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悔恨。 還有無力。 很多時候我們告訴自己,我能行, 即便我們實際上不行。 十五歲,王結香失去母親, 十八歲獨自出去打工。到了城里, 像一粒匯入大海的沙子,看不見前路也沒有后路。失去工作,失去唯一的朋友, 沒錢交房租,她在那時候認識殷顯,跟了他五年。 她知道他有很多缺點,他們不是合適的戀人??墒?,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是殷顯陪著她,讓她在無情冰冷的鋼鐵森林中,有了一個落腳的家。 王結香很想讓殷顯看到她能行,承認她能行。她努力成長,一遍遍挺直胸膛,為的是有朝一日站在他面前,不再被他輕看。 事實證明她不行。 她從來沒有準備好離別。 她沒有幫到他,她害了他。 兔子,死去的兔子。 他在滴滴答答的淚水中,費勁地將眼皮撐開一條縫。 他看向流淚的她,宛如回光返照,一瞬間認出了眼前之人。 “肥肥?!?/br> 氣息微弱,嗓子嘶啞。 他的聲音好遠,遠得叫人聽不清。 他說:“我買兔子了?!?/br> * 殷顯一直記得王結香想養兔子。 他有天下班,在家附近的天橋遇到她。 賣寵物的攤販有個裝兔子的大籠子,王結香蹲在籠子前看兔子。 小姑娘個子小,燙染過的頭發是細軟的黃,看上去非常營養不良。 寒風吹過,圍著厚厚白圍巾的她打了個顫。 臉藏在圍巾后面,她只露出一雙笑瞇瞇的眼睛。 走近了他才聽到,王結香蹲那兒,是在跟兔子說話。 “你們會不會冷?” “有沒有吃飽呀?” 人家一籠兔子沒有理她的,她依舊碎碎地扯東扯西,問一些沒可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老板生意不好,見她呆半天了不怎么耐煩。 “哎,你要真喜歡就買一只吧?!?/br> 她脖子往圍巾里縮了縮,站起來,離開了攤位。 再然后,有天晚上他們回家。 王結香盯著黑漆漆的草叢,忽然興奮地扯他袖子。 他問她干什么。 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嫌他發出的聲音太大。 王結香的表情特別開心,圓眼中閃爍著古怪的光芒。 她湊近他,在他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那兒有只兔子?!?/br> “不會吧,”他下意識地不信:“你夜盲,是不是看錯了?” “沒有看錯,是一只小白兔?!彼隣孔∷?,硬要拉他過去看。 踮著腳尖,貓著腰,王結香走到草叢邊緣。 “小兔子呀小兔子,你為什么大晚上不回家?” 她捏著聲音,極盡溫柔地,不敢打擾它地隔著一點距離,輕聲問道。 “是受傷了嗎?”王結香轉過頭望向他,神情很是擔憂:“它不會動!” “你湊近點看看?”殷顯已經看清楚那東西是什么,憋著笑想多看一會兒她笑話。 她聽了他的,慎重地俯身,待手小心翼翼地差點要碰到那只“白兔子”,她才看清。 “塑料袋?” 王結香又羞又惱:“誰啊,真沒公德心,往草叢亂丟垃圾?!?/br> “誰???塑料袋能看成兔子。也就你了?!?/br> 殷顯不給她留面子,哈哈大笑,使勁地開她玩笑。 她生氣走掉,一晚上沒跟他說話。 隔天,他隨意地提到。 “養只兔子唄?!?/br> 出乎意料地,王結香不同意。 “不可以?!?/br> 她嚴肅地反對,理由充分。 “我們倆的工作,工資養活自己都費勁,哪能養兔子。沒人在家,沒人照顧它,它要被餓著肚子,關在籠子,多可憐啊?!?/br> 他沒再多說什么。 后來有次公司搞活動,有些價值低的贈品客戶不要,他拿回家。 王結香從那堆垃圾贈品中,翻出一個兔子形狀的鑰匙扣。 她高興壞了,雙手握著鑰匙扣,在他們的出租屋里轉圈圈。 他煩死她,叫她別轉了。 她反而拉起他一起轉圈圈。 “殷顯殷顯,”晃著他的手,她好似得到全世界最甜的糖果,語調小孩子一般歡欣雀躍:“等你賺錢,賺大錢了,我們養只兔子好不好?” 這時的他說了什么呢? 好像是…… * “你醒醒!” 一只手猛力揉他的臉,玩他的耳朵,拔他的胡子,在他渾身上下搓來搓去。 “醒醒,醒醒?!?/br> 噪音和sao.擾雙管齊下,殷顯忍無可忍,只好睜開眼。 雙目經歷短暫的眩暈后,緩慢地聚上了焦。 他看見自己正躺在他的兔子窩,房間內的陳設不知為何被人弄得亂七八糟。 “醒啦?” 順著聲,殷顯看向兔子窩的房頂。 那里出現了一張大大的人臉——眼中密布紅血絲,托著腮的王結香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房頂呢?” 他發現自己的嗓音不再是昏死前的虛弱,已經恢復了正常。 “被我一巴掌拍飛了,”她一本正經地說著奇怪的話:“我發現沒有房頂,我可以觀察你,挺好使的,就沒給你安上?!?/br> 殷顯暫時沒空去關心屋頂,他對于自己能夠復活的事比較好奇。 “你怎么救活我的?我還以為我必死無疑?!?/br> “……救活?” 他的用詞使她微微的困惑。 “說來話長。不過,也不算我救你,你本來就不會死?!?/br> 兩個人先將殷兔子死里逃生的經歷串了一遍。 如同前幾個房子,王結香和兔子一起進屋,她去異世界多久,他就得被屋子困多久。王結香在異世界會困會餓,殷顯也是一樣。不同的是,她到異世界有機會吃飯、睡覺,但殷顯受困時,面對的是無盡的黑暗。 他意識到這個屋子和以往不同,她通關花費的時間異常久。 用盡辦法,耗盡力氣,他腳步不停地行走,黑暗盡頭仍是黑暗。 最后沒能等到王結香出來,他被餓暈。 而后,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她哭到快斷氣的聲音,聽見她在喊他。 身體之外的一股力量占據了殷顯的嗓音,他像被燒干到最后一滴的油燈,將話說完的同時,感到生命的燃盡。 “我也以為你死了。事實上,你當時確實死得不能再死,蒼蠅都飛來了?!?/br> 王結香搓搓鼻子,補充道:“哭得快斷氣不至于好嗎!我哭,那是被你可怕的尸體嚇哭。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為你死了內疚難過?!?/br> 按照王結香的敘述。 回到小兔島,她被兔子尸體的慘狀嚇哭。他突然說話,讓她意識到他還有機會搶救一下。王結香帶著兔子,淡定地逛了逛小兔島。 全島的植物死了,路燈碎得只剩一盞,是 “肥肥之家”旁邊的那盞。她循著燈光,來到他的兔子窩。 “你房子太小,我沒法進去,不知道把你放哪里比較好,所以我拍飛了房頂?!?/br> 殷顯打斷她:“以你的說法,小兔島的一切和我的生命是有聯系?有個燈沒壞,代表我有一線生機?于是我有復活的機會?” “是,也不全是?!?/br> 王結香瞇了瞇眼,壓低聲音。 “關鍵是,當我拍飛房頂,你猜我看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