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正吵著,忽聽外頭傳來“轟”一聲巨響,地面顫了顫。 緊接著,便聽有人高聲喊:“房子塌了!房子塌了!” 沈碧茶平生最愛看熱鬧,拉起小頂便往外跑,幸災樂禍道:“我們快去看看,是哪個倒霉蛋的房子塌了,哈哈哈……” 西門馥佯裝不在意,閑庭信步般搖著扇子跟出去,實則悄悄伸長了脖子。 那聲巨響聽著就在不遠處,紫玉峰頂是學堂,下面的幾個山頭都是弟子們的住處。 外頭院子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弟子。沈碧茶手搭涼棚,循聲張望,只見一處煙塵滾滾,一道銀色的影子如閃電般穿過濃煙,一晃眼就不見了。 “噫!”沈碧茶感嘆,“是我們住的那塊呢!” 轉頭對西門馥道:“西門傻,借你腚上的千里眼看看,是誰家房子塌了,噗哈哈哈……” 西門馥磨了磨后槽牙,皮笑rou不笑:“滾?!?/br> 話音未落,便有一個穿天青道袍的內門弟子騎鶴而來,揚聲道:“知霜山房甲院東廂是誰的住處?” 沈碧茶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道君,我住那兒,出什么事了嗎……” 那內門弟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嘆了一口氣:“你的房子塌了?!?/br> 沈碧茶:“……” …… 蘇毓在書房中煮茶,聽見遠處傳來轟然的聲響,便知事情成了。 沒多久,一腦門官司的云中子找上門來。 蘇毓迎出門去,見師兄手里拽著他的坐騎,螣蛇大約已經被云中子嘮叨了一頓,雖然仍舊桀驁不馴地梗著脖子,但顯然沒什么精神頭。 銀光閃閃的鱗片上沾了塵灰,越發顯得灰頭土臉。 蘇毓嘴角微微一揚,不動聲色道:“師兄,出什么事了?” 瞟了一眼坐騎,眉頭微蹙,沉下臉來:“你又闖禍了?大淵獻放你出去時,沒叮囑過你,不許惹事么?” 螣蛇仍舊不屈地昂著頭,但身子卻不自覺地盤了起來。 蘇毓轉頭對云中子道:“孩子年小不懂事,請師兄見諒?!?/br> 云中子瞟了一眼盤起來足有小山大,芳齡一千五百歲的孩子,也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一千多歲的蠢鳥是孩子,一千多歲的蠢蛇當然也是孩子,沒什么毛病。 老狐貍雖實誠,卻不是真傻,昨日才提讓人搬,今日那院子就出了事,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 蘇毓也不在乎被師兄看透,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只要達到目的便是。 他淡然地從袖中抽出一支空白的玉簡,將靈力凝聚到指尖:“它又惹了什么禍事?師兄說個數字,我照價賠?!?/br> 云中子有些納罕,這祖宗雖不能說愛財如命,卻也不是一擲千金的主,如今卻一反常態——留住人的法子千千萬,他偏偏選了最迂回且最費錢的一種,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聰明,只可惜……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紫玉峰一處房舍弄塌了?!?/br> 蘇毓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壓了壓嘴角,裝模作樣地蹙眉:“重建需多少靈石,盡數由我承擔,師兄盡管開口,不必客氣?!?/br> 云中子如何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趁機就要敲他一筆:“房子倒是不值什么錢,只是那根砸斷的主梁是萬年扶桑神木,如今卻是有錢也買不到……” 蘇毓心情好,便異常大方爽快:“一百萬夠不夠?” 云中子吃了一驚,這祖宗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心滿意足地接過玉簡,收進袖中:“那師兄就不同你客氣了,回頭把重建房舍的賬目明細拿給你?!?/br> 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那弟子橫遭此禍,從中撥二十萬與她略作補償如何?” 蘇毓心中掠過一絲狐疑,佯裝不以為意地頷首:“師兄作主便是?!?/br> 云中子:“那我便替沈小友謝謝你?!?/br> 蘇毓一怔:“沈?” 云中子摸摸下巴,故作驚訝:“對啊,塌的是沈碧茶小友的屋子,你以為是誰?” 頓了頓,接著道:“好在蕭師侄的房舍是新修的,還算寬敞,他們兩個小姑娘也不占什么地方,交情又好,擠一擠也沒什么?!?/br> 蘇毓:“……” 送走師兄,他睨了眼辦事不利的螣蛇,冷冷道:“去把自己洗干凈?!?/br> 螣蛇虛張聲勢地“咝”了一聲,沒等主人發作,拍拍翅膀,逃也似地飛向后山。 蘇毓回到院中,揉了揉額角。 不用說,定是那缺心眼的傀儡人又辦壞了差事,害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便要去摘大淵獻的嘴,剛抬起手,又放了下來。 罷了,那小傻子和傀儡人親,摘了他的嘴,又該給他臉色看了。 他自嘲地一扯嘴角,不過一個小傻子,走便走吧,他一向獨來獨往,沒什么不好,她走了還清凈。 …… 翌日,沈碧茶意外得到二十萬上品靈石的賠償款,差點沒笑掉下巴。 