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這時葉離和蔣寒秋也到了。 他們照例對陸仁視若無睹,直到陸仁起身行禮,蔣寒秋才發現自己的徒弟臉色發灰,額頭上都是虛汗,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 隨即擰眉,質問蘇毓:“你對我徒弟做了什么?” 蘇毓平靜道:“我抽干了他的氣海,還加了個封靈陣?!?/br> 小頂和陸仁都是一頭霧水,葉離和蔣寒秋一聽便知端的,無論是抽干靈力還是封靈陣,都是為了斷開陸仁與外部的聯系。 蔣寒秋不自覺地想為這老實的徒弟辯解幾句,可隨即想到丁一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當初最相信丁一的,除了師父便是她,甚至得知是他擄走小頂,她心中仍然存著幾分懷疑,直至她見到老五老六帶回來的捕鮫陣和打魂鞭。 想到這些,她的心又抽搐了一下。 小頂不明就里:“師尊,為什么要抽掉陸仁的靈氣???”抽干氣海是很痛的。 蘇毓開門見山道:“我懷疑他是細作?!?/br> 此言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縱然葉離和蔣寒秋已有所料,也不由一怔。 陸仁張了張嘴,呆呆道:“我是細作?” 他性子好,便是從不做壞事也有兩分心虛,被人冤枉不氣不惱,反倒懷疑起自己來,小頂看在眼里,越發難受:“師尊不會弄錯了吧?” 葉離瞥了眼爐子道:“出了那件事后,他們幾個都搜過魂了?!?/br> 當初丁一擄走小頂,蘇毓又在西極被死士圍攻,門派中諸人的一舉一動仿佛都被人盯著,讓人不得不多想。 嫌疑最大的除了內門弟子,便是和小頂走得最近的幾個同窗,蘇毓自要仔細排查一遍,陸仁這樣的性子,便是沒有人搜他,他都要主動自證清白,自然十分配合。 提到搜魂,他一下子回過神來,對呀,當初連山君搜過他的魂了,知道他和這事無關,他怎么會是細作呢? 他長出了一口氣:“侄……侄孫并非細作,還請師叔祖明鑒?!?/br> 小頂聽說同窗因為她的緣故被搜魂,難過得整個爐子都黯淡了。 蘇毓安慰似地捋了捋爐蓋,對陸仁道:“不必驚惶,你自己也不知情。我也并非怪罪于你,只是問一件事?!?/br> 陸仁聽他這么一說,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只是越發困惑,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又變成了石頭。 葉離若有所思:“莫非是被人下了術法?不對啊,當初不是也查過了么?” 蘇毓搖了搖頭,問陸仁道;“聽說你本是一塊山石,因機緣開啟了靈智,你把此事細細說一遍?!?/br> 陸仁有些訝異,不過還是點點頭,老老實實地開始講述:“回稟師叔祖,弟子本來是隨洲龍吟山中的一塊頑石,三百多年前,有位大能在山中渡雷劫,當時他就靠坐在弟子身上,一道天雷落下來,就把弟子劈出了神智,那位大能發現了弟子,渡了些修為給我,還傳了弟子修煉的心法??上俏淮竽軟]能渡過劫,傳完修為和功法,便在弟子身邊坐化了?!?/br> 雖然時隔三百多年,說起這段往事,陸仁神色還是有些黯然。 眾人聽他說話,不知不覺就開始走神,陸仁心知肚明,放慢了速度,又特地從頭到尾說了兩遍。 蘇毓沉吟道:“你可知那位大能的名號?” 陸仁搖搖頭;“他不曾告知名號,弟子那時只是塊剛啟智的石頭,也不曾想到去問。不過……” 他頓了頓,有些不確定:“不過那位大能自稱是歸藏門下弟子,弟子記得他當日穿的便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且他傳給弟子的心法,正是我們歸藏的正統心法?!?/br> 葉離和蔣寒秋聞言俱是一凜,這怎么還牽扯上自家門派了? 蔣寒秋皺眉道:“這些事你怎么從來不說?” 饒是陸仁性子好,也有些委屈:“弟子說過許多遍,師父也曾問過弟子,弟子都是如實作答……弟子還曾向師父打聽過那位大能,但師父似乎沒聽見……” 眾人都是一默。 