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他摘下了自己的頭盔。

    黑色的頭發披散在維爾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間，整個小餐館里面的氛圍開始變得冷凝，頭頂的燈光從暖黃色變成了冷白色。

    蘭斯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維爾，他呼出一口氣。

    本該是跟室溫一樣溫度的呼吸，卻在蘭斯呼出去后化為了一團白色的霧氣。

    溫度開始下降。

    餐館里面其余人對于異常絲毫沒有察覺，他們還在那里坐著吃飯、聊天，甚至都像是沒感覺到溫度下降、蘭斯這邊在爭吵。

    蘭斯頓時感覺毛骨悚然，他下意識扭頭，看向離他最近的那桌人。

    那桌子人喝得醉醺醺的，他們互相大聲講著什么，而蘭斯卻一點都聽不到。

    小餐館里面，有一道透明的結界，隔開了蘭斯和其他人。

    那一瞬間，蘭斯如墜冰窖。

    他勉強收拾好自己想要不顧一切逃跑的心情，重新看向了維爾。

    維爾用自己的藍色眼睛看著蘭斯，隨后，披散在肩膀上的黑色長發，竟然如同活物一般，開始延長，伸展，不到一秒的功夫，便從肩部，一直長到了維爾的腳跟。

    在長到腳跟之后，那些黑色的長發開始扭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它們擁擠在一起，一眨眼功夫，快速地蔓延到整個餐廳里面。

    而整個小餐館里面的所有人，都像是看不到四處游走的黑色發絲，他們有的人甚至還維持著吃飯的姿勢，就直接被黑發裹成了個繭子。

    狹小的餐館里面，開始蔓延出無法言說的腥味。

    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布滿了黑色的發絲，只剩下一盞吊燈，在那里散發出死寂的冷白色光芒。

    蘭斯的瞳孔由于驚嚇，已經變成了豎線，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維爾。

    而實際上，維爾的臉部皮膚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勉強維持著之前的輪廓。

    黑色之中，一雙藍色的眼眸散發著盈盈的光芒，下面是一個咧開到耳垂邊的嘴。

    也就是說，維爾拋棄了之前的皮囊，向蘭斯真誠地展示了自己的內容物——

    一團漆黑的不可明說物質。

    “我的存在你無法理解……這只是一種你能看見的形式?！?/br>
    維爾，或者說面前的這個不可明說的東西，他開口說話了。

    在他說話的期間，離蘭斯最近的黑色發絲扭動起來，它變成一條細細的觸手，沿著蘭斯的小腿向上，最后攀在蘭斯的肩膀上，用細細小小的觸手尖端，搔弄著蘭斯的臉頰。

    蘭斯渾身顫抖著，但是他不敢逃跑。

    “我的小魚，不要害怕?！?/br>
    面前的黑色開始膨脹，他開始吞噬面前的桌子，

    “你不會有痛苦……只不過是回歸于我的身軀……”

    飄渺而纏繞的聲音在腦海里面直接響起，蘭斯在一開始恐慌之后，眼前開始出現了幻覺。

    面前恐怖的場景扭曲變化，蘭斯在朦朧之中，看見眼前的景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沒有小餐館，沒有吊燈。

    他正站在熟悉的家門口，手里正拖著一個行李箱。

    而蘭斯的母親，正站在他的面前，溫柔而包容的看著他，沖著他展開雙臂：

    “歡迎回家?！?/br>
    剎那間，蘭斯淚流滿面。

    熟悉的客廳，熟悉的門廳，還有母親身上穿了幾十年的圍裙，蘭斯定定地看著面前的母親，一不小心，記憶發生了混淆。

    在登上瑪麗王后號之后，他到底是生還是死呢？

    會不會，瑪麗王后號根本就沒有沉沒，也沒有什么末日……

    蘭斯不過是拖著自己的行李箱，跟一群同事環游地球，好不容易回來了呢？

    “過來吧，我的孩子?！?/br>
    蘭斯看見，他的母親這么說著。

    母親彎下腰，從他的手里接過行李箱，問道：

    “玩得開心嗎？”

    蘭斯險些落下淚來。

    在外人眼里，不論蘭斯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在母親那里，蘭斯始終是一個孩子。

    他委屈而懷念，試探著往母親那里走了一步。

    他想告訴母親，這次游輪之旅并不開心，他做了一個噩夢，在夢里面他什么都沒有了，最后還變成了一個人魚。

    然而，只是踏出了那么一步，蘭斯渾身的細胞開始瘋狂叫囂——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蘭斯一下子止住了腳步，疑惑地看著面前的母親。

