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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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時雖然有些昏沉乏力,但也還算有幾分清醒,知道自己眼下似乎是有些不妥,想到這里,倦意越發地上來,索性也不再去想東想西,只閉上眼,繼續沉沉睡了。 醒來時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時辰,身子如臥綿軟的云端,只聽見帳外似乎有人正在說話,便是閉著眼,也隱約感覺得到那種光移影動的恍惚,應該是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了,不知道為什么,北堂戎渡的一顆心忽然之間就空空落落的,沒有個塌實的去處,只一抽一抽地難受著,仿佛被誰攥在手心里,說不清楚究竟是一種什么味道,原本還殘存著的睡意登時便無影無蹤。 北堂戎渡迷迷糊糊地剛想睜眼,卻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掀開了床幔,北堂戎渡眼睫翕動,張開了雙眸,就見青年修長如玉的指尖撩著帳子的一角,靜靜站在床前,發絲順長,漆鬢如氳,一身寶藍色的長袍,清雅的淡淡聲音中透出幾分欣慰之意,道:“睡醒了?……可覺得好些了沒有?”說著,已勾起了兩邊的床幔,坐在床前,然后用手去探一探北堂戎渡的額頭。 偌大的殿中安靜下來,那光膩柔軟的掌心觸在肌膚上,帶著絲絲溫熱之意,很是舒服,北堂戎渡似乎被乍見的明亮日光蟄傷了雙眼一般,微微垂下眼皮,靜了一會兒,方移開了眼,低低道:“……本王這是怎么了……”沈韓煙見北堂戎渡氣色不是很好,便笑了一笑,道:“你昨夜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大概是醉后出汗,又吹了風的緣故,邪寒入體,結果就發起燒來……現在覺得好點兒了么?!北碧萌侄煽粗嗄隃睾偷难凵?,卻想起昨日北堂尊越那雙亮得令人心寒的凜冽眼睛,那人眼里交織的冷漠與無情,仿佛是最鋒利的刀子,直到現在想起來,也還是覺得冰寒入骨,掏肺剜心,北堂戎渡閉一閉眼,沙啞著聲音說道:“有些餓了……” 沈韓煙聽他這么說,便點一點頭,道:“那你等一下?!闭f著起身出去,沒過多久,就端了一只托盤進來,里面盛著一碗粥并幾樣容易克化的清爽小菜,沈韓煙先騰出右手順便開了窗,然后尋了一張高腳凳子,將托盤放在上面,一手扶起北堂戎渡,讓他依靠在床頭半躺半坐著,這才端了碗,動手喂北堂戎渡吃飯,窗口懸著的風鈴被風吹著,極清脆地一聲一聲叮叮作響,送入耳中,猶如心跳。北堂戎渡微微張開的雙唇上沒有多少血色,咽了大半碗粥之后,便不再吃了,沈韓煙也不勉強,拿濕毛巾給他擦了手臉,北堂戎渡聞到青年身上淡淡的海棠香,頭有些疼,提不起精神來,滿腹滿心都是沒了頂的沉重,沈韓煙自是不知道他的心事,凝望著北堂戎渡的目光中明明有著關切之色,卻很默契地沒有問他昨夜究竟為什么會如此,只道:“本來宋妃她們幾個要來探望,但我怕她們打擾你養病,便沒有讓她們來……露兒剛才還吵著要和我一起過來,不過她現在年紀還小,不比大人,只怕容易染到病,所以也沒帶上她?!?/br> 北堂戎渡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再沒說話,沈韓煙靜坐了片刻,終究還是太過在意北堂戎渡了些,沒有按捺得住,眼中有一閃即逝的擔憂關切之色,遂伸手撥開了對方額間的幾絲碎發,行動間長長的青絲流瀉在肩頭,蜿蜒出清幽的冷光,柔朗道:“北堂,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妨跟我說,我雖然未必幫得上什么忙,到底有個人能聽一聽,心里說不定還能痛快些?!