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河圖石也變回灰里泛著蒼青的本色。 云中子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后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他正打算查看一下河圖石,忽聽小頂輕輕“啊”了一聲,放下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河圖石快速下墜,不等他回過神來,“撲通”一聲掉進湖水中,濺了周圍人一身水,然后果斷地沉入水下,“咕嘟嘟”翻出幾個水泡,很快沒了蹤影。 小頂只覺手下一空,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隨即,她感到下丹田脹得難受,墜墜的,和上回吃大鳥時有點像,但又有些不一樣。 眼下不便進靈府查看,她只得忍著鼓脹的難受,悄悄摸了摸肚子。 在場眾人再一次呆若木雞。 半晌,有人回過味來,努力轉動僵硬的脖子,小聲對同伴道:“鎮鎮鎮……鎮派之寶,這是……沉了?” 可怕的寂靜過后,眾人紛紛嘩然——河圖石在歸藏傳承千年,非但是深具象征意義的鎮派之寶,也兼具了實用功能——傳說歸藏九峰的靈氣全賴這塊石頭供給。 眼下河圖石沉了,弟子們自然震恐。 云中子忙伸手示意眾弟子安靜:“不必驚惶?!?/br> 他特地用了黃鐘術,聲音如雷回蕩在上空,慢悠悠的溫和嗓音,此時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河圖石是上古靈物,行事并非我等凡夫可測,沉入湖底不過是養精蓄銳,”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諸位不必擔心,內九峰地脈各有靈物鎮守,諸位的修煉和起居不會受到任何影響?!?/br> 他這番話倒是不假,河圖石出故障,受影響的只有一個祖宗。 掩日峰上,靈池里水銀般的池水迅速變成水汽消散,水位不斷下降,剎那間便干涸殆盡,露出了白玉和上好靈石交錯鋪就的池底。 蘇毓微微一怔,隨即回過神來,臉色一變,當即盤腿打坐,闔上雙眼,讓靈力在經脈中運行,不等轉滿一個小周天,他便感到有一股無名的力量,試圖從他經脈中抽取靈力。 他凝神屏息,與那股力量搶奪靈力。 好在持續的時間不長,片刻后,那股神秘莫測的力量驟然消失,然而他身體中的靈力還是被抽去了大半。 他睜開眼,便看見眼前的水鏡正在緩緩化作霧氣,逐漸消散,水鏡中妖冶的面容也淡成了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饒是蘇毓處變不驚,這會兒也有點懷疑人生。 他賴以生存的靈氣來源,消失了。 第11章 一派掌門言之鑿鑿,自然不會是胡說八道。 眾弟子心下稍安,那么多人拼了命擠進歸藏,與歸藏內九峰上佳的環境密不可分——這里山清水秀、冬暖夏涼、四季如春,最重要的是靈氣豐沛,修煉自然事半功倍。 坊間有言,就是一只蚊子,在歸藏呆上一夏天也能成精。 雖說鎮派之寶沉水不是什么好兆頭,但只要不影響山川靈脈,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外門弟子放寬了心,內門諸人卻都神色凝重。 他們是知道內情的,河圖石是連山君的靈力源泉,河圖石沉沒,不知對掩日峰的靈泉有多大影響。 小頂低聲對掌門道:“對不起……”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把人家鎮派之寶弄沉了,總是過意不去。 云中子輕聲安慰她:“不是你的過錯,用不著多想?!?/br> 他這么說倒沒有半點虛情假意,而是真心覺得此事與小頂無關。 她一個靈力低下,從沒修過道法的凡人小爐鼎,哪來那么大的能耐把河圖石弄沉? 多半是那塊石頭自己鬧出的幺蛾子。 河圖石是上古靈物,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收聚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時間一長,難免生出點自己的想法——許是哪里不順意了,消極怠工鬧起了小脾氣。 這小姑娘不過是運氣不好,趕上了趟兒。 連蘇毓本人也不認為此事是那小爐鼎的責任,不過他的想法與師兄略有不同。 變故發生時,在場諸人被狂風巨浪鬧得措手不及,沒看清河圖石當時的異狀,他這個旁觀者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河圖石中蘊含的靈力,分明是向那爐鼎的體內涌去的。 這事極為反常,就像把汪洋大海灌入一只小茶壺里,按理說無論如何也裝不下,甚至很可能把茶壺沖毀,但她卻安然無恙。 始作俑者自然不會是那凡人爐鼎,只能是河圖石——大凡這類老東西,總有一些特別的作妖手段。 大抵是想偷jian?;?,又兼為老不尊,見那爐鼎生得美,便見色起意,跑她軀殼里去了。 他雖不喜那爐鼎,倒也不至于因此遷怒于她。 蘇毓從靈池里站起來,披上衣裳,走出洞窟,從袖中取出紙鶴,正要注靈,臨時又改了主意,把鶴收回袖中——出了這樣的事,師兄一定會來掩日峰查看,屆時搭他的順風鶴回山巔便是。 也不知流逝的靈力能不能討回來,還是能省則省罷。 他折回洞窟中,在池邊坐下,凝神入定,盡量將消耗降至最低。 …… 小頂回到隊伍中,許多人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誰都不會以為這么個嬌嬌悄悄的小姑娘能把上古靈物弄壞。 但是河圖石是在她摸過之后沉水的,不知掌門會不會追究了。 小頂看了看手心,看不出什么異樣,不過上面還殘留著方才那種麻麻的感覺。 她又將神識潛入靈府中,一看便吃了一驚——她的原身被雷劈得焦黑焦黑??