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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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那少女見有人來拜佛,便轉過頭去瞧了一眼,見來人整個身子裹在彩繡斑斕的華麗斗篷當中,頭戴擋風兜帽,看不到模樣,唯見一雙合什的手雪白如玉,美如冰琢,指上戴著一枚小小的鏤金戒指,不由得好奇地道:“這么冷的天,我以為只有我才會來拜佛呢?!?/br>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嗯?!鄙倥翘煺鏍€漫的年紀,聽他答話,便笑著隨口問道:“我是來求佛祖保佑我爹娘平安長壽的,你呢?你是來求什么的?”北堂戎渡聞言,不覺從容而笑:“……我?” 他雙手合什,靜靜拜了幾拜,既而眼望佛像,凝視著佛祖莊嚴的金容,開口緩緩道:“……我想讓那個愛我之人忘卻孽緣,變得……和從前一樣?!?/br> 那聲音猶如玉珠濺進冰盤,字字清涼,聲韻攝人,少女先是一愣,隨即訝道:“那怎么行,那人既然喜歡了你,難道不好么,你干什么卻叫人家忘了?”北堂戎渡一雙蔚藍的眼眸潤澤渺渺,只微微一轉,便如同橋下春波一般,臨水照花仿佛,端得是動人心魄,薄唇卻微微彎出一抹清弧,口中淡淡道:“……若是不然,那就叫他愛我一世,不得稍有離心,為我如癡如狂,縱我棄他如敝履,他亦仍然愛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愛我一個,不得回轉?!?/br> 少女聽了這樣匪夷所思的話,只覺字字生寒,不禁心中發涼,脫口道:“你這人,是什么心腸?怎么能忍心這樣!”北堂戎渡頓了一頓,卻忽然漸漸柔和了眉眼,一笑而罷,起身走上前,取了長香點上,低笑著輕聲道:“那便對了。既是做不到,那我盼他回心轉意,像從前一樣,又有什么不好?”說著,拈起三柱香,拜了幾拜,然后將香插在香爐里,理一理斗篷,便走了出去。 一行人又走了半個時辰,便回到了無遮堡。 一路飛階樓臺相連,云亭雕欄,樓臺覆雪,靴子踏在積雪上時,發出‘咯嘎’的輕微細響,北堂戎渡路過遮云居時,只見那略有些融化的雪變成水滴,順著琉璃瓦嘀嗒而下,打濕了下方的階沿,正當此時,不料一陣風過,夾雜著身旁一株樹上的點點白雪,梅花依舊,物是人非,吹落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臉上,唇上,猛地一下就覺得冷了,北堂戎渡想了想,沒有伸手去抹,也到底還是沒有走近,只是徑自回了碧海閣。 回到閣中時,翠屏一邊替北堂戎渡脫去斗篷,一邊帶了微微埋怨的語氣,道:“公子在外數日,昨天元宵節,都在外頭,如今卻可算是回來了?!北碧萌侄山恿搜诀咚蛠淼臒岵韬攘艘豢冢骸凹哑谶@幾日還好么?!贝淦炼读硕妒掷锏亩放瘢骸肮媚锖弥亍橇?,堡主方才來了,眼下還在東廂呢,姑娘也在?!北碧萌侄晌⑽⒁汇?,道:“……我去看看?!?/br> 北堂戎渡踏進東廂中時,就看見那人正側身臥在榻上,烏發不簪,漆黑如墨的發絲大半披落,身旁睡著身穿水紅錦繡小襖的北堂佳期,一大一小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午睡,如同一楨寧謐安恬的畫卷,室中放著一盆一人多高的白梅,花香侵骨,欺香吐蕊,開得如同云蒸霞蔚,被熱氣一熏,花香愈濃,連空氣當中,都滿是那清冷甘甜的香氣。 北堂戎渡下意識地因這場景而停下了步子,然而那人卻已經醒了,北堂戎渡有些不自然地負了負袖子,想要開口罷,不知道說什么好,欲走罷,卻又覺得不妥,因此只好隨意走到那一整株被移在盆里的白梅前,凝目看花,沉默不語。 有衣料窸窣之聲響起,片刻之后,就有一縷稔熟的聲音傳進耳內,同時龍涎香的氣息幽幽靠近,道:“……才想著回來嗎?!北碧萌侄尚闹形?,明明知道那人就在身后,只需一回頭,便能夠看見,卻終究還是沒有轉過身去,只微微開口應道:“……嗯?!薄?/br> 你真的相信,這世間會有那等滄海桑田,永無改變的情愛嗎?要愛我一世,不得稍有離心,為我如癡如狂,縱我棄他如敝履,他亦仍然愛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愛我一個……不得回轉? 那人在身后道:“……昨日是上元節,怎么也不回來?”