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籠
第四十章: 哥哥剛出國那幾天,徐嫻云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她每次路過隔壁臥室都聽不到一點聲響時,才陡然覺得這個家變得冷清許多。 她話更少,不怎么吃得下飯,也越來越傾向于一個人待著。 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時間格外漫長,僅僅一年,卻好像已經錯過了很多個春秋。 第二年徐瑾年的身體不好,母親薛清慧的精力都在弟弟身上,不會分出額外的眼神給她。 她經常被母親帶著去寺廟,看著母親和那些身穿長袍的人談話,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像在打量什么。母親叫他們大師,面對他們時的態度謙卑地近似虔誠。而大師們看著她念念有詞,母親聽著他們說話目露喜色,連連點頭。 徐嫻云看著他們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在打量碟子上被切割好的rou段,還要用筷子挑挑揀揀翻個面,勉強找出能下口的那一截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剖開了,在一場她不明白也聽不懂的交談中。 她被帶到一個金黃色絲布罩著的方塊墊子那,大師叫她跪在上面不要亂動。母親讓她聽話,于是她沉默地聽話。 大師讓她脫掉上衣,徐嫻云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有動作。母親把大師的話重復了一遍,讓她按照大師說的做。 徐嫻云沒有繼續聽話,她抱緊自己的衣服搖頭拒絕,她說不要。 哥哥說她不應該在別人面前隨便脫掉自己的衣服,別人也不能這樣強迫她,這樣是不對的。 沒有人出聲,她抬起頭打量他們,看見了大人們嚴厲的目光,像是寺廟里瞪著眼睛的神像,沉重地像是巨石壓著她低下頭。人影憧憧,高大的身影一塊塊矗立在她面前,陰影足以把她淹沒,而母親就站在那中間,她說:“聽話?!?/br> 徐嫻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松開的手,她覺得喘不過氣,或許她不是自己松開的,她只是不敢動。 他們用毛筆在她身前和后背寫些什么,濕滑的觸感像是鼻涕蟲在她身上爬。身邊圍繞著穿著長袍的大人,他們朝他身上貼著符箓,往她脖子上吊上紅繩綁住的銅錢。 額頭也被一條黃符貼上,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要擺上桌的祭品,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洇濕,不敢動作。只好閉上眼,當作自己看不見。 沒過多久,灼熱和煙火喚醒了她。 她睜開眼睛,四面八方都是滔天的火光,鐵做的凹槽一樣的東西擺在地上,將她圍成一個圈,里面有東西不斷灼燒著,嗆到她喉嚨發痛,熏到她睜不開眼睛。 好燙!火舌好像隨時可以卷過來燒到她身上,她想爬起來逃跑,可是沒有出口,遑論手腳也被綁住。 她就這么團在那個墊子上,不停地咳嗽,咳到額頭的筋脈都在抽痛。 她掙扎著想叫mama,但是母親正站在火光外抱著徐瑾年,她不看她。 “……救命……哥哥…救命……”她涕泗橫流地哀叫。 她知道哥哥不會出現,這是無意義的叫喊和唔鳴,只是向哥哥尋求保護已經成為本能,她在毫無希望地求救。 那天之后她常常睡不好,半夜驚醒。大火沒有燒到她的rou體,但是灼痛了她的靈魂,因為母親的冷漠。 母親之后擺一個神像在她的房間里,正對著她的床,她每次睡覺前都要找一件衣服把它蓋上,不然看著它的眼睛,會害怕。 父親徐明澤在哥哥出國后也常?;貋?,念在父親對她尚且可以,徐嫻云向父親求助,問他以后可以不可以讓mama不要帶她去寺廟。 父親坐在沙發上朝她看了一眼:“行,我知道了,我會和她說的?!?/br> 就這么一句話,徐嫻云以為自己得救了,她第一次覺得父親是和藹可親的。她感激地抱了抱徐明澤,說謝謝爸爸。 