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此事早有公斷,裴大人若有疑議,可問三司?!?/br> “那正好,我便隨殿下去帝都問一問三司!” 陳總督一噎,無奈道,“裴大人,你可必強辭奪理,你是三元出身的俊才,當知藩王無詔直入帝都是什么樣的罪名?” “剛陳大人不還說我家殿下慧眼金睛及時看破朝中危局,發兵營救,使朝廷能更早撥亂反正,功在當代,功在千秋么。怎么這一轉眼,又說到罪名上了?”裴如玉聲音轉沉,“我手里有陸家罪證,陸家混淆血統,暗謀帝室,鐵證如山。我們殿下本就是陛下原配嫡子,今日又有功于朝廷,都走到直隸了,倒不配去帝都給君父請安了?我問陳大人一句,若我們殿下不配,誰配?” “至于殿下所率兵馬,陳大人放心,陸侯忠心,世人所知。殿下的孝心,更是名聞遐爾。陳大人,穆祈之先前同掌龍虎營與禁衛軍,帝都旋轉乾坤,撥云見天,穆祈之都能全身而退,他不是什么倉惶逃躥,他早想好的退路!陳大人!既是退路,就會帶足人手!帝都龍虎營還剩多少人馬?若我所料不錯,帝都兵馬已被大幅削弱,陛下必然要近調兵力補充帝都兵源,河南兵先前出過事,何況,河南是擋北疆軍的前鋒,那么,帝都調的便是直隸軍。陳大人,你如今邯鄲城,可你麾下還有多少兵?” 裴如玉每問一句,陳總督臉色便難看一分。裴如玉眼含鋒芒,望向陳總督,說,“陳同知,你們叔侄幾年未見,先請陳總督暫且歇一歇吧?!?/br> 陳簡上來扶著叔叔到旁的帳中休息,裴如玉警告穆安之,“你把亮話給我憋心里,一個字都不許說!” 穆安之壓低聲音,“都打到這兒了,咱們難道還能回去!” “回是不回去的,可也得把孝字落咱自己頭上,你要說出搶皇位的事,即便皇位到后,以后史書也得罵你?!?/br> “那也是以后的事,一閉眼也看不到,我不在意的?!?/br>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要輔佐的是一代明君?!?/br> 難為他老友突然這樣強勢,穆安之笑笑,“好好,聽你的?!?/br> “憋著??!我去把其他人叫來,你就說一定要回去看陛下無事才能安心!” “知道了?!?/br> 接下來就是裝模作樣的演繹,穆安之一臉扭曲的生硬表示,帝都屢出變故,不親自給君父請安,他委實放心不下。 穆安之身邊文武皆是隨他一路打到直隸府的,眼瞅咱們就是從龍之功了,如何能回去。于是,紛紛道,殿下孝心感天動地,臣等誓死相隨! 陳總督想憑直隸便攔住穆安之,絕無可能。 穆安之到了這一步,他便是想回北疆,手下的人都不能干,這身龍袍,穆安之縱是不想披,手下都會給他披在身上。 何況,穆安之就是奔著帝位來的! 穆安之跟穆宣帝沒什么情分好講,僅有的一些父子孺慕之情也早心寒透了,穆安之當然需要孝子的名聲,但那不過是為了登基方便。 陳簡掰著手跟他大伯算,論兵力,直隸兵遠遜北疆軍。論人望,如今朝中誰還能與三殿下相及。還有,西南戰火未歇,朝中一直派不出得力將領,若朝廷與北疆軍膠著,更影響西南戰事。 陳簡建議他大伯,“大伯你勸不退三殿下,你也做了這個主,不妨上書朝廷,請陛下決斷。陛下難道不想見我家殿下,我家殿下這樣的忠貞孝順之人,哪個做父親的不視以為寶呢?大伯,給陛下寫折子吧?!?/br> 陳總督自然是忠于穆宣帝的,少時陪讀的情分不是做假,不然穆宣帝不會把陳總督放到直隸,更沒有追究穆祈之自津海港逃走之事,君臣之間情誼深厚,陳總督怎能寫這樣的折子遞往帝都? 陳總督低聲急道,“三殿下何必要急,他有這樣的功勛能力,那還不,不早是他的!” 陳簡心說,我們從冰天雪地的北疆打到這里,我們怎么還能再回去?他一向腦筋靈活,道,“這樣吧,殿下既已到直隸,很該上折給君父請安。這總行吧?” 陳總督還真不能說不行。 陳簡這法子其實相當好,彼此都留了余地。這樣陳總督也方便附折,一并遞往帝都,將直隸的事稟明陛下知曉。 一封圣諭便可退北疆之兵,如今看來,是絕無可能了。 第340章 完結章下 一騎絕塵的信使到達帝都后沒有片刻停留, 不大功夫便被宣至內閣, 他氣喘急促,一路快馬奔波, 未有片刻停留, 此時滿面疲憊、嘴唇干裂,卻是先自懷中取出密匣, 雙手奉上。 “平疆王有密折上呈, 陳大人命屬下連夜快馬送來帝都, 遞呈陛下?!?