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蘇毓矜持地點了點頭,便袖著手,一言不發站著。 西門馥伸出慘不忍睹的傷手,把燭龍蛋之事對著店主人說了一遍。 店主人一張小白臉頓時脫了色,一個勁地告罪:“道君仙子們恕罪,小人真的一無所知……西門公子,你是知道的,小人就做個小本買賣糊糊口,哪有膽子在太歲頭上動土吶……” 西門馥道:“這燭龍蛋是從哪里收來的?” 店主人一臉困惑:“敝店的燭龍蛋都是那伽洲來的,都是帶官印的?!?/br> 他撿起碎蛋殼,指給眾人看上面淺淺的印痕:“西門公子是知道我的,膽子還沒針尖大,來源不明的東西豈敢拿出來賣給貴人們……” “那就是后來被人動了手腳……”西門馥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你不是說,有客人也看上這個蛋,那人是誰?” 店主人面露難色:“這這……” 西門馥來了氣,冷哼一聲:“怎么,害得本公子這么慘,還替人瞞著?我們西門氏看起來好欺負?” 蘇毓一直袖手站在一旁,此時方才淡淡道:“可是顧家人?” 店主人臉色微變,心虛地垂下頭來。 眾人見他這反應,便知是叫連山君說中了。 一聽是顧家人手筆,西門馥倒是不知該說什么好,他雖在歸藏求學,但他們西門氏與太璞宗過從甚密,族中也有不少兄弟姐妹投在太璞宗門下。 氣歸氣,家里也不可能為了替他一個小輩討公道,和太璞宗撕破臉。 四門馥眼珠子一轉,便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英瑤仙子與顧宗主乃一代宗師,光風霽月,馭下謹嚴,其中定然有什么誤會。不過蛋是從貴店出來的……” 店主人忙道:“小人省得?!?/br> 忙從懷中掏出七支黑玉簡,每支一百萬靈石,正是方才西門馥付給他的蛋資,他又添上五支同樣的玉簡:“完璧歸趙,另外五百萬,權當給西門公子賠罪?!?/br> “我受點傷倒是無關緊要,”西門馥接過玉簡,用尖尖的下巴頦指指小頂,“可是我這些同窗受了不小的驚嚇,尤其是這位仙子,可是我派連山道君的入室弟子……” 蘇毓不禁對這西門敗家子有些刮目相看,入門區區三個月,行事做派倒有幾分祖師的風骨。 店主人聞言面色一凜,腰彎得更低了,又往懷里掏出五支百萬玉簡,給眾人:“給諸位小道君小仙子壓驚?!?/br> 沈碧茶喜上眉梢,揭開水膜:“竟然有這么好的事,要是每天都能嚇兩次就好了?!?/br> 小頂接過玉簡,皺皺眉:“阿亥、閼逢和旃蒙也嚇壞了?!?/br> 阿亥配合地“砰砰”拍著心口:“嚇死我了,現在想起來還后怕呢……” 眾人:“……” 從沒聽說過傀儡人也會受驚嚇,不過人家明擺著趁火打劫,店主人只得認栽,給傀儡人也賠了一人一百萬。 阿亥彎眉笑眼地接過揣好:“這下子可以買好多身新衣裳穿啦?!?/br> 兩個天干傀儡人雖不像缺心眼這般七情上面,眼角眉梢也都是喜色。 討完賠款,蘇毓也不急著便走,和小徒弟東看看,西瞧瞧。 店主人rou疼得緊,不敢顯露分毫,只能滿臉堆笑地伺候著,只盼能早些把這群瘟神送出門。 蘇毓看向小徒弟,指著不遠處一只看起來傻頭傻腦的白虎幼崽:“你不是很喜歡這虎崽么?為師買給你?!?/br> 說著若有似無地瞟了一眼店主人。 店主人當即心領神會,上前抱起虎崽:“怎么好叫道君破費,這虎崽權當小人向仙子賠禮了?!?/br> 蘇毓面無表情:“一事歸一事,買東西自然是要付錢的?!?/br> 他從袖中抽出一支玉簡:“夠么?” 店主人一看,玉簡上赫然寫著五萬。 他還能怎么辦?