她的房子雖塌了,但幾案床榻都是門派的,自己的私物也就是一些衣物細軟,壓不壞的東西居多,反而白得了這么一大筆賠償款。 蕭頂得知過幾日就可以搬去和沈碧茶住,既高興又有些不舍——碧茶是她的朋友,阿亥和梅運也是,何況大嘰嘰從一出生就在掩日峰,貿貿然挪窩,也不知道會不會水土不服掉rou。 掌門說要去要留她可以自己決定,蕭頂沒有立即答復,她得回去想想。 這日放課早,她回到掩日峰,一進門,阿亥便告訴她連山君在丹房等她。 小頂一喜,前些日子為了讓她安心準備試煉,連山君把丹道課暫停了。 她迫不及待地走進丹房,見師父守在丹爐前,眼簾低垂,薄唇緊抿,靈火將他一襲白衫與白皙如玉的臉龐染成了緋紅。 小頂腳步一頓,他不開口、不抬眼的樣子,總讓她想起九重天上的仙君來。 她記得自己剛修出神識的那段時日,不能脫離爐子,不能動彈,不能出聲,也不能提醒仙君她的存在,只能日復一日地看著仙君枯坐在她面前。 那時他不說話,也不笑,也幾乎不動,只偶爾撥一撥火——若不是他生得和她不一樣,她幾乎要把他也當成一只爐子。 某一天,仙君不知怎么發現了她,便開始同她說話,臉上也有了笑意。 按理說爐子讀不懂人的表情,她卻莫名跟著在心里笑起來。 如今她做了人,才知道一般人不會和爐子說話,連山君就從來不與地頭爐子說話,也不朝它笑。 仙君一定是找不到說話的人,才會把她一只爐子當人。 眼下她不在了,仙君會覺得孤單冷清嗎? 小頂暗暗嘆了口氣,今日仙子jiejie告訴她,她進的那個試煉秘境叫做問心谷,在里面可以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能見到仙君,若是仙君在那里,她倒是很愿意留在里面陪著他。 可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仙君便沒了蹤影,連她夢里都沒出現過。 正出神,爐火前的男子抬起頭來,微微頷首:“回來了?!?/br> 小頂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師尊”,便在自己的小蒲團上坐下。 蘇毓道:“去了紫玉峰,功課也不可松懈?!?/br> 小頂微怔,她還沒打定主意要走,聽他的意思,倒是急著要轟她走了,她便也不猶豫了,點點頭。 蘇毓又道:“這回能通過試煉,實屬僥幸,劍法、術法的不足亦需盡力彌補,不然,去了十洲法會也要鬧笑話?!?/br> “是?!毙№敯蛋灯财沧?,她過了試煉,仙子jiejie和掌門他們都眉開眼笑地恭喜她,只有這個師父,嘴里沒半個“好”字,還反過來訓她。 蘇毓垂眸:“那便開始上課?!?/br> 今日教的是玉顏綺容丹,蘇毓照例教她辨識藥材,講解藥材的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 見她悄悄對著碟子里的藥咽口水,蘇毓轉身從架子上拿起另一個盤子,上面是一模一樣的另一份藥。 “吃吧?!彼麩o可奈何,轉過臉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小頂也不同他客氣,高高興興地飽餐了一頓——反正也是她自己付錢。 吃完藥材,她按照師父的指導,將另一份材料送入爐中,接著闔上了爐門。 這回的丹藥比辟谷丹多了好幾味藥材,煉制起來也更費事,需要七日七夜,且入爐第一個時辰要不時顛動和攪拌藥材與金液。 兩人守著爐火,蘇毓見小徒弟百無聊賴,打起了呵欠,便道:“左右無事,再教你認兩個字吧?!?/br> 小頂近來有些樂不思蜀,功課又忙,認字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他一提醒,才發覺近來都忘了翻靈府里那本天書。 蘇毓撩了撩眼皮,冷冷道:“往后你不住這里,不便隨時問,想問什么,可一并問了?!?/br> 小頂一時間想不出什么來,便即潛入靈府,片刻后,她拿起火桿,在地上劃了個“龜”字。 蘇毓本來提心吊膽,一見是尋常字眼,暗暗松了口氣:“這是烏龜的龜字?!?/br> 小頂:“哦!龜孫子那個,龜?!?/br> 蘇毓摁了摁太陽xue,一時又有些盼著她趕緊走:“那是罵人話,不準學?!?/br> 小頂嘟了嘟嘴,又問:“師尊,你的龜,養在哪里?” 蘇毓一時沒明白過來:“什么龜?”他何時養過龜了? 小頂咽了咽口水:“能吃的,頭很大的,串在一根棒子上的,沒有嗎?” 蘇毓心中警鐘大作:“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有不少修士喜歡養靈龜,但都是當靈寵養的,誰會拿來吃。 小頂道:“書上看來的?!?/br> 蘇毓:“……什么書?” 小頂理所當然道:“還是上次,那本書呀?!?/br> 一聽又是那本書,蘇毓瞬間明白過來,臉頓時一黑,便欲發作,對上小傻子無邪的眼神,又瞬間xiele氣。 他捏了捏眉心,照例開始胡謅八扯:“為師想起來了,你說的這種龜,大約是一種凡人界的棒糖,把糖融化成糖稀,在木棒上澆出各種飛禽走獸的模樣,是哄小孩的東西,無謂得很。莫非你不曾見過?” 小頂搖搖頭,她沒見過這種好玩的棒糖,但稚川仙子請她吃過松子糖和糖蓮子,蜜糖的滋味她是嘗過的。 她吸溜了一下口水:“師尊吃過嗎?” 蘇毓正想說不曾,不知怎的,記憶深處忽然涌起一股微帶焦苦的甜香,他甚至清楚地記得脆甜的糖片在舌尖慢慢融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