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很聰明,聰明之處在于不讓皇帝處于劣勢,自發把自己擺在更低的位置,要離也是她離不開皇帝?;实圩允菬o話可說,只得答應讓她暫去慈寧宮,她到了那里也尋事由干,跟著珍嬤嬤給太后擦身子,換衣裳。 一個全身上下動彈不得的人,活著其實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吃喝拉撒全不由自己做主,且因臥床太久,整日昏沉沉,不知是夢是醒。月徊替太后換罷了溺墊,心里也覺得傷感,曾經那么尊貴的人,如今弄得這樣狼狽,何必呢。司禮監的人確實心狠手黑,但也是沒法兒,總不能讓她在朝堂上大鬧。自己呢,心里多少有點愧對她,別的地方沒能力彌補,只能伺候起臟活兒來,愈發盡心些吧。 結果梁遇得知她在慈寧宮替太后把屎把尿,一把摔了手里茶碗,“誰讓她干那個的?慈寧宮當下差的都死絕了?” 秦九安嚇得直縮脖兒,戰戰兢兢道:“是姑娘自己搶著要干的,底下人攔不住。小的已經知會過了,再看見姑娘進暖閣,無論如何要攔在外頭,到底讓皇上知道了也不好交代?!?/br> 梁遇寒著臉從玫瑰椅上起身,在地心旋了兩圈道:“給孫家傳個話,就說太后有懿旨,宣孫夫人明兒慈寧宮覲見。這事兒早辦早了,含糊在里頭不是個方兒?!?/br> 秦九安道是,忙提著袍子出門傳話去了。 孫家那頭得了信兒,夫妻兩個面面相覷,待把人全打發出去,孫夫人才道:“你不是說親政大典上有貓兒膩嗎,太后明兒傳我進宮了,這話怎么說?” 孫知同也納罕,“我買通了司設監的人,說當日太后儀仗沒有通過他們衙門置辦,一應是司禮監經手的。梁遇如今忙于和首揆對柄機要,哪里顧得上那些細枝末節,既然吩咐司禮監承辦,不正是說明里頭有文章么。你還記不記得,冊立皇后那回,張恒奉命在直隸地界兒上找擅口技者?太后的話究竟是不是她親口所言,暫且不好說,你們幾十年的姊妹了,明兒聽了自有分曉?!?/br> 孫夫人對他的話存疑,“滿朝文武那么多人,還聽不出話是不是太后說的?都聾了不成!” 孫知同嘖地瞪了她一眼,“那么大的奉天殿,回聲風聲混成一片,哪里容得你分辨!” 孫夫人挨了擠兌,訕訕閉上了嘴,思量了下又道:“你說上回殿上垂簾了,要是明兒去還是不得見面,那該怎么辦?總不能硬闖進去吧!東廠那群番子辦了多少朝廷官員,咱們要是造次……” 造次即是自尋死路,孫知同當然明白,倘或不是因為皇后人選變得太突然,他也不愿意這趟渾水。太后這人雖說任性,但說定的大事不會隨意變卦,也是因著不服氣,才要尋根究底,至少把改立皇后的原因弄明白。 “不得見人也不必硬闖,只要仔細留神,瞧瞧有什么異樣沒有?!睂O知同道,望向外面瀟瀟的天,“駙馬年前又給調往江浙了,公主輕車簡從回京,要是腳程快,這兩天應當到直隸了。司禮監能攔眾臣面見太后,攔不住閨女見親娘,到時候殿下要進宮,我倒要瞧瞧梁遇怎么應對?!?/br> 第57章 其實孫夫人并不贊同丈夫和梁遇對著干, 畢竟朝中要員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噬嫌H政是一個分水嶺,親政之前落馬的官員必定是無益于皇帝的,親政之后再出紕漏, 那絕對是上趕著送死的。 依著她說, 姊妹間再要好,各自嫁了男人譬如前塵盡了, 沒什么利害沖突的尚可以走動走動, 要是有了性命之憂, 完全可以各人自掃門前雪。孫尚書一心為姑娘沒有做成皇后不平,可在孫夫人看來,做了皇后又怎么樣,還不是握在梁遇手心兒里!