聲音里仿佛有著一絲怒氣,卻又不太明顯,北堂戎渡沒說話,等著他發火,但等了半天,卻不見對方怎樣,心中正自疑惑間,沒曾想一雙結實的手臂卻自背后環了上來,把北堂戎渡鎖在懷里,微微用力,令他不得稍離,同時熟悉的龍涎香氣息,兜頭兜腦地裹了一身。北堂戎渡正全身本能地一僵之際,卻聽見男人在身后道:“……混帳,和本座賭氣,莫非還能當真一輩子也不見了?一連幾天在外面,避而不見,本座……” 那人頓了頓,修長的手指繞住了北堂戎渡的一縷柔涼順滑長發,在指尖纏繞不休,忽然間似乎低下了聲音,悶悶接道:“……本座,想你得緊?!?/br> 北堂戎渡聽了這最后一句話,實在是大出意料之外,渾身一瞬間都僵了僵,心中突然六神無主,真幻兩忘,仿佛被誰一拳頭砸開了什么,丟盔棄甲,一敗涂地,竟是無法再保持著一張善于偽裝,裝聾作啞的滿不在乎面孔,愛或不愛,或真或假,父子不是父子,情人不是情人,起碼這一切在眼下,好象都不是太重要了……他定了定神,卻看見男人頭上的一綹黑發正垂在他肩部,遂伸手拈起,只覺那青絲黑得發亮,簡直隱隱生藍,冰冷而柔滑,突然就想起這人其實還那樣年輕,還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按道理說,其實還比他小四歲,心中一時間百轉千回,頓了頓,忽開口道:“你說這話,怎么好象……怎么好象是在撒嬌一樣?!?/br> 男人一愣,既而似乎是微微生出幾分罕見的難堪之意,咬牙道:“……胡說八道?!北碧萌侄勺旖俏?,仿佛是想笑,那人卻已一字一字地繼續道:“……本座不問你是怎么想的,只告訴你一句話:若是你要刻意離本座而去,本座哪怕殺盡天下人,鏟平千山萬水,也必然叫你無處藏身,避本座不得?!?/br> 一百三十七. 二郎 男人一愣,既而似乎是微微生出幾分罕見的難堪之意,咬牙道:“……胡說八道?!北碧萌侄勺旖俏?,仿佛是想笑,那人卻已一字一字地繼續道:“……本座不問你是怎么想的,只告訴你一句話:若是你要刻意離本座而去,本座哪怕殺盡天下人,鏟平千山萬水,也必然叫你無處藏身,避本座不得?!?/br> 北堂戎渡聽了這話,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心中似乎蕩滌翻覆著一絲感動之意,終究不是當真無動于衷的,因此頓一頓,終究還是回過了身去,抬頭去看北堂尊越的臉,只見此時天光薄疏,日色稀蒙,溫暖如五月的室中甜香陣陣,陽光的薄輝在男人英俊的面孔上涂出一層類似于淡金的色澤,密黑的眼睫半蔽住長長的鳳目,如根根鴉翎一般,連往日里犀利無情的眸色也仿佛被掩去了,只剩下薄薄的柔和味道,心中一時間不由得生出幾分莫名的觸動,面上雖還是淡淡的,但心卻已經開始游離不定了—— 是的,他的父親并不是良善溫潤的男人,這個人殺人,狠毒,無情,鐵血,是踩著無數人的血才有了今日的一切,甚至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將現實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地揭開在他的眼前,將他也逐漸影響成了這樣的人,然而那又怎么樣呢?這終究是與他血脈相連,不離不棄的男人,如今既然這人也有了求之不得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可以說是可憐的,而作為兒子,也許這便是一種他可以用來報答男人養育撫教之恩的方式……—— 而他北堂戎渡,從來就不是真正任性不知世事的少年,面對著北堂尊越濃烈強橫的情意,哪怕是日后身心俱疲,他也已經無處可去,亦無路可退…… 此時室中有沉靜如水的暖香彌漫,輕煙裊裊,并不溫熱的日光稀疏透進來,恍惚間卻好象是一種光潤如絲綢的色澤,令人無端地靜下心去,北堂戎渡終究心下嘆息一聲,頗有觸動,藍幽幽的眸子里逐漸攢起清亮的光澤,看著面前的北堂尊越,忽然間用力點一點頭,既而伸手輕輕擁住男人,將臉抵在了對方繡滿精致紋路的衣襟之間,低聲道:“……你放心,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哪里也不去?!薄?/br> 其實你我之間父父子子,情情愛愛的或許都不是太重要,我心中最想要的,也許只不過就是這樣寧靜而祥和的相處,兩兩相對而已…… 這樣的一句話,是真心實意的,其中沒有任何欺騙或者敷衍的意味,是難得的坦誠,也緩和了兩個人之間似有若無的隔閡,北堂尊越聞言,神色間微微動容,卻到底沒說什么,只是低下了頭,去尋北堂戎渡的唇,北堂戎渡這次沒有回避或者拒絕,而是微微仰起臉來,心底嘆息了一聲,沉靜地略微瞇起雙目,去迎合北堂尊越靠近的薄唇。