小頂安慰他道:“你別傷心?!眲e說其他人了,連她這只爐子,也只是記得個大概。 蘇毓繼續問陸仁:“你可記得天雷是幾道?” 陸仁想了想道:“弟子被劈出神智前,自是一無所知,但開啟靈智后,弟子記得,至少有五六十道?!?/br> 幾人都是一驚,那就是渡劫期九重境所歷的大雷劫了,這是飛升前的最后一次雷劫,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渡過,便能平地飛升,若是渡不過,便只能隕落,魂魄重歸天地,這位歸藏前輩,不幸成了后者。 葉離皺著眉冥思苦想了一陣,摸了摸下巴道:“不對啊,三百年前我們歸藏有哪位前輩渡大雷劫么?我怎么不記得?!?/br> 便是在歸藏這樣的門派,能修到渡劫期九重境的修士,也是寥寥無幾。 而且歸藏的大能渡雷劫多半是在九獄山尋個僻靜的地方閉關,隨洲距門派數千里,都快到北陲了,誰會跑到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渡劫。 距今三百多年也不算久遠,若是有這么一號人物,他們不該一無所知才對。 蔣寒秋也疑惑地搖搖頭:“我也不曾聽說過此事,按理說門派中有大能隕落是大事,怎么都會記上一筆?!?/br> 歸藏每年冬日一小祭,三年一大祭,歷代隕落的大能都會配享祭祀,神位中也沒有這個人。 蘇毓卻似早有所料,臉上沒什么驚訝之色,只是問陸仁道:“他當時可曾與你說過什么?原原本本告訴我?!?/br> 陸仁點點頭,那位大能是他醒來后見到的第一個人,又是引他入道途之人,即便過去三百多年,他的話音猶在耳畔。 “那時候五六十道劫雷全都降完,他已經奄奄一息,發現弟子有了靈智,撫了撫我的頭道:‘小石頭,你我也算有緣,剩下一點修為也帶不去,便送與你吧’,說著便傳修為給弟子,不過弟子天資駑鈍,根基又淺,只吸納了少許,大部分的修為都散在天地間了。 “對了,弟子會拜入歸藏,也是因了這位大能的指點,他說‘小石頭,你有慧根,假以時日修出人身,拜個好師父,定會有所成就’。弟子說‘我只是一塊石頭,哪個師父會收我呢’,那大能便說,‘歸藏派兼容并蓄,海納百川,對山精水怪也是一視同仁,我便是歸藏門下,如今傳你本派心法,你潛心修煉,他日入我門下,也算我臨死前的功德一件’?!?/br> 他說完,眼眶微微發紅,怯怯地望向蘇毓:“師叔祖,弟子是不是做錯事了?” 他雖是石頭,但卻比一般人都聰明,幾句話聽下來,他便猜到那位大能的身份有蹊蹺,他是叫有心人利用了。 他這個容易被人忽略的特性,充作耳目太適合了。 可無論那人存心如何,他究竟是得了人家的修為和心法,若沒有他的指引,他也不會拜入歸藏。 那算是他的恩人。 他心里又愧疚又難受,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 蘇毓道:“若是我沒猜錯,當時你和他同受天雷,又得他所傳修為,神魂便有了聯系,他可以用你來‘看’?!?/br> 葉離摸了摸下巴道:“所以他又是給修為,又是傳心法,還指引他拜入歸藏,打一開始就是為了往我們門派安插‘眼線’。他和我們門派有多大仇啊……” 那種時候一般人扛天雷還來不及,這位還顧得上安插細作,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蔣寒秋捋了捋頭發:“等等,那人不是隕落了么?” 葉離道:“對啊,飛升劫只有兩種結果,不是飛升就是隕落……” 蘇毓搖搖頭:“不,陸仁替他分擔了雷劫,所以他的飛升劫并未渡完,雖然身死,但魂魄并未全散?!?/br> 他安撫似地摸了摸爐子,對陸仁道:“不知者不罪,你也不必自責。不過事了之前,你須呆在封靈陣中,也不可聚氣?!?/br> 他不知道那人與陸仁的聯系究竟是通過靈力還是神魂,只有兩者都切斷了才保險。 陸仁以為按照師叔祖的作派,他最輕也會被逐出師門,沒想到他竟不打算追究他的責任,不由吃了一驚。 葉離覷了眼師叔,這還是他冷酷無情的師叔嗎? 若是按著他以往的性子,不會留個隱患在門派中,要么立即除去,要么不動聲色,反過來加以利用——不過那樣便會將陸仁置于險境。 