而他的父親把手順著她的腰摸向了她的屁股捏了一下,這個動作讓徐嫻云身體一僵。 父親和她說:“和爸爸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徐嫻云心中感覺不對,她松開父親,想離開他的懷抱。 父親拉住她的手腕說:“明天她也會帶你去,你還想去嗎?” 徐嫻云低頭抿著嘴搖了搖頭:“……我不想?!?/br> “你陪爸爸玩一會兒,爸爸就不讓她帶你去,怎么樣?” 她實在害怕再去寺廟,小心問父親:“玩什么???” 徐明澤帶她去了那個平常不讓她進去的房間門口,她曾經看過父親帶著不同的女學生進去過,那些jiejie都差不多大,十三四歲。她問過父親帶著她們進去干什么,父親和她笑著說:“上課?!?/br> 上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所以徐嫻云從來不在他們進去的時間段推開那扇門。 她停在門口問父親:“爸爸,我也要上課嗎?” 徐明澤聽見她用上課這個說法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來:“馬上你就知道了?!?/br> 門里很黑暗,即使開了燈,也依舊不那么明亮。很多她不認識的東西,稀奇古怪地掛在墻上,她僅憑直覺判斷那些東西很危險,想逃出門去,而父親上了鎖。 徐嫻云心里發慌,她不自覺地后退,說話開始打結:“爸爸,我能不能不玩了,我害怕……” 徐明澤嗤笑:“sao貨,剛剛往我懷里撲,現在又說不要?!?/br> 這個笑聲讓徐嫻云心里發慌,而他的話更是讓她心里發沉。父親為什么要罵她sao貨?為什么他會變得和平時不一樣?這個房間好黑,她不想留在里面。 父親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好像她往哪躲,都能一手把她抓回來。 徐嫻云覺得自己好像站在絞刑架上,亦或是斷頭臺。 他隨手拿了一個看上去像鞭子一樣的東西,對徐嫻云語氣冷酷:“把衣服脫了?!?/br> “我不要,”徐嫻云揪著心口的衣服,不想再次脫掉它?!案绺缯f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能在爸爸面前脫衣服,爸爸也不該讓我脫衣服?!?/br> 哥哥說了,不管是爸爸還是弟弟,都不能這樣做?,F在面前只有爸爸一個人,他們還算有點熟悉,她斗膽頂嘴,說這樣不對。 “啪”的一下,父親手里的東西打在她的手臂上,痛得她蹙起眉頭手一抖。 “快點!還是說你明天想和mama再去一趟寺廟?” 徐嫻云攥著心口的布料流著眼淚向后退:“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不要!” “我明天也會和她一起去寺廟,到時候你脫衣服我也會看到,你是想明天在所有人面前脫,還是今天就在我面前脫?” 徐嫻云好絕望,為什么他們總是盯著自己身上的那些布料,他們讓她脫的不是衣服,而是要扒了她一層皮。 半晌,她問:“……那我明天肯定能不去嗎?” 父親站在她面前,那種興奮的眼神她不曾見過:“按我說的做,爸爸就答應你?!?/br> 屈辱,赤裸的屈辱淹沒了她。 她好想問哥哥,為什么大家犯錯的時候絲毫不會愧疚,為什么他們看上去那么理所當然,為什么他走了之后世界就好像變了樣。 這是個幽暗密閉的空間,她甚至無法求救。她也不能求救,父親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脫掉了t恤,但這還不算結束,父親讓她繼續,讓她脫光。 她又開始哭,她求父親:“我不想,爸爸求你了,我真的不想……” 而父親對她的哭喊置若惘聞,手中的皮鞭打在她身上,痛得她往后逃。她被父親不費什么力氣就拉了回來,像陷在蜘蛛網里的獵物,隨便怎么撲騰,都飛不走、逃不掉。 等身上不剩一件的時候,她的眼睛早已哭腫,用手捂著胸和下體,而父親卻沒有絲毫動搖,他依舊語氣冰冷。 “過來跪著!” “我不!我又沒犯錯,為什么要打我!為什么要下跪!我不要!” 徐嫻云嗓子全啞,嘶聲力竭地叫喊。 即使意志在支撐,可疼痛會沒多久就讓人屈服,徐嫻云以為自己有骨氣能堅持,但事實是當她被打得皮膚泛出血痕的時候,她就順從地跪下了。 