    母親把行李箱放到自己的身邊，伸出手拉住蘭斯，想把蘭斯往屋子里面引：

    “怎么了？回家了，不進來看看我嗎？”

    蘭斯正打算張開口，叫一聲母親的時候，卻沒想到一開口卻是：

    “yi——”

    剎那間，滿腔的眷念跟溫情全部化為了冷汗。

    蘭斯摸著自己的喉嚨，一下子醒過來：

    他是一條人魚。

    他在海底沉睡了五十年。

    這一聲鳴叫，讓蘭斯找回了自己。

    蘭斯開始明白，成為人魚不是噩夢，面前的母親，卻可能是他現在最大的噩夢。

    這一下，嚇得蘭斯直接從母親的手里扯回自己的手，他連忙后退了幾步，卻不想一下子被門檻絆倒，整個人往后倒去——

    意識到不對勁后，面前的幻境，在蘭斯的思考中頓時土崩瓦解。

    蘭斯從幻境中掙脫出來，他并沒有倒在冰涼的地板上，而是倒在了一種絲滑的類似絲綢的東西上——

    他被包裹在一團黑色的發絲中央。

    粘稠而濕冷的發絲透過他的制服縫隙，正往他的身體上纏繞。

    他的右手手腕上，一直有一縷發絲，在不斷地試探著扯他的手。

    蘭斯嚇得張開嘴，不管不顧地開始尖叫：

    “ay——”

    頻率極高的聲音響起，附近的一切東西，都開始隨著蘭斯的鳴叫引起共振。

    黑色的發絲在鳴叫聲中開始顫抖，本來它們還在吞噬，但是被高頻率的聲波一震動，這些發絲就像是被火燒到了一般，開始在共振當中瘋狂地扭動，退縮。

    “咔咔——嘎吱嘎吱——”

    無數的黑色發絲扭成一縷縷小觸手，驚慌地開始收回自己的本體。

    不消一會兒，如同潮水一般蔓延過來的黑色發絲，在蘭斯的尖叫中，又如同潮水一般飛快地褪去。

    蘭斯被放開后，他直愣愣地后退了一步。

    他這才發現，自己眼前的黑暗，竟然全部消失了。

    等他再往維爾那邊看的時候，驚訝地發現，維爾之前所在的位置，空無一人。

    整個小餐館里面，只剩下頭頂那個小吊燈晃來晃去。

    餐館周圍的玻璃碎了，在里面吃飯的人全部躺在了地上，身上黏糊糊地糊著一層粘液。

    蘭斯茫然地環視了一番四周，他真的確認，維爾不見了。

    這一點讓蘭斯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蘭斯倒吸一口涼氣。

    他竟然重新變成了人魚的樣子。

    白色的魚尾直接撐破了褲子，大大咧咧地正在地上呢。

    臥槽，這該怎么辦？

    蘭斯閉上眼睛，使勁地皺著鼻子，想把自己的尾巴給“想”回去，然而平時一“想”就回去的尾巴，這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聽變化。

    這下子蘭斯慌了。

    他不可能拖著這樣的一個尾巴，走在大街上吧？

    蘭斯轉身拖著自己的尾巴，急匆匆地走到前臺那里，把整個小餐館里面唯一的一塊破舊桌布，蓋在了自己的尾巴上。

    這時候，餐館門突然被打開了。

    聽見門被推開的那一刻，蘭斯差點又被嚇得尖叫。

    結果定睛一看，是溫喻。

    蘭斯的表情先是十分欣喜，后來想起維爾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又變得十分復雜:

    “溫喻，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溫喻并沒有立刻回答蘭斯的問題，他的視線飛快地在小餐館里面轉了一圈，像是在搜尋什么一樣。

    隨后，溫喻臉色鐵青，看樣子他搜尋一圈的結果是什么都沒找到。

    不等蘭斯繼續問什么，溫喻快步上前，他站在蘭斯面前，看著蘭斯的白色魚尾，試圖上去抱蘭斯，結果兩只手伸出，卻不知道放在哪里。

    蘭斯跟溫喻，看著白色的魚尾巴開始沉思。

    這么長的魚尾巴，該怎么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