北碧萌侄缮钐端频乃{瞳中暗朦朦的,被如許的煩惱壓得胸口發悶發漲,卻又怎么可能會宣之于口,因此只微聲道:“本王沒事,只是有些不舒坦……都是小問題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br> 沈韓煙見狀,就知道他是不想說了,便也沒有繼續問,兩人相對坐著,北堂戎渡精神不佳,沒一會兒,便閉上了眼睛,沈韓煙在一旁與他輕輕說了幾句話,便出去了,北堂戎渡又躺了一會兒,忽然睜了雙目,喚進一個在外面守著的心腹內侍來,吩咐此人去牧傾寒所在的那家客棧,幫忙料理事宜,那人聽了,便自去照辦不提,北堂戎渡重新合上眼,殿內便再無聲音。 卻說時光匆匆易逝,轉眼間,便過了十余日,如今天氣漸熱,夏日的氣息已然濃重了起來。 一方極大的園子里幽靜寂謐,不聞人聲,唯有鳥兒偶爾在枝頭啁啾,一池清泉波平如鏡,池旁花開正繁,宛如錦幕,倒映于水中,天光水色,花面交映,說不出地美景如畫,左側一搭花架上纏滿了花藤,深深淺淺的鮮明顏色映著日光,如同小瀑布一般垂下,花香淡雅,累累可愛,下方擱著一張長榻,北堂戎渡倚坐在上面,正拿著底下各商號送來的收支冊子在看。 此時繁花盛開,嫵媚嬌艷,北堂戎渡的臉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隱約可以看得見薄薄皮膚下分布著的淡色血管,便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已自遠處走來,揚聲喚道:“……爹爹,今天做了好吃的菜,跟露兒回去吃?!北碧萌侄陕劼暬剡^頭去,就見那一張面孔皎白勝雪,下頷卻變得尖了許多,臉上幾乎未見一絲血色,若有病容,連兩瓣嘴唇也只是淡淡的顏色,漆軟光潤的長發沒有束起,完全披散著,隨意垂于肩頭,整個人看起來,比前時明顯瘦了一圈。 北堂戎渡見北堂佳期朝這邊走來,便起身放下冊子,笑了笑說道:“……我們佳期真孝順,有好吃的都還想著父王呢?!闭f話間,北堂佳期已經走了過來,小小的身子上裹著淡青色百蝶穿花云錦對襟小衫,下著象牙白的挑線蜀錦單裙,發辮上幾粒明珠柔光流轉,冰肌瑩徹,宛若雪花之色,端地好似一尊小巧的玉雕一般,不過才幾歲的年紀,舉止之間卻已經很有些皇家貴女的氣派了,像個小大人兒一樣,一時北堂戎渡招手示意她來自己身邊,捏了一把女兒嫩滑的臉龐,卻看見北堂佳期一雙金色的亮瞳燦若明星,眼角狹長彎彎,簡直跟那個人笑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北堂戎渡見狀,不自覺地伸手攬北堂佳期在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口中卻平靜問道:“……今天寫過字了沒有?”北堂佳期開顏而笑,頰邊露出兩只淺淺的小酒窩,脆聲道:“都寫完了,還背了詩呢?!北碧萌侄傻恍?,摩挲著北堂佳期的頭頂,道:“跟本王吃飯去罷,下午就別急著去練功了,先好好睡上一覺再說?!北碧眉哑诖饝宦?,一時父女二人去了瓊華宮,北堂戎渡在那里用罷午膳,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返了回來。 牧傾寒進到園中時,陽光正暖暖照在地上,花架下卻還陰涼,北堂戎渡偏著身子,正半躺半坐著,一頭長發披散如緞,長長地曳垂,日光從花葉的縫隙中漏下來,灑在他身上,照得那油黑的烏絲閃閃泛光,披著一件寬松的雪綃衫子,折扇擱在肚子上,看那樣子似乎是有些神思倦怠,卻又不放下手里捧著的不知什么冊子,只一頁一頁地慢慢翻著,牧傾寒止了步,獨自站在風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情景,他靜靜看了片刻,心中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微妙感,談不上是心亂如麻,可也不是平靜如止水,當前時一開始的激動漸漸平息下去之后,現在再看過去,眼前這個人的形象就與心里那個影子重疊在一起,讓他有著近似于不知所措的心情。 北堂戎渡顯然也察覺到了有人來,便抬頭看了過去,眉宇之間隱隱透著一分心不在焉,似有滿腹的心事,卻不想讓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牧傾寒腳下無聲,穿過花叢,雖然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靜,但也還是走近,說道:“……你氣色看起來不太好?!