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他父親遠在帝都,陸家除了自己還有誰會武功呢?而且,住的離他不遠。 答案呼之欲出。 少年的陸侯只是奇怪在自己家里,二叔為何還要夜里習武。 如果他是個存不住事嘰嘰喳喳的少年,早便要開口問了。但陸侯自幼在外家長大,他與家族的關系并不算親密,再者,小小少爺已經明白,既是在夜間習武,想必二叔是不愿意被人知曉的。 于是,這事他從未再與旁人說過。 而陸國公,也的確從不以武功聞名于世。 可要說他武功稀松尋?!?/br> 那利器破開空氣的聲音穿越遙遠的歲月,再次響起在陸侯耳際,帶著一絲絲入骨殺機! 不。 他可不是尋香這樣對武功全然沒興趣的人。 陸侯的視線如同一支鐵光閃爍的利箭,他看向兩位前來調查此事的密探道,“據我所知,陸國公一直有夜間習武的習慣,他揮動兵器時風聲在我少時便可穿透一重院落傳到我的院子,如果他這些年苦練不絀,那么,他必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br> 尋香面色不掩驚愕。 陸侯沒有半分動容,瞳仁深處有一點極幽極亮的光。 穆安之瞬間想通了一切,為什么黎尚書說近來陸國公頗是忘形,若黎尚書真如陸侯所言,穆安之幾乎可以確定,其中一位武功陰毒詭譎之人必是陸國公無疑。至于宗師心性之類,世間既有光明,必有黑暗,相克相生,不足為奇。 但是,習武之人的確是極重心性,武功陰毒,再加上陸國公的小人心性,一旦踏入宗師境,謀奪帝位,權欲武功即將踏上頂峰,怕真神仙都要抑制不住的喜怒形于色了。 穆安之問密探,“另外一位懷疑的人是誰?” 密探相互對視一眼,他們到新伊后,三殿下沒有二話便答應幫助他們調查案情。二人能千里迢迢過來,可見在密探中職位不低,眼神交換一番后,其中一人道,“我們懷疑是鎮南國師?!?/br> “有證據嗎?”穆安之問。 密探搖頭,“暫時沒有,但大姑娘感受到大將軍遇刺時兩位刺客的氣息,大姑娘年輕時曾有機緣見過鎮南國師的武功?!?/br> 大姑娘? 穆安之轉了個彎才想到密探說的是馮姑娘,看來陛下又重新啟用馮侯了,他倒是聽聞過這位馮姑娘,據說是馮侯之女,厲害的不得了。他突然問,“馮姑娘年紀很大了么?不是說才三十幾么?” 密探都是馮侯手下,被穆安之這一問,簡直問到靈魂深處,他二人連忙道,“是我等口誤,主要是表示對大姑娘的敬重?!?/br> 穆安之剛要說陸國公果然跟鎮南國有貓膩啊,就見尋香蹙眉不展,他便話音一轉,問尋香,“怎么了?” 尋香說,“可陸國公怎么可能跟鎮南國勾結呢?當年大哥,嗯,睿侯可是親手斬殺了鎮南國的定睿親王。定睿親王是老王的親弟弟,今鎮南王的親叔叔,這可是血海深仇?!?/br> 在座諸人,包括穆安之都是第一次聽聞此事。 尋香只得細做解釋,“這是在南夷時候的事了,我們玄隱閣并不是江湖中那些不要命的門派,靠打打殺殺過日子。大哥說過,那豈不是與人作刀,憑人使喚,他帶我們做過生意,南夷那里別看地處偏遠,族居復雜,但真正去了就知道,是個物產豐盈的好地方。我們也時常來往云貴之地,故而對鎮南國的消息比尋常人要靈通許多。鎮南國與南夷州毗鄰,每次從鎮南國回來,大哥就會將消息整理后送給南安侯爺。南安侯賞識大哥,我們幫他探過不少消息,許多事都過去了,南安侯也沒委屈我等。最后一次是安國公過逝,定睿親王親自秘密到過南夷州,與先安國公夫人商議改立長子為世子之事?!?/br> 尋香補充一句,“這位安國夫人是先安國公的繼室,是原配夫人過逝后扶正的,安國公過逝時,原配夫人的孩子尚在稚齡,繼室夫人的長子已是成年男子。但嫡庶有別,自是以原配夫人之子為貴?!?/br> “而且,定睿親王秘密潛入南夷州,委實無視朝廷威儀。那一行人,都留在了南夷州?!睂は闳缡钦f。 “也是建此功業后,我們離開西南,到帝都做事?!?/br> 穆安之有些不解,“可當年有這樣的功勞,而且,你們與南安侯也有交情,當借此機會更進一步,如何反是離開西南?” 尋香道,“大哥說西南還是地方小了些,不若帝都廣闊。而且,南安侯向老國公舉薦我等,大哥果然就入了禁衛軍?!?