如今斷了陸仁與外界聯系,那人自會察覺,多半會當陸仁死了,這樣反而保全了他。 葉離不由感慨,小師妹雖然變成了爐子,威力更勝當年,師叔為了她都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蘇毓冷冷地乜了師侄一眼,嚇得葉離一縮脖子。 蘇毓對陸仁道:“你先出去吧?!?/br> 陸仁仿佛劫后余生,忙向師長行禮告退。 待他離開,葉離好奇地問蘇毓:“師叔,你是怎么發現陸仁有問題的?”出了丁一的事后,他們察覺身邊有別人的耳目,但排查了幾次都沒有結果,又不可能對所有弟子都用上搜魂咒,便不了了之了。 蘇毓道:“十洲法會那次,你們被困陣中,單單漏掉了他,當時我便感覺遺漏了什么事,只是想不起來。今日見到他方才想起?!?/br> 他頓了頓道:“不說他是石頭成精,即便他真是一塊石頭,法陣不是人,哪有漏掉他的道理?!?/br> 葉離深有同感,當時他也隱隱察覺不對,但每次一想到陸仁身上,思緒就像是打了滑,不由自主地滑到別的地方去。 如今想來,即便陸仁是石頭成精,也不至于如此,那位大能前輩想必還動了別的手腳。 蔣寒秋道:“當初就是小頂發現陸仁不在船上,這才讓我們警覺起來,那人難道是在幫我們?” 蘇毓眼神動了動:“他在借陸仁提醒我們,不過未必是幫?!?/br> 葉離看了眼師叔:“師叔猜到他是何人了?” 蘇毓道:“我師父收過三個徒弟,你們曾經有個大師伯?!?/br> 葉離和蔣寒秋都是一驚。 蘇毓道:“我不曾在歸藏見過他,早在我入門前的兩百多年前,他已經被師父逐出師門了,我也只聽師父和師兄提過一句?!?/br> 他當時只覺難以置信,在他看來,師父性子好得實在有些過分,簡直是個由人捏圓搓扁的面團,能讓他逐出師門,必定是犯了無可饒恕的過錯。 不過對那段往事,師父和師兄都諱莫如深,師父更是露出悲痛之色,他便不問了。 他在西極取回幼時的記憶,但始終缺了幾片,比如他父親的樣子,十一歲他在師父房中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沖動之下自剖靈脈。 如今他想起來了,當日他在師父房中瞥見的是一幅畫像,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大師兄,也是親手殺了他母親的仇人,更是給了他血rou之軀的生父。 第89章 功虧一簣 關于這個“大師兄”, 蘇毓知道的并不比蔣寒秋他們多多少。 他打發兩個師侄離開,便傳音給師兄云中子。 傳音很快接通,云中子道:“我正打算傳音給你, 真是巧了?!?/br> 蘇毓道:“師兄有何事?” 云中子:“不急,你先說吧?!?/br> 蘇毓便把他陸仁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問道:“那個人的事, 師兄知道多少?” 云中子沉吟片刻,聲音里帶了點傷懷:“那時候我才兩百多歲,詳情自是不太清楚, 自那人離開門派,師父便不太愿意提起他?!?/br> 蘇毓又道:“師兄可知師父緣何將他逐出師門?” 云中子想了想道:“我只聽得一些只言片語, 不過后來拼拼湊湊,也能猜到個大概。大抵是因為《歸藏易》?!?/br>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弟子大多不清楚, 其實我們歸藏數代之前并非劍修門派,而是以占卜見長, 用的便是代代相傳的《歸藏易》, 不過祖師定下規矩,這門絕學一代只可傳一人, 傳人不但需要絕佳的悟性,還需遠過常人的堅韌心性?!?/br> 蘇毓有些意外, 他常見師父笨手笨腳地擺弄銅錢,連廚子午膳做了什么菜都測算不出,一直以為師父于卜筮一道是個半吊子,和江湖術士差不多, 不想他們歸藏竟是以此道起家。 云中子似乎猜到他所想,輕輕一笑:“不是算午膳有沒有視rou那種,那是逗著你玩的。師父早已將《歸藏易》毀了,發誓此生不再窺伺天機,讓此道斷絕在他手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