闭f話間,目光已自然而然地逡巡著北堂戎渡明顯清癯許多的清俊臉容,以及那兩片有一點淡淡血色的薄唇,北堂戎渡一手撫了撫自己飽滿的額頭,不在意地笑了笑,長長的睫毛在下方投出兩抹nongnong的玫瑰色陰影,道:“是嗎,本王自己覺得還好?!闭f著,示意牧傾寒在旁邊坐下,牧傾寒一撩袍擺,坐在北堂戎渡身邊,頓了頓,然后便將右手覆在了北堂戎渡肌膚絕白的手背上,輕緩地與其五指相交,北堂戎渡略略歪頭看了他一下,忽地就懶懶笑了,道:“……有話跟本王說?” “沒有,只是覺得你近來心情不好,言行也有異于往日,所以才問一問?!蹦羶A寒低目看著北堂戎渡的手,那上面的肌膚溫涼白皙似一塊絕好的美玉,指端尖尖,嵌著紅珊瑚珠子的戒指戴在上面,如同蓮瓣上凝著的一滴鮮血:“……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我能幫得上忙,便告訴我,我自然盡力為你辦妥?!北碧萌侄陕犃?,只是微勾唇角,卻不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兒,見牧傾寒并不繼續問下去,便道:“本王還以為,你會追問是什么事?!蹦羶A寒氣息穩長,道:“以你的性情,若是想說,自然就會說,若是不愿意,即便我追問下去,也是無用?!?/br> 北堂戎渡聽了這番話,不覺若有若無地微揚了嘴角,光影變幻中,連那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也顯得沒有什么溫度,只是淡淡的,被某種心事壓得沉重,口中說道:“你倒是很了解本王?!蹦羶A寒偏過頭看著北堂戎渡,彼時夏日的暖風吹過,鼻中便聞到了一絲帶著體溫的香氣,沁人心脾,讓他莫名地就有些微微地發怔,一種異樣的情愫在心頭蔓延開來,目光在北堂戎渡瀲滟的雙眸間凝駐著,心思有些亂,也有些喜悅,忽然很想將這個人攬進懷中,在那柔軟的唇間吻上一吻,卻又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妥當,畢竟這個人如今已不能用當初那種對‘蓉蓉’的單純傾慕與愛意去看待,這份感情究竟何去何從,自己心中其實并沒有明確的頭緒…… 牧傾寒的手微微一動,將掌中北堂戎渡的手輕輕握了一握,他一向甚為潔身自律,只有北堂戎渡一人讓他動過真情,此刻借著斑斕的日光側頭看著北堂戎渡的臉龐,黑色的眼眸中就流露出了無限的溫柔之情,并不是火熱灼人的愛欲激烈,但心中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卻盛滿了莫可名說的寧和之感,向來平寂的心境也有了波瀾,就如同吹皺了一池春水,北堂戎渡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遂朝牧傾寒笑了一下,有些感動,也有些淡淡的歉意,但此時不知道為什么,北堂戎渡心中突然就對那個絕情的男人涌起了一股惡意的報復之感:哪怕沒有你,也照樣有人對我這般掏心挖肺……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隨即就被更大的失落與痛苦所取代。 二百六十六. 曾經往事已成空,思君不見 北堂戎渡定一定神,暫且按下了心中的紛亂雜念,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輩子,反正一起加起來之后,從小到大,他雖然沒少經歷過什么兇險獰惡之事,但如果認真算起來的話,卻是并不曾當真嘗過多少次挫折的滋味的,奈何這一回北堂尊越卻沒有給他任何的機會,斬釘截鐵地說斷就斷,毫不做假地扯開了兩人之間持續數年的親密關系,北堂戎渡身為北堂家的男人,也同樣有著極度的驕傲與自矜,其實在心火上沖時,也不是沒告訴自己應該死心了,但這擺明了做不到好不容易他似乎明白了感情究竟是一種什么味道,又怎么能夠輕易放手?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一開始許多的人,許多的事,之所以在后來會結出讓人心痛心傷的果子,就是因為當一個人很在乎你的時候,你卻只是習以為常,并不注意,而當他某一天離開了,你才忽然發現原來他是不可或缺的,很多人往往用上了一輩子的時間,到頭來才明白過來的事情,其實無非只有一個:對于真正在乎自己的人,你一定一定要加倍地待他好才行。 