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果然,黎尚書三人震驚之后便是質問,這話可不能輕易說的! 然后,裴如玉便將陸家這一樁原委,源源本本的與三人說了起來。因為有柳家家將帶回的消息,于是,事實更加完整了。 從陸老夫人籍貫上記載的出身說起,一路自湖南說到山東,一言一語皆有據可查,只是隱去柳家之事,那說的黎尚書這樣的刑部堂官都挑不出破綻,許侍郎喃喃,“這,這得有證據,可不能亂說?!?/br> 裴如玉道,“我豈只是有證據,人證物證都全了,可不知怎的,自入冬帝都派到北疆的邸報便斷了。去歲的風雪也不小,邸報便是遲些也照樣送來,你們還沒看出來,邸報向來是兵部往外發的,這明擺著是兵部斷了到北疆的聯系?!?/br> 裴如玉憐憫的望著黎尚書幾人,“所以我說,你們也別急著回了。睿侯一脈是我朝正經血統,陸國公陸皇后父族皆鎮南國血脈,這事便干系到了東宮。如今,此事事發,北疆路遙,一時還波及不到,你們要是在帝都,這一場的大亂,別說富貴了,諸位皆是高官,就怕裹到那亂堆兒里去,命能不能保住還得兩說。尤其許大人,您得多為難哪?您說,您也是陸國公的心腹,您是跟他一塊兒還是不跟他一塊兒?” 許侍郎氣的,“我,我乃堂堂陛下忠臣,我跟誰一塊兒,君子朋而不黨,虧裴大人你還三元出身哪!” “原來許大人不是陸國公鐵桿,誤會誤會了,晚輩自罰一杯?!迸崛缬裥Σ[瞇的模樣落在許侍郎眼里,真是怎么看怎么jian。 許侍郎板著臉,再三強調,“我的官位是陛下所賜,這些年亦是受陛下賞識提攜,臣一片丹心只效忠陛下!”他還把軟豆腐拉過來,“王大人你說是不是?” 王大人還在哆嗦著撈豆腐,他仿佛聾了一般根本沒聽到許侍郎的話,許侍郎卻不肯放過他,說,“王大人,剛裴大人說的瑯琊王家,就是你們本家吧?” 王侍郎終于不撈豆腐了,王侍郎一臉生無可戀,“四五十年前,我尚在幼齡?!?/br> “你聽有沒有聽說過?”許侍郎問。 “自幼聽的是圣人教誨?!蓖跏汤赡盥暦?,這原本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的好不好,怎么突然一口鍋就砸他頭上了,這簡直無妄之災。 許侍郎不信,“這你能一點不知道?” 王侍郎慈眉善目的瞥許侍郎一眼,“聽聞許大人年輕時曾與家鄉一位姑娘有三世鴛盟,后春闈及第轉而便娶了先范文襄公的孫女,不知可是真的?” “胡說八道!”許侍郎怒,“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問的是你們王家與育嬰堂勾結之事?” “還聽說許大人的父親八十歲納一十八歲小妾,為求春酒,花費上萬銀兩,不知可是真的?”王侍郎甭看愛吃豆腐,當真不是塊豆腐,許侍郎當時就要與他廝打,好在屋里年輕人都會武功,陳簡及時攔下,穆安之只得讓許大人先消消氣,酒宴便此散了。 穆安之裴如玉商量之后,關于陸國公的身世是半點都沒給他瞞著,立刻宣傳的全北疆都曉得了。 當然,宣傳的時候不忘幫陸侯表白一下,兩人真的不是同出一脈,完全倆祖宗的。 其實許侍郎心里也清楚,這事真假還不一定,但,三殿下將這等流言放出,完全就是要置陸國公于死地的! 眼下一時回不得帝都,許侍郎這顆心,當真七上八下沒一刻的消停。 北疆各官員也叫這事驚的不輕,唐安撫使不似裴如玉杜長史等人是穆安之的鐵桿,他原以為穆安之要徐徐圖之,結果沒想到穆安之直接就是放生死大招。把唐安撫使嚇的,成天拉著唐墨,就想問問唐墨的意思。 