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蘇毓二話不說,長劍架在他頸間:“陣眼在哪里?” 顧蒼舒一臉困惑:“道君此言在下卻是聽不懂?!?/br> 他瞥了一眼蘇毓,見他白衣染透,鮮血順著袖口蜿蜒到持劍的手上,顯是受了傷,瞇了瞇眼:“道君受傷了?聽說道君當年魔域一戰,誅殺魔修百人,白衣滴血不染,今日怎的如此狼狽?” 蘇毓挑了挑眉,手腕一翻,舉劍一刺,劍尖刺入顧蒼舒肩頭。 “說?!彼淅涞?。 顧蒼舒心念急轉,思考對策,蘇毓卻不給他猶豫的機會,往劍柄上一拍,劍身沒入數寸,竟將顧蒼舒釘在了冰床上。 洞外響起一人倉皇的叫聲:“舒兒——道君手下容情!” 顧蒼舒眼中掠過厲色,啐出一口血沫子:“你來添什么亂?” 顧清瀟御劍飛到洞口從劍上跳下來,踉踉蹌蹌地撲到洞口,對著蘇毓長揖至地:“小子無知,開罪道君,請道君念他是亡妻唯一骨血,饒他這一回……” 蘇毓掀起眼皮看了看這一宗之主,只見他一身麻衣,滿臉病容,比法會上見到時又憔悴消瘦了許多。 蘇毓抽出顧蒼舒肩頭的長劍,對著他的小腹扎下:“陣眼在哪里?”手腕輕輕轉動,顧蒼舒只覺利劍在腹中攪動,幾乎疼暈過去。 顧清瀟慌忙上前奪劍:“老夫知道陣眼所在,老夫帶道君前去……” 顧蒼舒狠狠瞪視他:“滾!你知道什么!” 蘇毓停住手,看了顧清瀟一眼:“顧宗主知道蘇某說的是什么陣?” 顧清瀟偷覷了一眼少主,十足一副家奴的神態,小心翼翼地賠不是:“舒兒,那日我來送藥,恰好聽到你傳音……” 又對蘇毓不住地打恭作揖:“只要道君饒小兒一命,老夫愿一命換一命?!?/br> 蘇毓不置可否,收起劍,抖了抖血珠,一把拽起顧蒼舒:“有勞顧宗主帶路吧?!?/br> …… 西門馥大喊大叫,沒等他喊完,另一只飛翼也被鬼影纏上,葉離以神識cao控雙翼cao控翼舟,明顯感到滯重,再這樣下去,翼舟就要墜落了。 西門馥火上澆油:“下面變成了火海!燒起來了!要燒起來了!” 沈碧茶正和五六個突破護陣的鬼影纏斗,百忙之中仰起脖子大吼:“西門傻你別咋咋呼呼的行不行!”不用他說,其他人也感覺到了陣陣熱浪和煙氣。 蔣寒秋縱身飛出船舷,對著鬼影橫掃,然而斬落一批又來一批,初時她劍上罡氣還能震懾鬼物,但鬼影越來越多,密密匝匝地包圍上來,不但再次纏住飛翼,還將她團團圍困。 蔣寒秋用風雷咒震開近身的鬼影,飛回甲板上,咬牙道:“棄船御劍!” 此言一出,葉離大駭:“不行!”開什么玩笑,翼舟造價幾千萬呢! “我還能撐!”他咬緊牙關,奮力扇動雙翼。 愣是把下降的翼舟穩住,甚至還往上升騰了幾尺。 只是他此時額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經脈中黑紫色的魔氣隱隱流動。 蔣寒秋:“……快放開!再摳下去要入魔了!”她是成年以后才入的門派,雖然平常也摳,但無法理解葉離這種土生土長的純血歸藏人。 葉離只覺腦子成了熾熱的巖漿,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但神識依舊牢牢抓住翼舟,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大幾千萬大幾千萬,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大幾千萬…… 可他念力雖強,鬼影無窮無盡,甩開十個又撲上來百個,不一會兒翼舟又開始慢慢下降。 就在這時候,小頂身下的大紅雞突然道:“女人嘰,下來嘰!” 沒等她回過神來,大紅雞忽然一個甩尾,把小頂甩到了甲板上。 