她也不過才十二歲,她還沒有堅強到能反抗手執皮鞭的父親。 而后的話,她都聽。 父親讓她爬,她就爬;讓她捆起手,她就雙手合十;讓她張開嘴,她就讓那個球塞進來。 她的內心在不斷地嘔吐,靈魂比在大火中炙烤更加痛苦,好像死了很多次,又不得不睜開眼。 而父親的話語亦是充滿羞辱,他叫她小婊子、小母狗、sao貨。 徐嫻云無聲地哭泣,她不承認,她不是。 他用言語烙印她的靈魂,燙穿她的意志。 等這一切結束,她已經精神渙散。 而她的父親把她抱起來,撫摸她被鞭打的痕跡,叫她好女兒,這讓她惡心地閉上了眼睛,暈了過去。 按照父親答應她的,第二天她沒有去寺廟,她在家里休息,因為她已經走不動路。 徐嫻云聽見父母在爭吵,母親在大喊:“徐明澤,她是你女兒!” 父親的聲音更大:“你鬼叫什么,天天出去撒錢我說你什么了?別給我找事!又不是親生的?!?/br> 徐嫻云的眼淚流進枕頭里,抱著哥哥給的玩具熊,她現在終于知曉,她和他們不是家人,她只有哥哥。 休息了三天,徐嫻云去上學,第一次問同桌能不能把手機借給她用一下,她想打電話給她哥哥。 父母不給她手機,傭人們被特地交待過,都不敢搭理她。林阿姨那幾天偏偏沒來上班,她沒有別的辦法,她在家里沒有辦法聯系上哥哥,只能到了學校和別人借。 同桌有點意外,但是放學還是借給她了。 打過去第一次,沒接。 徐嫻云以為自己打錯了,有點慌,又試了一次,接通了,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喂?” 她明明想和哥哥好好說話,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刻卻一下子哭了出來,什么都說不完整,就一直在叫他。她說是我,她叫哥哥,她求他救命。 她的哭泣把哥哥嚇壞了,一直在問她怎么了,怎么哭得這么厲害。她說不出口,父母對她的所作所為,她在別人面前,在電話里,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她恨自己的自尊,縫起她嘴的自尊。 把手機還給同桌之后,她說了謝謝,同桌問她怎么了,她不敢說,父親已經因為她太久沒到家而直接找到了學校。 徐明澤沒有怪她,在外人面前對她極其和善。他把她當作寶貝,反而訓斥老師,說他們做不好教師該有的工作,他會將這件事投訴給校長。 等上了車,徐明澤就變了一個樣,讓她主動把屁股撅過來挨打,她拒絕,隨后被拖過來掌摑。 “你打電話給你哥哥,以為我不知道?” 一句話,讓徐嫻云頭皮發麻。 “小云,我們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他肯定會先問我們。他是我兒子,肯定會相信我。你不是他親meimei,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想不想爸爸把這件事告訴他,猜猜他會有什么反應?” 這句話的力量比皮鞭帶來的傷痛更加可怕,徐嫻云想都不想立刻跪在徐明澤身邊,求他說不要。 她只有哥哥了,只剩哥哥,至少,至少把哥哥留給她…… 痛苦蓋過大腦,恐懼和淚水將她自己淹沒。 晚上,徐明澤坐在她床邊,告訴她,她的房間哪里有攝像頭,什么時候裝的,看過她多少回,最喜歡她干什么。他不斷地敘述,為了證明她逃不過他的眼睛,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他又說,讓她不要幻想,就算哥哥回來了也會繼續出去上學,到時候家里只有他們,她如果不聽話,他下次會讓她長記性…… 他什么也沒做,徐明澤光是這么說著,徐嫻云的內心就已經被逐漸瓦解。 第二天,徐謹禮是頂著黑眼圈到家的,突如其來地降臨,走進了大門里。那時,徐嫻云正被徐明澤抱在懷里,看上去就像抱小孩,但是他的手放在她的屁股上。 徐嫻云看見哥哥回來,眼睛亮了起來。而徐明澤抱著她的力道加重,讓她意識到,這是一種警告。 警告她不要亂說,警告她不要幻想,警告她學會緘默。 所以她只敢用眼神向徐謹禮求助,告訴他,她不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