唐墨主要是很震驚陸國公的身世啦,至于旁的,他啥意思都沒有啊。反正太子也是他表哥,三皇子也是他表哥,所有皇子都是他表哥,這有什么影響嗎? 唐安撫使郁悶的,問他,“你跟東宮近,還是跟三殿下近?” “都近啊?!碧颇鷸|宮關系也并非不好。唐安撫使真想說,你是不是傻啊,你明明在給三殿下效力,你竟然說跟東宮關系也很近?就唐墨這種政治素養……算了,唐墨完全不需要政治素養,會投胎比政治素養可重要多了。 唐安撫使焦灼的心急火燎,干脆將心一橫,他與東宮半點交情都無,這兩年很得三殿下看重,他也為三殿下出過不少力。反正即便三殿下有個萬一,他也是心忠王事,他乃朝廷忠臣,斷不會奉有異族血統儲君為主的! 這便是裴如玉即便沒有充足證據也要將陸國公血統散播出去的原因了,禮法二字,看之虛幻,卻總有一種無形的作用。 對大林小林兄弟二人,穆安之極欣賞他二人的忠貞,哪怕這忠貞不是對著他的,這樣高貴的品格,亦足令人稱道。 他二人說來年歲也不小,都是五十出頭的人了,這些年為著查明主家的冤情,不婚不嗣,直至如今??ね蹂阉私唤o穆安之,請穆安之幫著安排。穆安之將二人放到他的近衛中當差,杜長史知曉后想借人到軍中幫著看一眼練兵的事,穆安之有些奇怪,“你那里還缺練兵的教習么?” “教習是不缺的?!狈堑蝗?,新兵的教習都是從陸侯那里挑的上等小旗。杜長史道,“我從大meimei那里知道兩位林將軍的事,心中非常仰慕。如今軍中皆是新兵,即便訓練的將領也都是青壯,臣就是想要兩個老兵在軍中,告訴他們,何為一軍之魂?!?/br> “何為一軍之魂?”穆安之反問。 “忠貞!”杜長史沉聲道,“這便是一軍之魂!” 穆安之心下微震,叮囑幾句要善待二人的話,便將二人給了杜長史。 杜長史得林家兄弟,認真請教練兵之事,畢竟他主意雖多,對練兵到底是新手,許多經驗不是簡單的書中便能學得到,如二林這樣的老兵,往往有許多珍貴經驗,何況二人心性堅忍剛毅,更非常人能及。平時對二人的一些建議也很能采納,心胸寬廣,從不多疑,對二人也很尊重,可以說是極好的上官。 唯有一樣…… 小林年輕時亦曾任老國公親衛,還是頭一遭見著冰天雪地將士們在外訓練,主管官員在暖哄哄的屋子里喝熱雞湯的。還有每天中午雷打不動提著大食盒來給杜長史送午飯的葉管事,這位真是忠仆中的忠仆,還請他們一起過去用飯。他倆吃過一回,真是吃不到一處,林家兄弟是大餅牛rou便能充饑的糙漢,杜長史屬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連喝酒都只愛喝甜軟清香的梨花白,還有葉管事勸飯的模樣,“大爺嘗嘗,這豌豆苗我是帶來現炒的,剛出鍋,正鮮嫩?!?/br> 小林心下暗想,便是杜長史的親娘也就是如此了。 兄弟二人私下說話時,小林便說,“不都道杜家家風簡直剛肅,教養子弟甚嚴,杜大人可真不像杜家子弟?!?/br> 大林性情更偏端方,聽了只是哈哈一笑,端起藥茶咕咚咕咚喝兩口,一抹嘴道,“杜大人就是有些嬌慣,你看他練的這些新兵,不說如狼似虎,也軍容威武,戰力不俗啊?!?/br> “要不我能只跟大哥私下說說么,也真是奇,頭一回見這樣練兵的人?!毙×忠灿X新鮮,“聽說杜家老大如今年紀輕輕便任吏部尚書,小杜大人也有這樣文武雙全的才干,杜氏子弟這一代可真出眾?!?/br> “是啊。尤其小杜大人,一見就讓人喜歡?!贝罅盅壑型赋鲂σ?,在軍中頗是賣力。 小林想想,的確,小杜大人的身上頗有一種令人望之可親的感覺。 