如今事都過去了, 還偏要翻小帳,她雖不情愿, 卻實在架不住丈夫一意孤行。 沒法子, 只好硬著頭皮在神武門上遞牌子等召見。不多會兒里頭打發太監過來接應, 倒是個生面孔,見了人便滿臉堆笑,作揖打拱說孫夫人來了,“太后娘娘打發奴婢接夫人,請夫人隨我來?!?/br> 孫夫人有些納罕, “小公公面生得很吶, 是才進慈寧宮的么?” 小太監哦了聲,“奴婢伺候太后娘娘有程子了,尋常當些碎差, 偶爾有宮外貴人覲見也讓奴婢代為迎人?!?/br> 孫夫人慢慢點頭,“我有好幾個月不曾進宮啦, 今年不知怎么的,娘娘連賀歲也叫免了……” 小太監道:“太后娘娘鳳體不豫,外埠藩王進宮問安都一概減免了。娘娘如今懶動,也不愛多說話,夫人見了就知道了?!?/br> 孫夫人聽在耳里,料想無論如何面總是能見上的,誰知進了東暖閣,依舊是隔簾說話。只有才踏進門檻那刻匆匆瞥見太后身影,然后便見她由人伺候著臥在美人榻上,珍嬤嬤在一旁支應著,放下簾子,請夫人坐定說話。 孫夫人謝了座,端端并著雙腿,兩手壓在膝上,微往前傾了傾身子道:“有程子沒來給娘娘請安啦,老宅子的人也記掛娘娘得很。聽說娘娘不豫,可傳太醫好好瞧過???” 孫夫人邊說,邊使勁探頭看,依稀能看見里頭剪影。榻上的人高臥著,邊上有女官近身伺候,左右簾子闔得不嚴實,微微透出一線光來,太后那只作養得細膩白嫩的手搭在事事如意織綾被褥上,雖看不見臉,卻知道人是活的。 里頭傳出一聲嘆息,羸弱的嗓音里,字字句句都充斥著乏力,“我近來身子一里不如一里,想見故人……說話又續不上來氣,越性兒就不見了。太醫來瞧過,只說氣虛血虧,要大大調理……這陣子正吃藥,也不見好……” 孫夫人仔細分辨太后語氣聲口,因嗓門壓得低,一下子也不能斷言,只得另想辦法引她說話。 “今年的天氣,像是比往年更冷了些兒,娘娘宜善加珍攝,等天暖和些,身上自然會好起來的?!睂O夫人道,含笑挪了挪身子,“我今兒進宮,就是想問問娘娘千秋打算怎么慶賀,回頭也好知會家里人預備起來?!?/br> 太后輕喘了口氣道:“我連坐都坐不住,還慶賀什么!橫豎不是整壽,算了吧……你今兒來,怕不是為給我做壽,是興師問罪來了?!?/br> 孫夫人聞言陡然一驚,惶惶站起身道:“娘娘怎么這么說呢,我是多時不見您,心里記掛得很……” “記掛?”太后涼聲道,“我人在宮里,何勞你來記掛?你們是因著……因著換了皇后的人選,你們心里不受用了,想聽我個說法兒?!?/br> 太后雖上氣不接下氣,但那股子胡攪蠻纏的厲害勁兒還在。當然了,皇后人選變動,確實是促成孫夫人此來的原因,但歸根結底終究是要看一看,太后還是不是原來的太后。眼下算是能確定了,太后不見人,就是越活越矯情無疑。她甚至后悔來這一遭兒,心里也有些埋怨丈夫,他千不甘心,萬不甘心,最后又怎么樣。人家太后好好的,興許就是忽然想明白,不愿意再拉扯娘家了也不一定。 孫夫人悻悻地,“娘娘在病中,想是憂思過甚了。咱們姊妹自小要好,及到年長各有各的去處是不假,我心里還拿您當嫡親的jiejie?!?/br> 結果垂簾里頭太后嗚咽哭起來,“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骨rou無靠。自己肚子不爭氣,娘家子侄又不成器……好在如今跟前有個皇帝孝順我,我何不多替他考慮,保得他,就是保得我自己?!?/br> 站在落地罩前的珍嬤嬤聽太后話里帶了哭腔,忙上前給孫夫人納了個萬福,低眉順眼道:“夫人,我們娘娘欠安,不宜傷情。宮里頭自上到下,可沒有一個敢惹她不高興的,依奴婢之見,夫人既已問過了安,今兒且先回去吧?!?