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小頂好奇道:“丁公子拜了師伯為師么?” 丁一忙道:“未曾行拜師禮,晚輩不敢僭越?!?/br> 云中子最喜歡克己復禮的年輕人,對這新收的弟子越發滿意:“不過虛禮罷了,樂酣道長與某相交莫逆,故人之托,安敢不從?” 轉而對小頂道:“小頂,丁小郎君從今往后便是你的小師弟了,你可要多關照他?!?/br> 丁一從善如流地一揖:“見過小師姐,往后請小師姐多指教?!?/br> 小頂忙道:“不敢當,你的劍法可比我強多了?!?/br>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起來,不知不覺將沉默寡言的連山君晾在一旁。 小頂不經意一抬眼,發現師父的臉色不知什么時候黑成了鍋底。 第71章 兩小無猜 云中子也看出師弟臉色不對, 沉吟道:“阿毓,你明日一早便要遠行,早些回去歇息吧?!?/br> 蘇毓“嗯”了一聲, 卻坐著不動,反而瞥了一眼丁一道:“丁公子遠道而來,想必也乏了?!?/br> 這話說得直白, 丁一不能裝作聽不懂,只得起身行禮:“晚輩先告退了?!?/br> 云中子知道師弟有話要說,便道:“你先在客館下榻幾日, 待赤望峰的房舍修葺收拾好,再搬過去?!?/br> 說著叫來傀儡人, 吩咐道:“帶丁公子去恒陽峰?!?/br> 又對丁一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隨時來問為師, 或者問你幾個師兄師姐,不必拘束?!?/br> 丁一道了謝, 再次向眾人施禮告辭, 深深地看了小頂一眼,然后跟著傀儡人退了出去。 蘇毓看見他熱切的目光在小徒弟身上逡巡, 越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待人離開, 他若有似無地瞟了徒弟一眼,只見這向來沒心沒肺的小傻子一反常態,垂著眼簾,耷拉著嘴角, 一看就是在心虛。 小頂的確是在心虛,卻與師父猜測的大相徑庭。 她心里藏不住事,又不喜歡騙人,守著天書的秘密已十分勉強,如今丁一成了她的小師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叫他看出芯子換了人可怎么是好? 蘇毓凝視徒弟片刻,淡淡道:“你先回掩日峰,為師與你師伯有話說?!?/br> 小頂正想回去仔細讀讀天書,聞言求之不得,便即乘著師伯的紙鶴回了掩日峰。 徒弟走后,蘇毓垂下眼眸,將手里半杯冷茶一飲而盡,皺了皺眉道:“丁一此人的底細,師兄可曾查過?” 云中子道:“他師父樂酣道長高風萬古、不偶于俗,與我有上百年的交情,但卻從未請托過我什么事。他臨終前將修為傳與此子,又修書將其托付于我,這少年品行與才智定然都有過人之處?!?/br> 他頓了頓道;“方才我與他一席長談,這丁小郎胸有丘壑,聰明穎悟,是上佳之材,我收他為徒,固然有故人托孤的緣故,但與他本身的天資和心性也不無干系?!?/br> 蘇毓冷哼一聲道:“我看不過勉強算個中材?!?/br> 云中子一噎,這都只能算中材,難道都像你一樣? 他無可奈何道:“即便如此,也算難得了。我也不過是個中材,收個中材徒弟正好?!?/br> 蘇毓忙道:“師兄不必妄自菲薄?!?/br> 云中子擺擺手:“我自己的斤兩還不知道?” 蘇毓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師兄破格收徒,有失公允,弟子們難免心生怨望?!?/br> 云中子簡直被他氣笑了,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徒弟怎么來的,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蘇毓也想到自家徒弟,悠悠道:“蕭頂短短數月便修成元嬰,自與旁人不可同日而語?!?/br> 云中子一哂,說得像是慧眼識珠,當初為什么收的徒弟自己忘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師弟的臉:“你和這丁小郎君,可是有什么過節?” 他雖目下無塵,也不會去難為名不見經傳的晚輩,偏偏對這少年郎橫挑鼻子豎挑眼,可想而知是因為什么緣故。 蘇毓挑了挑眉;“我與他能有什么過節。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大衍、太璞狼顧虎視,我又不得不遠行,此時讓不明不白的人混入內門,我不能安心?!?/br> 云中子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這卻不必擔心,那孩子生怕不能自證清白,再三懇求我對他施搜魂咒。若有不軌之心,他又怎么敢讓人搜魂?” 蘇毓一怔,這倒是始料未及。搜魂通常用于俘虜和重罪之人,請人搜自己的魂,便是將心底的私隱都攤開給人看,換了他是決計不愿意的。 這姓丁的小子,為了接近他徒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見心機之深。 他冷哼了一聲:“許是他料定師兄為人寬厚仁善,不會當真搜他的魂。若是問心無愧,又怎會想到搜魂?” 云中子定定地看了師弟一會兒,忽然想起丁一方才看小頂的眼神,隱約明白了些什么:“小毓,莫非你……” 蘇毓心頭一凜:“我沒有?!?