誠惶誠恐道:“……足矣足矣?!?/br> 蘇毓接過虎崽,遞給徒弟,淡淡道:“拿去養著玩吧?!?/br> 小頂接過虎崽,用臉頰蹭蹭它圓圓的腦袋:“多謝師尊!” 蘇毓點點頭:“那便走吧,時候不早了?!?/br> 店主人一聽這話,簡直要熱淚盈眶,趕緊恭恭敬敬地將他們送出門去。 一行人在里蜃市耽擱許久,回到樓船上時已近四更天。 與連山君師徒分開后,沈碧茶總算摘下了貼在嘴上的水膜。 雖然夜已深,幾人都沒什么睡意,圍坐在一塊兒,討論今晚的經歷。 沈碧茶先是盡情感嘆了一番連山君的美貌和蕭頂的眼瘸,接著才道:“說起來,那萬年老二生得和我們道君還真挺像,就是哪哪兒都粗糙了些?!?/br> 西門馥“嘖”了一聲:“這就‘我們道君’了,人家是蕭頂的師父,與你有何干系?” 沈碧茶不屑一顧:“你就酸吧。哎,問你呢,那萬年老二的事,你總該知道一些吧?” 她對顧蒼舒的了解僅限于十洲美男榜的記載,西門馥是世家子,對世家大族那些彎彎繞繞定然比她清楚多了。 果然,西門馥臉上浮現出老神在在的微笑:“我怎會知道?!?/br> 沈碧茶推他一把:“西門傻,別賣關子?!?/br> 西門馥抽出折扇打開——雖然兩只手纏滿了紗布,仍舊頑強地搖著。 “沈碧茶,你這嘴上沒把門的,聽了可別到處亂說,該貼膜貼膜,”他壓低了聲音道:“據傳顧蒼舒不是他爹的親兒子?!?/br> 沈碧茶這種平民少女,最愛聽這些高門秘辛,頓時瞪大了眼睛,眼中射出精光:“噫!這是怎么回事?” 西門馥不緊不慢道:“太璞宗的情況你們應當有所耳聞吧?明面上宗主是顧清瀟,其實他不過是個贅婿,出身不顯,修為平平,為人又庸懦無能。太璞的權柄牢牢握在他夫人英瑤仙子手中?!?/br> 他頓了頓道:“英瑤仙子和大衍宗宗主曾是青梅竹馬,只是因為顧、白兩家分道揚鑣,一對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不過,據說兩人一直都藕斷絲連,顧清瀟不過是塊遮羞用的幌子罷了。 “那顧蒼舒生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確乎不太像是顧清瀟的血脈,而且你只要見過他們父子相處,便會覺得他們根本不像父子。他和英瑤夫人母子倆,對顧清瀟頤指氣使,倒像是對待家仆一般…… “故此許多人在背后譏笑顧清瀟,將他戲稱為傀儡宗主?!?/br> 沈碧茶:“這么說顧蒼舒生得像大衍宗的白宗主咯?” “是這么傳的,”西門馥道,“不過白宗主自年輕時便開始練一種名為‘千面’的功法,如今的修仙界中,幾乎沒人見過他天生的那張臉?!?/br> 沈碧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萬年老二是白宗主的兒子……可他為何生得像我們道君?莫非……” 西門馥眼明手快地捂住沈碧茶的嘴,將聲音壓低到幾不可聞:“道君身世成謎,雖極少拋頭露面,但總有見過他面貌的,知道他和顧蒼舒生得像,便有人悄悄地傳,說他是白宗主遺落在外的……咳咳……” 第48章 窗外夜色沉沉,寒月映在平靜海面上, 泛著粼粼波光。 蘇毓在艙房中靜坐運功, 今夜三個傀儡人燒的都是他的靈氣, 加上他親自揮出的那一劍,共耗去約莫半成靈氣, 他得在法會開始前吸回來。 艙房的陳設與他在掩日峰的住處一般無二, 幾榻屏風都是從家里直接搬來的。 一墻之隔便是傻徒弟的臥房,壁板上照例挖了個洞, 眼下不斷有笑聲飄到他耳畔,夾雜著虎崽奶貓似的叫聲。 傻徒弟咯咯笑個不停, 氣喘吁吁地告饒:“紅……紅豆包, 別舔我脖子,啊……癢死啦……” 蘇毓捏了捏眉心:“蕭頂,大半夜的不睡覺做什么?