/br> 尋香滿嘴都是對大哥睿侯的敬仰,自睿侯光輝璀璨的一生來看,離開西南前往帝都也的確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最明智的選擇。 但,穆安之并不這樣看。 睿侯當年雖在西南建有功勛,一則定睿親王之事不是能往外說的事件,二則有南安侯在,即便南安侯為玄隱閣請功,他們也不是首功。因為睿侯初入禁衛軍的職位并不算高,只是六品將領,當然,做為仕途起點,這也不低。 只是,憑當年柳家聲勢,向老國公舉薦人才的人必是車載斗量,那些受舉薦的人才也是成千上萬,初入帝都的睿侯沒有任何底蘊,帝都對他而言是空白之地,他在西南數年經營,悉數拋下,重新在藏龍臥虎的帝都謀求前程。 是什么原因讓睿侯下定決心離開西南,離開他自幼長大的故鄉,從此再未歸去。 一定是件大事。 而這件事,必與劫殺定睿親王相關! 當年胡源那件案子,影影綽綽與陸國公府旁支脫不開關系,盡管那人也被遠遠判了流放。若那日刺殺林程的另一個是鎮南國師,那么,陸國公與鎮南國的勾結之深,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穆安之撿起搭在筆山上的毛筆,輕輕寫下幾個名字,分別是: 陸老夫人,陸國公,陸氏二女。 睿侯夫人,陸侯。 是什么原因讓陸侯立刻離開西南呢? 穆安之問尋香,“劫殺定睿親王是什么時候?” 尋香說了一個年份月份,具體日子他委實記不得了。然后,穆安之問陸侯,“令堂、令外祖父母是什么時候過逝的?” 陸侯也想到什么,驚的站起,快步到穆安之書案旁。穆安之對比兩個日期,“令堂過逝的早些,令外祖父母是在定睿親王死后,很快離世?!?/br> 尋香脫口而出,“難道是鎮南國的人在報復大哥?” “是也不是。若是報復睿侯,都能把睿侯岳父母無聲無息害死,那怎么不直接把陸侯捏去宰了,不更痛快?”穆安之看向尋香,“你們當時被關在一起訓練,玄隱閣其他幾人都是孤兒嗎?” “對呀?!睂は忝ρa充一句,“大哥不是?!?/br> 穆安之唇角彎了彎,如同銳利刀鋒,“為什么睿侯不是?” 尋香,“大哥不是孤兒有什么奇怪的?大哥當時是被騙去的?!被首拥钕驴蛇嘁闪?。穆安之望向尋香,“你比睿侯小幾歲?” “七歲?!?/br> 穆安之都要感慨尋香天生臉嫩了,“那你在殺手組織時,睿侯已經是半大少年了。睿侯也是自小就在那里了嗎?” 尋香毫不猶豫的點頭,穆安之相信這話沒錯,因為玄隱閣中必定有與陸侯年紀相仿之人,陸侯這樣的聰明人,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欺騙尋香。 兩位密探都因睿侯出身驚嘆不已,這樣的出身與日.后成就形成鮮明對比,更能說明睿侯才干出眾,遠非常人。 一位密探便道,“那殺手組織倒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br> 另一位由衷說,“能從這樣的地方出來,委實不易?!?/br> “你們這可真有意思,我雖沒見過睿侯他老人家,可他的事跡也聽聞過不少,他這樣的人,就是小時候,也不會是那種旁人給串糖葫蘆便能被騙走的小孩兒吧。何況,聽聞他老人家年輕時便是出名的俊美,小時候必然也容貌出眾,便是有拐子把人拐走,哪個拐子會把人賣到殺手組織里去?”穆安之暫擱了手中的筆,問兩位密探,“拐子要有這種人脈,還用去做拐子?” 倆密探讓穆安之問的啞口無言,一人道,“那依殿下說,是怎么去的?” “不是被拐子拐去,也不是被人騙去,而是被那里的殺手帶進去的?!蹦掳仓?,“控制一個小孩子用鞭子就夠了,控制一個半大少年的話,不聽話就殺你娘殺你弟殺你妹殺你全家。我若是睿侯,也不能受此威脅,滅了這殺手組織是一定的?!?/br> “當然,這只是基于尋香所言基礎上的猜測,也是關于睿侯少年時最善意的猜測?!蹦掳仓?,“少時沒有得到過親情的人,會格外的重視親情?!?/br> 他重新執起筆,“就像尋香當年,小杜一威脅,你就啥都說了?!?/br> 尋香望天。 穆安之的思維變幻極快,他提筆在陸老夫人陸國公陸氏二女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圈,“能讓睿侯舍棄西南事業,轉而到帝都另謀出路的原因必在家中,彼時夫人早逝,陸侯尚小,你們母子二人都不可能與定睿親王之事產生關系。