北堂戎渡心中一面胡亂想著,一面卻是在臉上保持著一副平靜悠閑的自如神情,從眉梢到眼角,盡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風流情致,或許還帶著些微的內斂,不至太張揚,他有些自嘲地用手撥了撥手腕上戴著的孔雀石念珠,那珠子一顆一顆打磨得圓潤無比,如同冷硬的心,北堂戎渡心想自己也許就是一直太精明了,所以有的時候才不夠聰明,斤斤計較著往來得失,不肯有一絲一毫的多余付出,北堂尊越這次的決絕其實是某種意義上的懲罰,雖然并沒有傷他的筋,動他的骨,甚至對身體沒有任何的直接傷害,但越是這種不見血的軟刀子,才會真正讓人覺得疼,心里疼,因為世間能輕輕松松地叫你傷得最狠最痛的,一定是你重要的那個人……北堂戎渡突然扯了一下薄薄的嘴角,幾乎冷笑起來,他才不信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狗屁話,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應該拖泥帶水,也不會無病呻吟,自怨自艾,學那小兒女的忸怩之態,反正兩人之間一開始是北堂尊越先伸出的手,現在他收回去了也就收回去了,并不能真的代表什么,在這世上,一個人只要還活著,那么就意味著一切都可以重來。 ……轉眼間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開始起了風,雖然天似乎并沒有特別陰,但卻是給人一種就像是快要下雨的架勢,果不其然,沒多久,天上很快就開始淅淅瀝瀝地掉下冰涼的雨珠子來,那雨點兒直直砸在地上,頓時便碎成了無數四濺的小小雨花,好在這雨下得并不大,兩人坐在花架下面,爬纏得密密麻麻的花藤遮擋在頭頂上方,幾乎濾去了雨水,北堂戎渡雙手扶了扶膝,然后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天空說道:“……下雨了,估計是陣雨,咱們先回去罷?!?/br> 牧傾寒聞言,也隨之起身,說道:“也好?!闭f著,目光卻不知道怎的,忽然不經意間移到了地面上,然后就停在了那里,北堂戎渡今日穿的乃是蒲草編織的鞋子,因蒲性清涼,所以即便是貴族之家,在炎熱的夏季也經常會在非正式的場合穿著這樣的蒲草鞋,有著清涼溫爽之用,十分舒適,就見此時北堂戎渡衣袍下擺露出一截雪白的湖綢褲腿,只站在原地,左腳上的草鞋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散開了系在腳踝間的帶子,一雙白生生的光足極為精致,修修如美玉,上面的肌膚晶瑩雪嫩,腳趾頭飽滿潤澤,十片粉白的趾甲安安靜靜地嵌在上面,望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不是女子的那種纖纖秀氣,大小也明顯是差不多成年男性的長度,左腳用雙股絲繩編成的青色鞋帶,正半耷拉著松散在腳面上,北堂戎渡顯然也發覺到了異樣,低頭一看,隨即便要彎腰去系,然而還沒有等他動手,牧傾寒卻已忽然先他一步,蹲下了身去。 北堂戎渡有些愣了似的站在那里,仿佛是讓男子沒有任何預兆的舉動弄得微微一怔,他低頭看過去,看著牧傾寒無聲無息地蹲在自己面前,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拿起了北堂戎渡腳背上松散的鞋帶,此時北堂戎渡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牧傾寒這樣完全是下意識的自然動作,忽然間就多少有一絲心亂,或者說是驚訝,同時心臟在一瞬間也許多跳了那么一兩下,卻非但沒有什么覺得很突兀的感覺,甚至還覺出了一絲淡淡的熟悉,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來拒絕對方這樣做當年他還是另一個身份的時候,面前這個人,就曾經為他不只一次地穿過鞋。 