小頂肩膀一痛:“大嘰嘰你要干嘛?” 大紅雞“哼嘰”一聲,一個俯沖竄到船底。 葉離只覺神識一松,重負忽然減輕不少,隨即意識到有人托住了船底。 大幾千萬保住,他精神一振,頓時腰也不酸了眼也不花了,呼之欲出的魔族血脈平復下去,僥幸沒成為十洲三界因摳入魔第一人。 小頂扒著船舷:“大嘰嘰!你沒事吧?” 悶雷般的轟鳴聲中,夾雜著大紅雞甕聲甕氣的少年音:“本座才不是為了救你們這些龜兒子嘰!” 她剛松了一口氣,便聽兒子罵罵咧咧:“什么鬼東西嘰,咬老子屁股嘰!不對嘰,老子屁股著火了嘰!” 小頂一聽登時著了慌:“大嘰嘰快回來!你是紙做的呀!” 大紅雞“嘰嘰哇呀”一陣亂叫,忽然沒了聲息,小頂急得眼淚亂滾也顧不上撿,翼舟卻猛地向上竄起數丈。 眾人驚魂未定,不知發生了什么,卻見一個背生雙翼的裸身男子冉冉升起。 小頂目瞪口呆:“大嘰嘰你……”怎么變瘦了! 眾人:“……” 弟子們不清楚大紅雞的底細,只道這是只變種的紙鶴,沒想到被火一燒還能大變活人,頓時都傻了眼。 那男人身量頎長,眉目如畫,眉心一點朱砂痣更添妖艷,但是這會兒眾人都無暇注意他的臉。 沈碧茶張了張嘴,說出了眾人的心里話:“好大……” 妖王到底化形好幾百年了,也沾染了一點人間的不良習氣,光著腚被眾人圍觀,深覺自己吃了大虧,忙用翅膀裹住身體,惡狠狠瞪視眾人,一張嘴還是大紅雞奶聲奶氣的少年音:“看什么看嘰!沒見過偉男子嘰?歸兒子長針眼嘰……”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雍容優雅地扇動著彤云般的雙翼,繞著翼舟盤旋,每扇動一下翅膀,便有無數火星落下。 其他人看不見鬼影,桅桿上的西門馥卻看得分明,那些鬼影遇到妖王撒下的火星,立即全身著火,片刻化作輕煙,其它鬼影紛紛退避。 與此同時,葉離感到翼舟的雙翼一輕,又能動彈了。 他忙cao控翼舟轉向。 西門馥大叫:“道君再快點!網過來了!只有十幾丈遠了!” 但翼舟這樣的大家伙,掉個頭談何容易。 蔣寒秋飛至船側,雙手撐住翼舟后部,運起氣海中所剩無幾的靈力,拼盡全力推了一把。 翼舟急轉,船尾堪堪從網上擦過,頓時燒了起來。 弟子們忙上前,符咒、法術齊上,幾條水龍將火撲滅。 蔣寒秋幾近氣竭,躍回甲板,趔趄了一下,被徒弟李圓光眼明手快地扶到一旁服藥療傷。 迦陵鳥妖力未曾恢復,方才情急之下勉強施為,這時已是筋疲力盡,強撐著扇兩下翅膀,罵了句“歸兒子嘰,坑死老子了嘰”,“砰”一聲栽倒在甲板上,重又變成了大紅雞。 紅雞尾巴上的毛燒禿了,光腚上一股焦味。 小頂忙往他嘴里塞了幾顆藥丸,捋捋他頭頂軟軟的絨毛:“嚇死阿娘了?!?/br> 大紅雞不愿與這女人廢話,扭過頭把眼一閉。 那些鬼影方才懾于迦陵鳥的陽火不敢靠近翼舟,見他不省人事,頓時卷土重來, 蔣寒秋氣海已空,葉離忙著cao控翼舟躲避窮追不舍的巨網,其他弟子修為尚淺,又看不見鬼影,很快便落了下風。 小頂心急如焚,咬咬牙,從乾坤袋里掏出十七八瓶清心丹,讓沈碧茶趕緊分給大家服下,自己則爬到樓船頂上——師父雖不準她唱歌,但這時候大家命都快沒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她深吸一口氣,沉入丹田,雙手按在肚子上,放聲唱起來:“缺胳膊少腿兮,做鬼不容易,又沒錢掙兮,害我們何必,死人活人都歇歇兮,不如喘口氣……” 鮫人的歌聲威力十足,弟子們每人服了幾顆清心丹,還能抵御得了,鬼影們被她一唱,怨氣煙消云散,殘破不堪的靈體中涌動著一股和諧的力量,不知爛了多少的春心重又蕩漾起來——他們活人斗來斗去,死人管什么閑事。 