩之意,莫名輕松了些,又叩了個頭,說道:“奴才明白了……不知道主子還有什么吩咐?” 北堂戎渡擺了擺手,示意再沒有什么事可說,只道:“……你去罷?!标懶锹牨碧萌侄砂l了話,這才站了起來,肅著手,躬身慢慢向殿外退去,再不做片刻的停留,忙忙地便趕回皇宮。 北堂戎渡眼見陸星退出殿中,臉上一直以來的從容表情終于慢慢被剝離,不再繼續偽裝下去,變得有些疲憊,此時外面太陽早已落山,風聲寂寂,醺暖中充斥著蓮海的清香,幾縷風從窗外穿進來,輕輕拂過,吹得殿內的一株四季海棠微微搖顫,就連北堂戎渡的心緒也被那稀疏的花影搖得牽絆不已,他緩緩放松了自己的全身,仿佛失力一般地靠坐在椅子里,提不起太多的力氣,內殿當中一重一重的珠簾靜靜低垂著,都是由大小一般無二的渾圓珍珠串成,珠輝淡淡流轉,那樣圓潤的珠子,密密匝匝地一顆連著一顆,炫麗而動人,晃得人有些眼暈,晶瑩如同淚珠,北堂戎渡無聲地看著,一言不發,雙目似乎略略微闔,只是靜靜地坐著,手指抓著溫滑如玉的扶手,好象是要從上面尋到一點可以支持住自己的力量,神色沉靜而落寞。 不是不想讓自己裝作毫不在意的,其實只是又多了一個人而已,一個身份有些特殊的人,但不知為什么,心里卻偏偏就是不好受,也許世事就是如此,怨不了別人,也無須太過苛責自己,從前他極少哭泣,少數的幾次也都是因為北堂尊越,而如今,他再也不會失態落淚了。 其實有時候仔細想一想,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在這個世界上都多得是,美麗的,嫵媚的,善解人意的,應有盡有,他北堂戎渡身為大慶親王,身份尊貴無比,只要他想要,什么樣的美人得不到呢?如果僅僅只是為了一個男人,就要冒著極大的風險,到頭來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這好象真的太不劃算,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樣的男人、女人,當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時候,其實根本不會有太大的區別,既然這樣,那自己又何必為了一個已經與自己斷絕情人關系的北堂尊越,去處心積慮,冒著天大的風險想要挽回曾經的一切?只是,只是…… 只是有時候,一個人最想要最渴望的東西,偏偏就是得不到,或者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被弄丟了,并且很難再找回來,也許一生當中可以遇到無數的人,但卻未必會有哪一個能夠真正地深深打動你的心,直到某一天某一個人的出現,然后,你的人生就會永遠被改變。 良久,正心神朦朧間,卻忽聽窗下架子上的鸚鵡叫了幾聲,拉回了思緒,北堂戎渡頓了頓,然后緩緩起身,似乎已經心平氣和起來,一手撥開重重珠帳,鞋底踏在地面上寂寂無聲,走到妝臺前坐下,動手梳理著漆黑的頭發,此時鏡中現出一張臉,窗外殘余的一點光亮照在上面,肌膚如玉,耳上一粒明珠熠熠生輝,如月華流光,北堂戎渡見了,心中平靜如水,將耳墜慢慢摘了下去,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渴望某種東西,渴望得到足以掌握一切事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