若是玩物喪志,為師便把虎崽送回去?!?/br> 小頂用氣聲道:“噓,紅豆包,快回窩睡覺吧, 師尊脾氣不好,吵到他會把你趕走的……” 小虎崽仿佛能聽懂似的, 可憐兮兮地嗚咽起來。 小頂心化成了一灘水,毫無原則:“好吧,再讓你撲一次……” 紅豆包:“嗚嗚嗚……” “兩次……” “嗚嗚嗚……” “好吧,三次……說好了,再撲三次, 撲完睡覺,哈哈哈癢癢……” 蘇毓:“……” 三次復三次,不知又撲了多少次,虎崽終于累了,打個呵欠,趴在小頂身邊睡著了。 小頂愛不釋手地擼著虎崽,一邊回想今晚發生的事,后知后覺地感到不對勁。 她湊到墻洞上:“師尊,我們叫那個店主賠錢,是不是不太公道,他也是被騙的……” 碧茶說過冤有頭債有主,聽那意思是太璞宗的人在蛋里做了手腳,那店主又賠了蛋,又賠了好幾百萬,也太慘了些。 蘇毓一哂:“幫傀儡人討錢的時候也沒見你手軟?!?/br> “沒想那么多嘛……”小頂臉一紅,嘟囔道,“只是想著別人都有,阿亥他們沒有,一定會難過的?!?/br> 蘇毓解釋過好幾次,傀儡人的喜怒哀樂都來自慧心石對真人的模仿,哪怕再惟妙惟肖,也不是由心而生。 但是傻徒弟似乎始終沒法真正明白傀儡人和真人的區別,對她來說,大淵獻就是活生生的人。 蘇毓無意同她掰扯這個,想了想道:“你覺得那店主人是無辜的?” “不是嗎?”小頂沒想到師父會這么問,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么? 蘇毓淺淺一笑:“自然不是?!?/br> 小頂納悶:“為什么?” “一來,此人能在郁洲立足,將生意做大,與太璞宗定有往來,”蘇毓耐著性子解釋,“二來,若是真如他所言,顧家人先看上那顆燭龍蛋,他又怎會拿出來給西門馥看,惹得他非買不可?這樣豈不是得罪了顧家人?” 小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嗯……” 蘇毓接著道:“他會這么做,當然是出自顧家人的授意,或許并不知道全盤計劃,但定然參與其中?!?/br> 小頂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師尊,我不太懂……他們怎么知道,西門馥一定會買那顆龍蛋?” 蘇毓扯了扯嘴角:“你不知道這些人會為此下多少功夫?!?/br> 頓了頓道:“他們打算對你下手,定然早就將你周圍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西門馥的性子,也知道他近來在搜羅珍稀龍蛋,也許在市司發函時便已經設好了局,只等著你們自投羅網?!?/br> 小頂吃驚地張了張嘴,這事已經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疇:“這些人是沒事干,閑得發慌嗎?” 蘇毓抿唇一笑,小傻子說得也沒錯,那些宵小可不就是閑得慌,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又不肯下功夫,便想方設法用陰謀詭計害人。 小頂又道:“他們為什么要害我?” “他們只是借你試探我罷了,”蘇毓淡淡道,“你記住,外面不比歸藏。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提防著點總是沒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