/br> 孫夫人自討了一回沒趣,心里本就不舒坦得很,既然太后近身的嬤嬤讓她走,那就沒什么可逗留的了,便向簾內行了一禮,“娘娘仔細作養身子吧,等娘娘身上好些了,我再來瞧娘娘?!?/br> 她福身下去,可不知怎么,隱隱聞見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沉水香燃得再濃,也無法掩蓋的臭味兒。 孫夫人太熟悉這種味道了,但凡家里有中風偏癱的老人,都會對這種味道刻骨銘心。腐朽、枯敗、瀕死,從骨節里散發出的濁氣混合著排泄物的惡臭,就算有專人伺候,一天三遍地擦身,都無法將之徹底消除。 孫夫人遲疑了下,抬眼向簾內看去,可惜隱隱綽綽實在無法看清。 珍嬤嬤見狀上前比手,“娘娘該歇覺了,夫人請回吧?!?/br> 孫夫人沒法子,只得卻行退出東暖閣。到了外頭有意無意地和珍嬤嬤打聽:“我瞧太后娘娘精神頭兒很不濟,脾氣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珍嬤嬤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邊引路邊道:“夫人和娘娘這么多年姊妹了,還能不知道娘娘的脾氣么。她向來是這樣的,有些話說得重了,夫人千萬別介懷。至于娘娘病勢,也不瞞夫人,果真是重得很,常是說一句話得喘上好半晌。今兒您進來,她能一氣兒說這些,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闭f罷已經到了慈寧門前,便頓住腳,揚聲招呼先頭負責迎接的小太監來。 小太監很快弓腰向上拱手,“尚書夫人請吧,奴婢送您出宮?!?/br> 珍嬤嬤沖她福了福道:“娘娘跟前有奴婢盡心伺候著,皇上那頭也派了頂好的太醫來給娘娘瞧病,料著慢慢會好起來的,請夫人放心?!?/br> 孫夫人噯了聲,“那一切就勞煩嬤嬤了?!睆陀肿屃艘环Y,方才出宮回府。 孫知同早在前廳等著了,見夫人回來,忙把跟前人都遣了出去,追問著:“怎么樣?見著太后娘娘沒有?” 孫夫人坐在圈椅里直愣神,喃喃說:“面沒見上,還是隔著簾子說話,聽嗓門兒正是太后無疑,可……我這會子卻說不準,簾子后頭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后?!?/br> 孫知同一聽來了精神,切切問:“此話怎講?” 孫夫人瞧了他一眼,“那間東暖閣里頭有臭味兒,就像咱們老太太臥床時候的味道。你想想,太后那么干凈人兒,怎么能容屋子里有那么難聞的氣味?我自己琢磨,看來太后病得不行了,怕是做不得自己的主,叫他們當幌子似的頂在頭里。他們在后頭提線,拿捏人,借著太后名義發懿旨,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br> 孫知同啊了聲,自言自語著:“我就說了,這事兒不尋?!源蚧噬系腔?,處處和太后較勁兒,太后什么脾氣?哪兒能忍得住這個!” 孫夫人卻有些后怕,“我看這事兒,咱們還是別管的好。你琢磨琢磨,梁遇那么精刮的人,這回做什么安排咱們進宮?別不是有意給咱們下套吧!” 孫知同忖了忖道:“你放心,咱們自然不去做那個出頭鳥。如今只等著長公主回京,不拘怎么,皇上還得管長公主叫一聲jiejie呢,jiejie要瞧親媽,做兄弟的能不讓?他們眼下能弄出個‘垂簾會親’來,等長公主回來,總不至于‘垂簾會女’。