眾弟子只覺纏在自己劍上身上的陰氣陡然松開,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可憐西門馥在桅桿頂上哀嚎:“我要瞎了,讓我瞎了吧!” 鬼影們有神智,會受鮫人歌聲的影響,那巨網卻不怕,仍舊緊緊追著翼舟,且不斷向四面八方延伸,越長越大。 葉離左支右絀,幾次與巨網擦身而過,額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他也顧不上掖一掖。 忽聽西門馥驚恐道:“糟了葉道君!網好像在往里收!” 葉離渾身冰涼,他聽說網一直在擴張,就知道會有收網之時,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他看不見那張無形的網,在他眼里,四周仍舊是晴藍的天空,底下是山光鳥語。 難道就要不明不白死在這里嗎? 要不干脆入魔算了,沒準召個天雷來劈一劈,就能把這邪門陣法給劈開…… 然而大約是魔道嫌他心不誠,只這么一想,方才還蠢蠢欲動的魔血忽然趴下不動了。 葉離:“……” 蔣寒秋方才那一下損傷了經脈,正在調息,真氣還未轉過一個小周天,聽西門馥一叫,睜開眼睛,站起身,用劍拄著自己,走到船頭,拍拍師弟的胳膊:“阿離,照顧好小師妹和弟子們,替我好好孝順師父?!?/br> 葉離臉色煞白:“你要做什么?” 蔣寒秋只是道:“若是得閑,代我向我娘上炷香?!?/br> 葉離明白她要做什么,若是拼上畢生修為和元神,沒準還有一線破陣的希望,但是自己必定神魂俱滅。 他目眥欲裂:“大師姐你控舟,讓我去,你還有父親兄弟,我不過一個孤兒……” 蔣寒秋想摸摸師弟的頭,一抬眼發現師弟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不摸也罷。 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修為太低了?!?/br> 接著,她橫劍在掌心一抹,黯淡劍身頓時青光大盛。 她強提一口氣,飛躍至半空,正要投入陣眼來個玉石俱焚,蔚藍天空忽然“嘶啦”一聲,裂開了一道口子,一股熟悉的劍氣如勁風般撲面而來,將蔣寒秋掀回甲板上。 半空中傳來師叔的聲音:“你嫌命多?”仍舊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裂口的邊緣像是燃燒般卷起,露出陣內真正的景象——血紅的天空,交纏的鬼影,天羅地網,熊熊燃燒的火?!?/br> 眾人雖聽西門馥描述過周遭的情形,親眼看見還是大驚失色。 沈碧茶目瞪口呆地看著忘情的鬼影們,咂咂嘴:“西門傻,真是委屈你了……” 就在這時,一人提著長劍,翩然落到甲板上,不是蘇毓卻是誰? 小頂看見渾身是血的師父,歌也顧不上唱了,從五層樓船上一躍而下,趔趄兩步,撲到蘇毓面前:“師尊,你受傷了?” 蘇毓輕描淡寫道:“別人的血?!?/br> 小頂將信將疑,他不耐煩道:“陣要破了,先出去再說?!?/br> 話音甫落,天空出現越來越多的裂口,就像是一卷畫被人零刀碎剮,碎片片片落下,在半空中燃燒起來,星星點點的火焰匯聚到一起,在空中顯現出一個個金色符文。 七十二個符文一一顯現,然后開始旋轉,越轉越快,轉成一個巨大的金色漩渦,將鬼影盡數吸了進去,翼舟也打著旋往漩渦中心飛去。 眾人紛紛抓住船桅和闌干,生怕被急速旋轉的翼舟拋出去。 眾人轉得七葷八素,不知過了多久,總算不轉了,舉目四顧,發現翼舟正漂浮在一條金色的河上,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