郡王妃聽聞他兄弟二人已是新兵里五品實職將軍,心中亦是歡喜,想著杜長史倒是個不錯的孩子,這個人情,郡王妃就記下了。 第333章 今年帝都的冬天格外冷, 琉璃窗結著冰晶樣的霜花,總得將晌午方能化去。陽光下,內閣外的老槐樹上幾片枯黃的葉子隨著不知哪兒來的氣旋輕輕搖動, 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 接著便是響亮的回稟:西南急報! 裴相立刻道, “快遞進來!” 其余幾人也都擱筆的擱筆,起身的起身,待軍報送來,裴相驗過兵部漆封, 連侍從遞來的裁紙刀都未接, 直接就撕開來迅速看過,臉上露出一絲輕松, 將急報遞給次輔杜尚書, “總算是穩住了?!?/br> 杜尚書看過后, 那張素來端方肅正的臉上也慢慢變的緩和, 頜首,“胡世子不負陛下所望?!?/br> 內閣諸人傳閱戰報,如今冬日寒冷,胡清到江浙后即將接手戰事,雖無顯勝,卻牢牢的守住了前線,未令鎮南國人再進半步。 閣老們都能松口氣了。 卓御史道, “恩相, 還是快些把這戰報上呈陛下, 陛下也能安心?!?/br> 大家紛紛言是。 這樣的喜訊, 也不必一起去,前些時日恨不能替裴相當首輔的陸國公不知因何已恢復往時的謙和低調, 只是隨大溜的露出一些喜悅,也沒上趕著要與裴相一起御前回稟,既然陸國公不搶這差使,于是,首輔與次輔同行。 杜尚書一向話少,裴相也不是話多之人,但二人心情都不錯。裴相說,“難得今日好天氣,看這風云氣象,明天也是個晴天?!?/br> “是?!倍派袝痪o不慢的跟在裴相身畔,為表恭敬,他略遜裴相半步,“大祭在即,是個好兆頭?!?/br> 穆宣帝看到這封戰報后也是心下一緩,“胡卿未負朕未負朝廷?!本级苏f些朝政,穆宣帝留他二人用飯,明天是冬至,穆宣帝要親去圜丘祭天,故一直在齋戒?;实鄱箭S戒了,大臣們自然也一同齋戒,后宮藍太后都跟著一起吃齋。 藍太后這一吃齋,皇后太子妃宮妃們也便一起吃了。 宮里太后皇后太子妃都吃齋了,外頭有頭有臉的命婦們便也跟著吃起齋來 好在也不必吃太久,三天就夠了。 大半個帝都城的權貴都在吃齋,獨藍侯府上與陸國公府上吃的心火若焚,藍侯府與裴相府是正經姻親,如今冬至未到,就先把年禮送過去了。 年禮之豐厚暫且不提,藍侯如今除了朝中差使,那是一有空就到裴相家,找meimei念叨起昔日的兄妹之情。這是正經大舅子,故哪怕裴相覺著舅兄來的忒頻繁了些,也不好攆人。 藍侯簡直是悔不當初,當初也不知怎么鬼摸頭就把孫女嫁給陸世子了。 如今這隱隱約約傳來的流言,孫女已是掉進火坑,可藍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哪! 是的,裴如玉與穆安之大傳陸國公身世流言的事,雖則裴如玉的折子只經穆宣帝與太子兩人之手,穆宣帝當時便將折子焚了,可這事還是輾轉傳回了帝都。 估計知道的都不知帝都官場。 穆安之裴如玉在新伊那是張羅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現在北疆各州府官員的子嗣都有在新伊書院讀書,為了照顧孩子,各家都派了得力的親戚抑或仆從在新伊安置。這些人得了消息,沒有不往家里送了。 而這些知府知州都是外派官,他們得了消息,沒有不往家族朋賞那里送了。 其實,仿旁的流言倒還好,實在是陸家這樁流言太過勁爆,里面有兄弟相殺,敵國諜間,甚至還事涉宮闈血統,那簡直是―― 縱入冬以來,北疆邸報便絕了,卻是半點沒耽擱消息傳播。 