只要公主見了真佛,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br> 那廂梁遇從紅本庫回來,特特兒繞到慈寧宮。進了正殿就見暖閣里人來人往,門簾子后頭宮人端著水盆進出,見了他也不敢逗留,閃身往廊子上去了。 他有些納罕,不知里頭情形,不好貿然進去。復又等了會兒,才見月徊綠著臉從暖閣里出來,也如那些宮人似的不敢走近,離了三步遠道:“先前孫夫人在,太后娘娘溺了一身,這會兒滿屋子都是味兒,您別進去了?!?/br> 梁遇隔簾朝里頭看了眼,哼笑道:“太后娘娘性子果真倔,到了這地步還想盡法子使絆子呢。孫夫人那頭怎么說?瞧出端倪來了么?” 月徊道:“臨走的時候同珍嬤嬤打探,說娘娘和以往大不相同了,我看您還是得早作打算?!?/br> 梁遇點了點頭,“這事兒容易料理,只是你……”他上下打量她,“我讓你過來,不是干這種下差的,何必這么作賤自己!打現在起,不許你在太后跟前伺候,你有你的差事,把屎把尿的,沒的大材小用了?!?/br> 月徊見他臉上不是顏色,也不敢拂了他的意兒,t臉說:“我回頭上您那里吃飯去?!?/br> 梁遇說不要,掖著鼻子別開了臉。 月徊很不服,“為什么?” “我嫌你身上有味兒!”他說完,轉身便往外去了。 趕往乾清宮的路上,楊愚魯亦步亦趨道:“老祖宗,孫知同八成已經起疑了。另據探子回報,永年長公主已經到了直隸地界兒上,至多明后日,必定要進京入宮了?!?/br> 所以是件麻煩事,七個葫蘆八個瓢,叫人不得太平。 梁遇看向乾清宮的重檐廡殿頂,無數的明黃琉璃瓦在日光下跳躍出成片的金芒,他吁了口氣道:“長主暫且動不得,叫人先盯緊了再說。至于孫知同夫婦,留著后患無窮,還是除掉為宜。不過這回不能再讓廠衛正大光明出面了,一是來不及羅織罪名,二是礙于孫家和太后的關系。這風口浪尖上,越少和太后有牽扯越好?!?/br> 楊愚魯遲疑了下,“老祖宗的意思是?” 梁遇輕飄飄乜了他一眼,“紅羅黨不是現成的么,借著他們的名頭辦就是了。橫豎朝廷要鏟除亂黨,多一條罪狀,也是虱多不癢?!?/br> 說話兒進了月華門,快步往東次間去?;实劢裉煲讶淮蟀擦?,正坐在南炕上看書,見他進來,將書倒扣在炕桌上,直起身問:“大伴,慈寧宮那頭怎么樣了?” 梁遇拱著手,將孫夫人覲見的前后說了一遍,臨了道:“千秋節免辦是糊弄過去了,但太后用這種法子通風報信,卻叫人始料未及。長公主這兩日又要回京,料理孫家容易,料理長公主很難,主子還需早作打算?!?/br> 皇帝臉上木木的,手指扣著炕桌道:“朕坐這江山,竟還要看她們母女的臉色,究竟什么時候是個頭!要是依著朕的意思,干脆全殺了,一了百了?!?/br> 話雖這么說,真要照著這個實行,卻是沒有半分可能的。越是高坐云端,越是怕身后流言蜚語不斷,一時的意氣用事不可取,還是得想轍來應對。 梁遇看了看時辰道:“臣有個辦法,既能昭告天下太后病重難以醫治,又能安撫百姓扼殺謠言?!?/br> 皇帝登時振作了精神,“大伴快說,什么辦法?” 梁遇道:“請主子下旨為太后祈福,減免三成雜稅。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這種策略同樣適用于治理天下。一個人但凡獲利,必不會再扛著大旗大鬧,倘或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便是牲口都不如了。不說那些目不識丁的百姓,就是飽讀詩書的學問人,也照樣如此?!?/br> 皇帝恍然大悟,“那就請大伴替朕草擬吧,明早傳播天下,咸使知聞?!被实鬯缮⒌匦α诵?,“既然昭告天下太后病危了,月徊便可以回來了吧?” 