/br> 密折被奉至裴相跟前,內閣大員紛紛過去圍了上去, 獨卓御史倒了盞茶遞給信使。信使雙手接過,一口氣灌下, 干渴發燒的咽喉得到溫茶滋潤,頓時舒緩很多, 信使不禁舔了舔嘴角殘留的茶水, 顯然一盞茶只是解渴。 卓御史干脆把茶壺遞給他,說, “讓你在這里喝你怕不自在, 辛苦了, 出去喝吧?!?/br> 信使謝過, 接了茶壺退下。 這密匣并未在內閣打開,自然要上呈陛下。 裴相叫了杜尚書同往。 御書房外的梧桐綠蔭如蓋, 給這炎炎夏日灑下一片清涼, 穆宣帝重掌君權后依舊在這里處理國事。 直隸密折奉上, 穆宣帝并沒有立刻看,反是饒有興致的問,“你們說老三退沒退兵?” 見帝王語氣輕松,裴相面色也舒緩許多,他對那位曾下朝后啐他一臉的皇子親王委實拿捏不準,“老臣猜,一半一半?!?/br> 杜尚書一慣嚴肅,言簡意賅,“未退?!?/br> 杜尚書的主張也是讓三殿下穆安之直接來帝都,這不是政治手腕能解決的事,穆安之現在實力,已沒有任何政治手腕能阻攔他。 穆宣帝示意桌間密匣,“杜卿打開吧?!?/br> 果然,穆安之的奏章雖寫的客氣,卻沒有一句退兵的話,他密折上說了,非眼見陛下安康,不能安心。 陳總督的奏章也清楚說明三殿下的強勢,堅決不肯退兵,必需要進入帝都。而且,還詳細的介紹了三殿下手里的新式武器,一種非常厲害的火炮,據說一炮轟出去,威力震天,與史書中記載的曾迫得當年為藩王的仁宗皇帝狂逃八百里的□□非常相似。 陳總督在奏章中云,凡人見之,皆肝膽俱喪,倘能用于西南戰事,相信戰局能很快扭轉,收復失落國土。 難怪三殿下這么快入關,想來必是白大人新制武器。 三殿下以北疆軍之強悍,攜此利器,難怪能一路順暢,直達帝都。 的確,這樣的利器,必能扭轉西南戰局。 而這樣的利器,只在三殿下手中。 裴相與杜尚書都等著穆宣帝的吩咐,穆宣帝道,“著老三來帝都吧。裴相準備一下冊封東宮的禮儀,對了,先把冊封圣旨寫了,一并送往直隸,也安一安老三的心?!?/br> 裴杜二人都松了口氣。 穆宣帝望向窗外耀眼陽光,打發二人下去。 國將立儲的喜訊很快傳遍朝上朝下,穆宣帝親自到慈恩宮將此事告知母親,穆宣帝道,“想來母后也不會反對,我便未與母后商議,先讓內閣去辦了?!?/br> 藍太后拍拍兒子的手,“不論誰做太子,都是我的孫子。如果是安之,自然更好。我一向看安之是這塊材料?!?/br> “母后怎么看出來的?朕先時沒看出來?!?/br> 穆宣帝始終不大喜穆安之,這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他慢慢呷口茶,漫不經心的說了句。 藍太后道,“安之最像你啊?!?/br> 穆宣帝好懸沒讓茶水嗆死。如果穆安之聽到藍太后這話,估計也要惡心的吃不下飯去。 朝廷的旨意很快就到,被派往宣旨的是卓御史。 內閣里比卓御史有資歷的大人很多,但想到三殿下急著來帝都的心情,卓御史以內閣最年輕的閣臣取勝,他身子骨好,快馬過去,省得三殿下等急,也能安一安三殿下的心。 其實,這就是內閣諸人想多了,三殿下沒什么不安心的。 信使帶密折自直隸出發時,三殿下還是在邯鄲。圣旨送達時,三殿下的王駕已到保州,再走兩天就是帝都郊外了。 卓御史念過冊封圣旨后,穆安之身邊立刻滿是恭喜之聲,尤其是穆安之身邊的文臣武將,更是喜不自禁,如華長史這上年紀的,眼中竟還有淚光閃爍。陳簡這樣喜怒不形如色的,面兒上也顯出喜意。 穆安之只是矜持的翹了翹唇角,握了握手中文飾錦繡的圣旨,覺著刺繡有些硌手,“謝陛下器重?!眴栕坑?,“陛下龍體可安?皇祖母可好?帝都可還安穩?” 他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倒真令卓御史另眼相待,想著三殿下就藩時間不長,倒真歷練出來了。其實這就是卓御史想多了,穆安之都帶兵到帝都郊外了,他又不是沖著儲君之位來的,他是沖著帝位來的。 就是當了皇帝,他也沒什么大歡喜。他現在兵馬在手,與皇帝不過差個名頭兒罷了。真打起來,帝都那些兵馬不見得是他對手。 他不過是不想硬來,方給朝廷留些面子。 卓御史自然稱好,又說了些陛下與太后娘娘都很記掛殿下的話,便向穆安之請示何時移駕回帝都。 穆安之將圣旨轉手交給小易收著,“時刻準備著哪,這就走吧?!?