/br> 云中子乜他一眼,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蘇毓見師兄心意已決,知道他最重道義,再說也是白費口舌,只得起身告辭。 回到掩日峰,院子里靜悄悄的,小傻子緊閉著房門,也不知在忙什么。 他回到東軒打坐,剛閉上眼睛,丁一的眼神便浮現在他腦海中,一股邪火竄上來,燒得他坐立難安。 “蕭頂,睡了么?”他轉過身沖著墻上的小圓洞道。 小頂剛翻完天書,正打算去沐浴,聞言道:“師尊,我還沒睡呢,你找我有事?” 蘇毓想了想道:“換身衣裳,跟我出趟門?!?/br> 小頂不明就里:“大晚上的去哪里???” “藏書塔?!?/br> 小頂越發莫名了,都到睡覺的時辰了,這會兒去藏書塔做什么? 不過師父有令,她也只能跟著去。 兩人騎著紙鶴到了紫玉峰,一前一后進了藏書塔。 蘇毓徑直帶著徒弟去了十二層。 小頂環顧四周,這一整層都是元嬰期的心法典籍,光是看一眼就頭暈目眩。 蘇毓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時不時抽一卷書放進乾坤袋里,小頂在后面默默數著:“一卷,兩卷,三卷……” 她隱約明白這些都是功課,師父每抽一卷,她的心尖就哆嗦一下,數到二十八卷,她小心翼翼道:“師父,夠了吧?太多看不完……” 蘇毓乜她一眼:“此去西極,一來一回至少三四個月,我不在你身邊,功課也不可落下。放課后不許在外游蕩,回家練劍、煉丹、讀書,書房、丹房任你出入,缺什么藥材,自去靈藥庫取?!?/br> 頓了頓道:“為師白晝趕路,夜晚無事,便可傳音考校你的功課?!?/br> “不用了吧,”小頂慌忙道,“沒事傳音,多浪費靈氣呀?!?/br> 蘇毓撩了她一眼:“無妨,托蕭姑娘的福,蘇某氣海充盈得很?!?/br> 小頂:“……” 蘇毓一邊說,一邊在書架之間信步,幾句話的當兒又往乾坤袋里塞了十幾卷書。 小頂欲哭無淚,她還以為師父不在幾個月,能松散松散筋骨,誰知道課業反而更重了。 “師尊你索性帶我一起去西極吧?!敝辽侔滋斓恼n不用上了。 “不行?!碧K毓斬釘截鐵道,無論如何,徒弟的安全是首位的。 蘇毓取了二百八十卷書,方才罷手:“這一層差不多了,劍譜在三十七層,還有四十九層的藥譜……” 取完書,蘇毓把乾坤袋交給徒弟。 小頂接過來,雖然乾坤袋沒什么分量,但她覺得自己像是扛著一座大山。 “業精于勤荒于嬉,”蘇毓掀掀眼皮道,“眼下正是刻苦用功的時候,切莫讓別的事分了心神?!?/br> 給徒弟留了三年也念不完的功課,蘇毓總算安心了些許。 翌日清晨,他帶著四個傀儡人和螣蛇阿銀,啟程前往西極。 …… 掌門收徒之事不脛而走,第二日便傳遍了整個門派。 蔣寒秋和葉離等人在法會上見過丁一,對這小師弟的印象不錯。 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門派弟子,一躍而成為掌門的親傳弟子,許多外門弟子頗有微詞,直到聽說他在十洲法會上取得金丹期優勝,又見他謙和有禮,進退有度,這才慢慢放下了芥蒂。 小頂抽空將天書從頭到尾細細翻了兩遍,丁一的確只出現過那一回——他偷偷帶走小頂,最后留下一包帶血的糖蓮子,從此生死不明,到結尾都不曾出現過。 書里丁一設法混入歸藏帶走小頂,便是連山君去西極的時候,這巧合讓她與些許不安。 但轉念一想,書里和現實頗有不同。其一,書里他悄悄混入歸藏,如今是光明正大地拜云中子為師;其二,書里小頂替連山君療傷弄得身體虛弱,丁一才要帶她走,如今她身強體健,并沒有這回事;其三,書里小頂是自愿跑的,如今她自然不愿意跟他走,何況她變成了鮫人,丁一就是想綁她走也不行。 這么一想,小頂心下稍安,不過還是盡可能地繞著小師弟走,免得叫他看出端倪。 她白天上課,一放課便回掩日峰練劍煉丹、背誦典籍,甚至還要習字——因為師父嫌她的字太丑了。 蘇毓言而有信,說要包攬她的功課,絕不隨便糊弄人,每晚一到戌時便傳音過來,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有一次小頂甚至聽見師父那頭聲音嘈雜,隱隱有兵刃相擊聲和慘叫聲,顯是在跟人打架,但他還是從頭到尾不間斷地講足了一個半時辰的課。 托師父的福,她和新入門的小師弟,實在也沒什么機會相處。 丁一雖然也在紫玉峰上學,卻不用和新弟子們一起打基礎——因為他根基扎實、悟性過人,讀了幾本典籍,便將昆吾派的道法與歸藏的心法融會貫通,直接去和入門五六年的老弟子一起上課去了。 兩人偶爾在上課放課時遇見,也只是點個頭打個招呼,與陌生人無異。 這一日放課后,小頂把書卷、筆墨和符紙等物收進乾坤袋里,正要騎上大紅雞回掩日峰溫書,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人正穿過人群,快步向她走來,不是丁一卻是誰? 她佯裝看不見,果斷跨上雞背準備開溜。 丁一卻不給她逃走的機會,叫住她:“小師姐,請留步?!?/br> 這么一來,小頂也不能裝聽不見了,只得硬著頭皮轉過身:“小師弟,有什么事么?” 丁一看了眼四周道:“可否借一步說話?”這會兒正是放課的時候,弟子們蜂擁而出,云臺上十分熱鬧。 小頂遲疑道:“我還要回去溫書……” 丁一抿了抿唇,長長的眼睫垂下,神色黯然:“只是與小師姐說幾句話,不會耽誤你很久?!?/br> 小頂見他這副模樣,有些不落忍,便點點頭,跟著他走到偃月湖邊,這一處人雖少,視野卻開闊,不時有三五成群的弟子從不遠處經過。 小頂佯裝若無其事地寒暄:“小師弟在赤望峰住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