皇帝一門心思全在月徊身上,這樣的心境兒,說不上是好還是壞。 梁遇掖手道:“主子厚愛臣知道,不過眼下不宜cao之過急。且讓月徊在慈寧宮再逗留幾日,以防事態有變,等這事兒過了,主子再召她回來不遲?!?/br> 橫豎就是不大愿意月徊再回御前去,存心阻撓一日是一日??赡茄绢^在慈寧宮手腳麻利成那樣,又讓他覺得十分糟心。先前她說要過他這里來吃飯,他一口回絕了,這會兒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原想叫人置辦好了再去請她的,沒想到甫進貞順門,就見她背靠廊柱站在滴水下,鮮煥的面孔鮮煥的生命,見了他便笑了,咧著嘴說:“梁掌印,我知道您正念著我吶,用不著打發人去請我,我自個兒來啦?!?/br> 梁遇停在院子里,蹙著眉,歪著頭打量她。她立刻托起雙手到了他面前,翻來覆去讓他瞧,“我把手洗干凈了,還換了衣裳,這會兒身上香著呢,不信您聞聞?” 第58章 她沒臉沒皮, 錯投了女胎,要是個男人,不定多招姑娘喜歡, 家里頭幾進的院落怕也住不下。 梁遇讓了讓, 對她那雙手敬而遠之,就算洗干凈了也讓人心生恐懼。梁掌印素來愛干凈, 身上沾染了一點泥灰都要及時換洗, 更別提她曾經替太后換過溺墊, 擦過身子了。 “誰說要打發人去請你?!彼菏讖乃媲?經過,邊走邊道,“慈寧宮里伙食不好么,又巴巴兒上我這里蹭飯吃?!?/br> 月徊噠噠跟在他身后, 厚著臉皮笑道:“也不是慈寧宮伙食不好,是我看不見哥哥, 飯就吃得缺點兒滋味?!?/br> 梁遇的唇角輕輕揚了揚, 雖說臉上神情倨傲, 心里還是極稱意的。 “哥哥又不是乳腐,怎么缺了我就缺了滋味兒?”他轉身在圈椅里坐下,再望向她的時候,帶著一點無奈的意味嘆息,“梁月徊, 你什么時候能老實聽話?什么時候能不出幺蛾子?我曾聽人說過, 碼頭上混飯轍的油子都懶出蛆來,能躺著絕不站著,你怎么是個例外?攬活兒攬得那么勤快, 要是實在閑得無聊,就上我這里打掃屋子來, 我另給你一份俸祿?!?/br> 月徊說成啊,“我最愛給哥哥鋪床疊被了,您要是不嫌棄,我每天早起給您穿衣裳都不帶眨眼的?!?/br> 于是嘆息又添一成,仿佛她不和哥哥耍嘴皮子就渾身難受。 梁遇瞇眼打量她,她一腿跪在桌前條凳上,半趴著桌沿挑葵花六隔攢盒里的果脯吃。他以前沒有值房里頭存放小食的習慣,自打她進來,他就像養貓兒養狗似的,總要事先預備些,供她隨時來找吃的。她胃口好,他就喜歡,含笑看她拿銀針叉起往嘴里送,這刻便覺得一切未雨綢繆都是值得的。 只是細看之下,視線停在了她發間的金魚簪上,他涼聲道:“你進宮前,我曾送你一支玉簪,你為什么不戴?” 月徊忙于吃果脯,并沒有往心里去,抽空道:“您那個太貴重了,不適合我當差的時候戴。像皇上賞的,又靈動又皮實,戴上還能討主子的好兒,自然得先緊著這個?!?/br> 梁遇嘴角微沉,“這種簪子全是掐絲點翠,金魚眼睛還鑲著機簧,你不怕摘下來的時候鉤頭發?” 月徊說不啊,“姑娘圖好看,鉤幾根頭發算什么,為了戴耳墜子還扎耳朵眼兒呢,也沒聽誰說怕疼的?!?/br> 所以女孩兒的想法讓人不能理解,他只是覺得氣悶,當初嫌皇帝的賞賜不夠貴重,如今又覺得貴重的東西不便日常佩戴,歸根結底還是衡量那個相送的人。 可是有什么道理去不滿呢,自己和皇帝原就不對等,地位還可以兩說,要緊一宗是身份……細想之下唯余苦笑,他不過是她未出閣前,尚且倚重的娘家哥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