藍侯府不算一等一消息靈通之家,卻也知曉了此事,此事暫不知真假,可既有這樣的流言傳出,也把藍侯愁的不輕。 其實,藍侯也不愿信這等流言蜚語,可偏偏,陸侯跟陸國公絕交多年,所以,這睿侯之死到底是不是真有隱情…… 藍侯不過是陸國公府的親家都如此,何況陸國公府。 陸老夫人近來連素愛聽的曲子也不聽了,與兒孫們一起說笑的興致也沒了,乍聽聞此事,陸老夫人翻手將最心愛的一只琉璃盞摔的粉碎! 陸國公傍晚回府便從夫人那里聽聞母親半日不曾見人,連晚飯都沒用的事,陸夫人有些焦灼的嘆了口氣,“憑誰去,老太太也不應也不見?!?/br> “怎么突然發這樣大的脾氣?”陸國公坐下接了妻子遞來的溫茶。 陸夫人欲言又止,陸國公臉色微沉,端茶的手微一遲滯,“老太太知道了?” 陸夫人點頭,憂心忡忡的說,“我還交待過不許亂說,老爺,咱們府里還好,我就擔心府外會不會也有人信這些無稽之談?!?/br> 陸國公冷聲一嗤,放下茶盞,“我去老太太那邊看看?!?/br> 一入冬,花木凋零,難掩蕭瑟。不過福壽堂外擺著經冬猶綠的冬青,很給這院子添了不少綠意。 夜晚時分,廊間屋內已經開始掌燈,燈火搖曳中,往日熱鬧的院落今日格外沉寂。侍女請安的聲音都格外放低三分,陸國公進屋時,陸老太太曲一腿斜歪著身子靠著暖榻閉目養神,垂放在身上的枯腕上繞著一串木色雅光的細珠手串。 聽到走路的動靜重些,陸老夫人睜開眼睛,見是兒子,吁了口氣,“你回來了?!?/br> 陸國公未令侍女進屋服侍,他過去單膝跪在腳踏上,“兒子不孝,令母親煩惱?!?/br> “你是不該瞞我,可我也知道你一片孝心?!标懤戏蛉伺呐膬鹤拥募珙^,自己也坐直了些,“起來說話?!?/br> 頭晌急怒之后,陸老夫人已經平靜下來,問兒子,“你打算如何應對?” 陸國公淡淡,“自然是聽太子殿下的吩咐?!?/br> 陸老夫人皺紋橫生的臉上浮現一絲滿意,老眼中似是有兩把錐子,冷冷的勾了勾唇,“是這個理。不知太子知不知道這個消息?” “太子自有其消息途徑?!标憞膽B度依舊冷淡。原本他以為他與太子是嫡親舅甥兼岳婿的關系,這世上,比他們更近的就是陛下了。但自鎮南國師之事后,陸國公看得分明,這個太子早已今非昔比,不是當初急登儲位時對他的倚重了。 陸老夫人敏銳的看向兒子,問,“你與太子如何這般冷淡?” “不是兒子冷淡,太子一向主意大,當初擇太子妃時,他便有旁的心意。我這個舅舅,也未見他如何熱絡。說不得咱們看著是親的,他倒覺我是權臣要掌控他呢?!标憞I誚的說。 陸老夫人顯然也想到鎮南國師之事,輕哼一聲,“到底不是咱們陸家人,隔一層就是兩顆心?!?/br> 陸老夫人更加警醒的是,“我聽說,太子與嘉祥駙馬來往很近?!?/br> 陸國公的嘴角咧開一抹笑,露出一角白森森的牙齒,似要噬人,“不只很近,太子頗是倚重秦廷?!?/br> “秦龍虎那里怎么說?” “他經營龍虎營這些年,就是個廢物也能養出幾個可用之人。何況,他如何會將實權給秦廷?!标憞氲绞裁?,似被刺痛般眉尖微蹙,“他有一個條件?!?/br> “什么?” “他希望家族中出一位太孫妃?!?/br> “看來次子未能尚主讓秦龍虎至今意難平?!标懤戏蛉讼麓沟淖旖歉‖Fnongnong不屑,老眼陡然望向兒子,“當初你向太子舉薦的明明是秦龍虎次子,后來如何換成秦廷的?” “太子怕是早便對我生疑,我不舉薦秦巡還好,我一提他,太子反是選了秦廷?!边@也是陸國公認為太子與自己有二心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