墒茄巯聟s恢復了不少,隱隱能看得清原來的顏色和光澤了。 她喜出望外,連忙往爐膛里一看,原先那紅光凝聚成的小團還在,比昨日又凝實了許多,看得清楚形狀了,卻不是丸形,而是橢圓形,一頭大,一頭小,不似她以前煉的藥丸,卻像一枚紅彤彤的小蛋。 小紅蛋仿佛能感覺到她目光似的,叫她一看,便躲進了角落里。 小頂覺得很新鮮,她煉過丹藥,煉過法器,還從沒煉過蛋。 她有心仔細研究一下,然而大庭廣眾的,不能在靈府中待太久,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出了靈府。 入門禮還在繼續,河圖石沒了,靈根自然是測不下去了。 好在小頂本來就排在后面,剩下沒測的不過四五人,云中子承諾擇日補測,又安撫了眾弟子幾句,便打發他們分批乘鶴離去。 不一會兒,弟子們差不多都走光了,大昭峰頂只剩下內門諸人和小頂。 云中子臨時設了個禁制,防止別人闖入,便有兩名內門弟子潛入湖底,將河圖石打撈出來,放在湖邊。 云中子上前查探一番,神色凝重,搖搖頭:“河圖石靈力盡失,已經與尋常巖石無異了?!?/br> 聞言,弟子們臉上都現出憂色——河圖石與連山君的靈池以術法相連,只要石中靈力還在,便是沉入水底也無妨,可石中靈力散盡,那么靈池自然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云中子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狐,沉思片刻,吩咐了內門諸弟子幾句,然后將小頂帶回了自己的山堂。 取得她的同意后,云中子如上回一般將一縷靈氣探入她經脈探查,這回深入她的奇經八脈,連同靈府、識海、氣海都兜了一轉——然而他所進入的靈府與小頂自己的神識可進入的靈府卻不是一回事。 云中子查探到的靈府狹小而昏暗,猶如一個小小洞窟,既沒有書,也沒有煉丹爐,完全符合一個凡人靈府該有的模樣。 不過這一圈轉下來,他仍是大吃一驚。 他在小頂的經脈里發現了充盈奔涌的靈氣,幾乎要滿溢出來——顯然那河圖石中的一部分靈氣,順著她的經脈涌入了她體內。 她不過是一個凡人,資質平庸,也不曾修過道,經脈不曾受過經年累月的靈氣沖刷與拓寬,十分細窄。 那樣海量的靈力瞬間灌入,按理說她的經脈根本無法承受,凡人之軀又怎么能容納這么多靈力? 云中子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想了想,讓小頂先回去歇息,然后立即駕鶴去了掩日峰。 蘇毓果然還在原地,盤腿而坐,雙目緊闔,沒有呼吸之聲——已是入定了。 云中子不由佩服這個祖宗,若是換了他,一定忍不住立即去大昭峰看個究竟,再不濟也會回自己房中去打坐,這祖宗卻在這冷颼颼的洞窟里原地入定,等著自己來尋他,連催動紙鶴的這點靈力都不肯花,這是何等的精打細算! 他往靈池中一瞥,嚇了一跳,情況比他料想的更糟,非但石頭里的靈力沒了,連池子里的也被抽干了。 他忙用神識喚了蘇毓一聲。 蘇毓便即出定,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師兄請坐?!?/br> 外間傳言連山君氣度非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今日他這做師兄的算是領教了一回,都火燒眉毛了還請坐,坐哪兒,光禿禿的池底么? 他瞥了眼滴水不剩的靈池,搔了搔頭頂:“河圖石出事了?!?/br> “我知道,”蘇毓還是一派云淡風輕,“我經脈中的靈力也被抽去大半?!?/br> 云中子一聽炸了毛:“什么?!” 蘇毓無奈:“師兄,耳朵露出來了?!?/br> 云中子尷尬地搔搔頭,把炸出的耳朵縮了回去。 蘇毓:“可知是何緣故?” 云中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其時弟子們挨個測靈根,到小頂姑娘測時,突然狂風大作,異象頻生,石墜水中,打撈上來后發現一看,靈力已消失殆盡?!?/br> 這些蘇毓都在水鏡中看到了,但他開離婁術看那爐鼎測靈根的事自然不能讓師兄知曉,便挑挑眉,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竟有這等事。這么多靈力會去何處?” 云中子總覺得他的神色不太對頭,狐疑地盯著他的臉。 蘇毓臉不紅心不跳,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 云中子懷疑自己想多了,嘆了口氣道:“我探了探小頂姑娘的靈脈,她體內靈氣充盈,石中的靈力似乎有大半到了她軀殼里,不知她一個凡人,為何能容納這么多靈力……那河圖石是上古靈物,想來有什么不得而知的能為吧?!?/br> 蘇毓微微頷首:“既已如此,探究原因于事無補?!?/br> 要緊的是想個對策。 最簡單的方法是找個寶貝替代河圖石,但上古靈物豈是那么好找的? 河圖石這樣的,放在大衍、太璞都是鎮派之寶,一時半會兒可找不來。 且他自十一歲靈脈損毀,一直用河圖石中的靈氣蘊養,若是突然換成別的,經脈不適應,沒準直接崩了,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云中子急得眉頭都快打結了,不住地撓頭:“你還剩多少靈力?” “十之一二?!?/br> 他昨日才從魔域回來,氣海中本來就只剩一半不到,在靈池中沒浸多久便出了這檔子事,不但沒養多少,還倒找回去不少。 云中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原本想著,若是能剩個四五成,還能支應個三五月,也算有個回旋的余地——畢竟這祖宗的四五成,比起十來個元嬰綁一起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