北堂戎渡算不上驚訝地站在原地,面上的神情雖然因為牧傾寒這毫無預兆地行為而有些波瀾,卻也沒有明顯想要收回腳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沒動,頭頂密集的花葉纏出一方無雨的天地,將兩人完全遮住,把雨隔在外面,牧傾寒就這么在北堂戎渡說不出究竟是什么含義的注視當中,動作利落地幾下就替對方系好草鞋的帶子,然后才緩緩站起身來,直到這個時候,牧傾寒才忽地微微一頓,好象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事情,因此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墨色的雙目當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色彩,但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原狀,仿佛并沒有認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什么不妥,就好象他在北堂戎渡身邊坐了這么久的時間,心甘情愿地在所愛之人的面前偶爾彎下腰去,只是為了幫這個人系一下鞋帶而已。 北堂戎渡看著男子臉上淡淡的神色,也很默契地沒有說話,他知道這個人方才的舉動并非刻意,應該是出自于習慣,只是下意識去那么做了而已,但北堂戎渡心中,卻多少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感覺,回想起當初牧傾寒曾經為他穿鞋以及剛才系鞋繩時的動作,忽然之間就覺得心里有些異樣的味道,仿佛是什么東西在胸腔當中緩緩流淌,不知道為什么,北堂戎渡就想起了當初褒姒在周幽王為其點燃烽火臺,只為了求她一笑的瘋狂舉動中,為什么當真就笑了起來,只怕不僅僅是由于看見了那諸侯驚惶混亂的好笑場景,而是因為在那一刻,或許她真的就愛上了自己身邊那個荒唐的周幽王也說不定,也或許,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真的弄清楚……北堂戎渡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叫作‘蓉蓉’的少女,說不定,也就真的一心一意地愛上了這個人罷,只可惜,他是比一個女人貪心了太多的男人。 不過片刻的工夫,從翠葉冗花的縫隙間漏下的雨滴就已零零星星地落在臉上,發上,帶來些許涼意,兩人再沒耽擱什么,各自用衣袖擋在頭頂上方,快步朝著北堂戎渡的寢宮中走去,等到至臺階下時,那雨已經有些漸漸大了起來,北堂戎渡撩了袍角,邁步跨上臺階,雖然并沒有著意地放輕了步子,但蒲草編織的輕軟鞋底依然在漢白玉地面上走得一絲響動也沒有。 廊下自然已經有宮人等在那里,替兩人換上干爽的鞋,等進到里面,北堂戎渡見靠窗的青玉架上放著香爐,便走過去用銀匙舀了些沉水香,動手點上,牧傾寒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目光只看到北堂戎渡身前有縷縷淡白色的輕煙散出,是一絲絲浮動著的暗香。 此時宮女送上茶來,北堂戎渡轉過身,抬眼看了看牧傾寒,沒有說話,在一旁坐下喝茶,薄薄的唇角邊被某種微妙的氛圍染上一層類似于淡淡溫柔的色彩,殿外雨點打落大地的聲音,沙沙地引人心動,就仿佛連時間的流逝,都已經變得不再那么明顯。牧傾寒靜靜望著一旁的北堂戎渡,于是這人鮮明的輪廓,就在視線中越發地清晰起來,對方就那樣坐著,眼中平靜,臉上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表情,那是難以用語言描繪的一張面孔,比起俊美之類的形容,顯然更接近于妖異,他還無比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初與北堂戎渡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那時北堂戎渡并不是這個模樣,而是用一張清麗的臉容迎和著春光,明媚日色印在那精致的眉宇間,浮現出一絲完全能夠直接打動人心的笑容……牧傾寒耳邊只聽得窗外一陣陣雨聲,那雕花的長窗半開著,廊下有幾株芭蕉,雨打芭蕉的輕快之聲,聲聲入耳,讓心也好象跟著輕松起來。 