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拳頭和沉默
琥珀已從性事中抽身,找回理智,從地上撿起撕得破爛的衣服,起身回房間洗澡。 裹著浴袍出浴室時,她看到恢復人身的艾米,赤身裸體,肆意趴在自己床上,手時不時撥弄掛在床頭的羽毛風鈴。 “誰讓你上我床的,臟死了!”琥珀撲上去,雙腳使勁蹬他。臭男人不許上她的床。 “剛才怎么不嫌我臟?!卑鬃ニ_踝,曲起膝蓋挺進她腿間,反身壓住她。 兩張臉湊得極近,琥珀突然張大嘴,一口咬住他下巴頦,留下標準的一道牙印。 艾米看她這舒服完就翻臉的架勢,心中不免氣惱,穿上衣服,拉開房間門,走前還不忘放狠話:“以后你再也別找我!” “滾遠點?!辩曜烦鲩T幾步,在他身后罵道。 他出門途徑公共客廳,不期然撞上剛回宿舍的一天晝,兩人擦身而過,默默無言。 艾米回轉身瞥了一眼,睹見琥珀倚著墻,逗引一天晝到她面前,笑意溫和,渾不似剛才那副和他大呼小叫的兇惡模樣。 她勾勾手指,在一天晝下巴那撓撓,抱怨說今天所有事都煩得要死。 艾米聽到了,感覺真是沒滋沒味。 “所有”,也包括他在內?火氣蹭一下躥到心頭,恨不得把這間房都燒了。 艾米對一天晝沒有任何好的記憶。這個天使,以殘酷聞名,他曾多次見識。 他下意識摩挲自己肩膀上的傷疤,這是在一場持久的追逐戰中留下的。 那時艾米太過不馴,學校決議將他流放至霍亂地,進行一學期改造。彼時,一天晝剛進入裁決部,就承下押送罪人的任務。 途徑山林,野獸奔逃。 艾米以獸類天生的特性,在山林中如魚得水,卻逃不出像長著眼睛的瞬發箭矢。 第一箭射中大腿,令他短暫失去行動能力,作為回敬,他折斷一天晝拉弦的右臂。 兩敗俱傷。讓他得以再次逃脫。 扎在腿上的箭閃爍金光,隨即化成一道金色追蹤魔法陣,艾米不信殘廢一臂的天使能做什么。 然而,沉寂的山林突然驚飛一群鳥雀,銳利光芒在夜空下如星隕落。艾米剛剖開獵物肚腹,腥熱填滿他的口腔,他坦然凝視朝自己而來的光芒。 箭穿過肩膀,骨頭碎裂,箭深扎進土地下,空氣溢出血味,他分不清是獵物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這是他逃跑的第四天。 天際微明,天使同太陽一齊到來,使他從昏迷中轉醒。 到達霍亂地時,正發生暴亂。犯人沖破禁錮高墻,異??駚y,如沸騰的滾水。 天使的右臂沒有完全治好,吃力彎弓射箭,不見怯意。艾米發著高燒,手腳被縛,冷眼旁觀。 箭鏃沒有對準呼嘯而來的人潮,而是灼眼的太陽,在艾米看來是如此。 衰藍的天空,烈日翻出魚肚似的白,熔金箭矢直射而去,箭嘯聲使敏銳的野獸頭暈腦脹。 短暫的眩暈中,艾米看到那支箭在空中爆裂,落下金色的雨,騰起滾滾塵埃和慘叫。 尖銳的叫喊聲讓艾米胃海翻涌,他踉蹌一步。 “小心一點?!碧焓褂霉龘踝∷麅A頹的身軀,說出他們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語氣漠然。 像安慰,像威脅。 他自然而然將這句話歸為威脅。 所以,在艾米眼里,天使這樣溫順的姿態不過是裝模作樣。 新仇結舊恨。 艾米快步上前,猛力拽過一天晝,拳頭照著他面上,直直給了一下,結實有力。 他側身躲過,拳頭“嘭”地砸在墻上,凹出一個淺坑,靠在墻上的琥珀都感受到了震感。 她還沒反應過來,艾米瞬即揮出第二拳,朝一天晝的心口打去,速度之快,如閃如電,卻被堪堪格擋下來。 一天晝緊握艾米的拳頭,順勢一推,雙手架起他的肩膀。 “住手!”琥珀厲喝道。 天使站定,微側過臉看她,松了手。被架住的野獸早已蓄好力,猛勁一掙,右拳虛晃一槍,左拳正正擊去。 一天晝沒躲,下巴硬生生挨了一拳,后退一步,嘴角流出血。 琥珀在旁恨鐵不成鋼,罵道:“我說住手不是讓你站著被他打!”說罷,看也沒看,從客廳桌上隨便抄起樣東西,砸向艾米。 那鐵制的花瓶在他心口重重一碰,瓶內的花和水撒潑出,花瓶悶聲落地。 他渾身濕透,眼神寒透骨。 這場荒唐的打斗,以當事人之一憤憤不平的抱怨為梅塔所知。艾米的抱怨集中于琥珀的偏袒,和一天晝從頭至尾不發一言的裝模作樣。 惡魔的溫聲勸慰是一劑良方,直灌進抱怨者灼燒的肺腑,使其平靜。 從艾米情緒化的敘述里,梅塔似乎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東西,偏袒,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溫潤外表,將內里的暗流涌動牢牢藏匿,一只手卻捏緊銀匙,不停攪動杯中茶,形成一個小小渦旋。 他看著渦旋,同時看著自己的手。 這只手,妄圖把過去現在未來攫在掌心的手,攪起了撼動世界的漩渦,卻無力抓住那個女孩的所思所感。 后來,在與琥珀的會面中,他狀似無意地提及此事,琥珀輕描淡寫,一揭而過,并未展露太多情緒。 他微微一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確信圍繞在她身側的人,都將成為她未來道路上,微小可棄的一枚棋子。她需要些玩具去聊以慰藉,或是為她非凡的人生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