他這一仰臉,卻正好對上了北堂尊越那雙冷長的眼睛,兩個人都是微微一頓,連呼吸都好象略滯了一滯,心尖兒上如同被誰柔柔撥了那么一兩下,面孔一點一點地湊近了,感受著彼此溫暖的吐息,下一刻,四片柔軟的削薄唇瓣便慢慢地貼在了一起,兩個人的唇齒之間依稀是灼熱而親密的,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卻仿佛有著天生的契合。 暖香纏綿的房間中,北堂戎渡雙手環著北堂尊越的腰身,慢慢回應對方的親吻,在這一刻,兩個人對彼此都是了解而熟悉的,這種溫情也許足夠雙方去一直維持住彼此之間的關系,一起相依相守著漸漸度過往后許許多多或是瑣碎,或是波瀾詭譎的日子……—— 不知道人的身和心是否是連在一起的,明明心中有點兒茫然,還無法真心去接納,但嘴唇卻只是含笑貼著對方的唇瓣,似乎融在一處,彼此歡悅…… 兩個人就這樣站立了很久,北堂尊越的手摟在北堂戎渡的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緩慢撫著少年衣料間的細密花紋,室中暖得有些令人生汗,兩人靜靜相擁在一起,似乎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枷鎖捆在一處一樣,不能動彈,結實的手臂環住彼此,有如雙生絞纏的藤蔓,開出畸形而鮮艷的花朵。 北堂尊越這回出乎意料地沒有像往日里那樣激烈索吻,而僅僅只是淺嘗輒止一番,便松開了北堂戎渡的嘴唇,然而北堂戎渡卻是低低哂笑了幾聲,含笑伏在北堂尊越的肩頭,鬢邊的發絲如流水一般拂過臉頰,在心尖上流過去,無論是身體還是心,好象都暫時寧靜了下來,只覺得方才北堂尊越的唇是干熱而柔軟的,令人有一種無言又奇異的溫暖之感……北堂戎渡下意識地想要將北堂尊越環進懷里,卻發現對方實在太高,沒法如此,這才想起這人并不是他平日里恣意憐愛的那些男男女女,因此不覺自嘲一下,改為兩手攀著男人雙臂上的衣料,道:“……上回我說的話,讓你生氣了是嗎?但起碼我說的是真話,你不該怪我的?!?/br> 北堂尊越聞言,原本柔和的臉色滯了滯,仿佛忽然有些惱怒,雙眼盯著北堂戎渡,面上瞬間改變了顏色,瞳仁一錯不錯地正對著少年的蔚藍眼眸,突然間猛地低頭在少年的唇上咬了一口,北堂戎渡猝不及防,疼得輕哼了一聲,雙眉皺起,剛要去推開對方,北堂尊越卻已經松開了牙齒,用手指緩緩撫摩著北堂戎渡的眉毛,然后指尖下滑,停在了眼尾處,壓低了聲音,用一種不徐不疾的奇怪語氣,輕笑起來,道:“你可知道,有時候,本座真想就這么把這雙眼睛挖出來裝進匣子里,隨身帶著,讓它再不能瞧著別人,只能看著本座……” 北堂戎渡聽到這里,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嘴唇剛剛翕動了一下,北堂尊越就已經將一根修長的手指觸在他的唇瓣上,止住了他的話語,悠然道:“別說話,聽本座說……” 北堂尊越說著說著,語調里隱約流露出的一絲溫柔慢慢消失,嘴角改為一點點泛起自嘲模樣的笑容,語氣已經幾不可覺地漸漸冷了下去,低緩中夾帶著幽然之意,如同有誰在呢喃著蠱惑人心的咒語,手指也漸漸向下,滑過鼻梁,停在了北堂戎渡的嘴唇上,輕輕撫弄:“……這里生得再漂亮不過,本座想過千次百次,從這里面喚出本座的名字,或者呻吟哭喘時,究竟會是什么模樣,但它卻偏偏總愛說些本座不喜歡聽的話……”北堂尊越低首,輕輕舔去少年唇角上被咬破滲出的一點血絲,用甚至稱得上是溫柔似水的語氣,輕聲緩緩問道:“……渡兒,你就不能聽話些么?本座難道比不上沈韓煙或者其他什么人嗎,他們有的,本座都有,他們沒有的,本座也有,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身邊有本座一個人,難道還不夠?” 男人說著,順手理了理北堂戎渡耳畔的漆黑發絲,一張原本就近在咫尺的面孔更是微微靠近了少年一些,火熱的吐息吹在北堂戎渡雪白的臉頰上,五官英俊得已經生出了幾分說不清楚的壓迫之意,他看著北堂戎渡,用了完全稱得上是和緩的語調,柔聲將最后那一句話慢慢重復了一遍,質問道:“……難道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