殿中繚繞著淡泊的香氣,窗外除了雨聲之外,還有不大的風,兩人自然不會就這么一直干坐著,北堂戎渡將已空的茶盅放在旁邊的小幾上,牧傾寒見狀,伸手去拿起茶壺,要為他續茶,卻被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攔住,北堂戎渡略略垂下眼簾,然后稍微側過了臉,看向牧傾寒,眼神當中有著專注,也有著無聲的嘆息,道:“再不用一兩年,你就要三十歲了……傾寒,莫非你就要這么一直過下去么,你明明知道,本王給不了你任何東西?!北碧萌侄烧f到這里,微微地嘆了口氣,向來平靜的表情里,隱約有一分并不刻意的歉疚:“你不能像韓煙那樣,與本王……況且以牧家的家世,也不會接受這個,而本王自己,也不會給你什么承諾,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你和本王兩個人,都接受不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賠上自己一輩子?!?/br> 香料在小爐里靜靜燃燒著,偶爾發出極細微的聲響,在空氣中化開濃淡得宜的味道,牧傾寒的心跳隔著胸腔頓了頓,或許瞬息之間已是念頭萬轉,亦好似神游天外,然后又漸漸地重新平穩起來,他看著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氣,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么伸出了手,撩起對方的一縷黑發繞在指間,幾近虔誠地微微攥緊,只覺得胸口有一種些微的刺痛,道:“……你說得都沒有錯,我自己當然也很清楚,只不過我想,人活一世,有些時候明明知道一件事不應該去碰,卻也仍然還是會去那么做?!蹦羶A寒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到有什么在心頭流動:“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還很年輕,路還很長的男人,如果一生當中沒有做過什么肆意妄為,只聽憑自己的想法就一去不回頭的事,或許總歸是一種遺憾,而我,不想有這樣的遺憾……” 原來如此……北堂戎渡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轉過頭,向殿外望去,看那下得越來越大的雨,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本王記得你的簫吹得很好,這里有一管還不錯的簫,吹一曲罷?!闭f著,喚人進來,去西偏殿取了一支他自己從前用過的紫玉簫,放在牧傾寒面前,牧傾寒見狀,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然后便從錦盒里取出通體光滑如脂的玉簫,執在手中,吹了起來,北堂戎渡也算頗通音律,此時凝神細聽,沒幾下,便聽出原來是一首《雨霖霖》。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不過天色倒也并沒見怎么陰沉,也沒有悶雷聲,只是嘩嘩地下著雨,牧傾寒玉蕭徐吹,那聲音幽幽冷冷,直動人心弦,雖然吹的這一首《雨霖霖》主調平平,其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味,但配著窗外連綿的雨,卻也仍然讓人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淡淡感傷之意,這光景伴隨著殿外持續的嘩嘩雨聲,讓人很容易有些發呆,北堂戎渡聽了一會兒,循著悠長的簫聲,就有些走了神,心里漸漸就覺出七分惆悵味道,他想起自己也曾經聽過北堂尊越吹過那么一兩次簫,雖然沒有牧傾寒吹得這么好,但不可否認也還是不錯的,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那簫聲卻總會被吹出一股睥睨犀利的意思,就和北堂尊越的為人一樣,容易割傷其他人,可惜現在就算是心甘情愿被曲音割傷,北堂尊越也不會特意為他吹什么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