/br> 卓御史在路上又打聽了穆安之所率大兵要如何安排,穆安之道,“五千親衛隨我進城,剩下的暫住城外。城外有地方吧?” “有。先前龍虎營的駐地撥給北疆軍,殿下看如何?” “龍虎營一個都不剩了?”雖料到龍虎營可能被穆祈之帶走,也沒想到這般徹底。 卓御史道,“龍虎營被秦家經營多年,原就有二心,附逆而走,也是人之常情?!?/br> 穆安之瞥卓御史,“我看你這太子師還跟以前般滋潤?!?/br> “雖未行冊封禮,旨意已下,殿下便是太子,殿下難道要讓我做太子師?” “你臉皮可真厚?!?/br> “您客氣?!痹谌魏稳嗣媲?,卓御史都有一種言笑自如的本事。 “先時穆祈之逼宮,你們這些朝中忠臣,可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穆安之繼續問。 “慚愧?!弊坑氛f著慚愧的話,臉上并不見愧色。他的瞳底映著遠方藍天,“多虧殿下發兵入關,朝中才能借此機會誅逆臣?!?/br> 穆安之問,“穆祈之怎么跑的?龍虎營禁衛軍都在他手里,九門兵馬我記得是永安侯掌管,就這樣放他跑了?” 卓御史道,“九門兵馬一旦追出帝都,帝都再無拱衛之兵。就那么走了。不過,太,不,穆祈之什么都沒帶,金銀珠寶什么的暫且不提,糧食藥材也未見有大波動,這就很奇怪?!?/br> “那就是早有準備?!蹦掳仓X袋上支著個大斗笠,夏天騎馬實在太熱,他們這已避開中午的日頭,仍是熱的很。 “必在宮變之前?!?/br> “這不奇怪。他與陸國公雖既有甥舅之親又有翁岳之喜,不過,他一直不大喜歡陸家。陸國公最大的寄望就在他身上,若親緣控制不了他,必然會告訴他血統的事。他不會坐以待斃,狡兔三窟,給自己留條后路倒合他的性格?!蹦掳仓畣?,“陸家呢?” “陸家已在刑部審訊?!?/br> “沒審死吧?” “怎么能?” “那就好?!蹦掳仓裆紤?,目光銳利,“要是誰把陸家審死了,就是跟我做對,就是阻止我重查柳家之案?!?/br> 來者不善。 卓御史早有這種準備,但是,他未料到穆安之的手段這樣果決速度。他不由自主的望了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笑笑,“卓大人肯定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當年卓大人為嚴家翻案,我深受震憾,原想著大部分到閣臣這樣的官位,權衡利弊者多,有情有義的就少了。卓大人不一樣,卓大人心里是有一把火的,只是這點火光沒用在朝廷上?!?/br> “這也難怪。當年我與穆祈之爭儲位,與其說爭儲位,不如說是爭一口氣。滿朝文武也只有如玉肯說一句公道話,說我不是嫡出,穆祈之是嫡出么,不一樣是陸氏未冊后位時所出,真難為你們為著捧他臭腳便都昧著良心說他是嫡出之子?!蹦掳仓?,“后來如玉遭遠謫,我就想,養出這樣一個朝堂的君王,真是可笑。當日人人逢迎,果然后來穆祈之逼宮時也無人肯盡忠直言,你們皆先保自身,想留待有用之身再圖以后,如今他重掌朝堂,不覺缺了點什么嗎?” 卓御史一眨不眨的看著穆安之斗笠下的臉龐,穆安之眼神明亮,渾身上下都是年輕人的朝氣,如同春天剛破土而出的那抹新綠,帶著無限的生命力??v卓御史一向跟穆安之不大和睦,此時也不禁生出一些親近之意。 穆安之不屑,“你們這樣的權衡,你們這樣的老成,你們這樣的算無遺策,安于富貴,得享太平,真沒勁!” 第二日傍晚,穆安之所率大軍便到城外,卓御史問穆安之要不要等明天上午進城,這樣還能安排個氣派的迎接儀式。穆安之將手一擺,“迎接個毛啊,都山河破碎了,陸侯在外安置兵馬,江珣帶親衛軍去王府,小寶你先回家見一見姑媽姑丈,近衛們隨我進宮去見陛下?!?/br> 帝都其實還是老樣子,夕陽的火光燃燒著天邊層云,給整個帝都城蒙上一層瑰麗的色彩。只是接連宮變,空氣氛圍緊張,巡邏的士兵多了很多,即便繁華也不似以往了。 到禁宮時,夕陽已完全隱沒,西天只余幾縷桔色流云,勾勒出穆安之鋒芒畢露的輪廓。穆安之沒在御書房外等太久,基本上一到,內侍便請他進去了。他行禮也看不出不恭敬,然,穆宣帝心里明白,物是人非。 穆祈之逼宮,還有些昔日情分可講。對穆安之,情分也無處可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