那么,就得是另外一撥親人了……這件事對另外一撥親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大到令睿侯決心離開經營數年的西南,那個即便消滅殺手組織后都沒離開的家鄉?!?/br> 穆安之點了點這幾個名字,望向陸侯,“兄弟二人的感情再不好,可兄長對弟弟一路扶持,嫉妒只會讓人恨不得他去死,不會真下手。如果睿侯的死的確如陸侯你所猜測的那般,那么,這里面,必有一樁血海深仇?!?/br> 那一瞬,如閃電破開夜空,所有被黑暗隱藏的萬物都顯露了它的形跡。 穆安之望向陸侯,以陸侯定力,竟也因這樁猜測后退半步,但,那句“不可能”卻是被阻在唇齒之內,未能出口! 不,是有可能的! 如果似三殿下推斷的那般,那么,陸國公的另一半血統就太可疑了! 穆安之隨手將筆投入筆洗,暈開一池墨色,他拍手起身,對兩位密探道,“據本王猜測,陸國公的生父應該是鎮南國人,你們也別在新伊久待了,趕緊回帝都稟報去吧?!?/br> 倆密探嚇的都坐不住了,一個看向穆安之,一個望向陸侯,穆安之道,“不用看陸侯,陸侯跟陸國公早分宗了,知道什么叫分宗么,不是一個祖宗。跟馮侯說,最好查一查陸老太到底什么來歷。若我猜測不錯,那么當年睿侯遇刺的事也就很好解釋了?!蹦掳仓虼巴獍讘K慘的天際,“殺父之仇,不共戴天?!?/br> 第329章 “為什么是睿侯?” 銀制湯勺揚起煮沸的奶茶, 裴如玉用細網濾去茯茶葉,給穆安之倒了一盞熱騰騰的奶茶,自己也捧了一盞繼續說道, “睿有智慧深遠之意, 睿侯的功績也擔得起這個字??扇缃衤牭钕抡f來, 你說當初陛下賜睿字為封號,說不定是當年給睿侯定封號時想到睿侯年輕時在西南斬殺定睿親王之事,便用了睿字?!?/br> “這誰知道?!蹦掳仓魂P心此事,裴如玉卻是搖了搖頭, “這件事對你我而言, 不過談資,但對與定睿親王感情深厚的人而言, 非常要命。簡直是時時刻刻的刺激, 聽到‘睿侯’這兩個字就能想到當年定睿親王慘死之事?!?/br> “將心比心, 倘你是定睿親王的親人, 那得時時刻刻想弄死睿侯啊?!迸崛缬窀锌痪?,繼而道,“你這些年在刑部真沒白干?!?/br> “有什么用,沒證據?!蹦掳仓蚕嘈抛约旱耐茢?,陸國公很有可能就是鎮南國人。 只是,他沒證據。 裴如玉非常明曉穆安之的心情,他對陸國公東宮以及穆宣帝也都沒什么好感, 不過, 相較之下, 穆宣帝只是昏饋, 陸國公的血統完全屬于千刀萬剮別有居心類型,一旦坐實, 便是太子也得乖乖的自太子寶座退下來。 不過,這件事情不容易,且不說穆安之完全是自己的推測,就憑穆安之的身份,原就與東宮一系不睦,在沒有鐵證之前,就皇帝陛下的偏心,說不得要以為穆安之是有意構陷東宮。 何況,陸侯那里也沒有鐵證證明自己親爹睿侯與陸國公只是同母兄弟,畢竟,據聞東宮相貌與先大舅睿侯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要說陸侯與陸國公沒血緣,長眼的都不能信。 不然,陸侯不至于這些年只是與陸國公分宗。 裴如玉道,“先把那倆密探打發回帝都,陛下信便信,不信便不信,咱們也算仁至義盡?!?/br> “那倆快嚇癱了?!蹦掳仓财沧?,“他們回去不一定有膽子說?!?/br> 裴如玉眼珠微轉,“我去見見他們,跟他們講講道理。畢竟陛下是你親爹,是我君父,咱們怎么能看著陛下身處危機而不置一辭呢?這可不是為人子為人臣的道理?!?/br> 穆安之險沒給裴如玉這一番帶著圣光的語重心長聽吐了。 在北疆歷練數年,裴如玉手腕靈活,早非昔日能比,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三言兩語便將這倆密探打發走了,走之前,還特意資助了他們回程的路費干糧。 密探剛走,南安侯那里的四位家將到了北疆,還有兩人,卻是前柳國公府的老家將,過來投奔郡王妃的。 胡安黎并不在新伊,如今在彩云部帶兵駐扎,非但兼職將領工作,還有兼職安撫大臣,倍受穆安之重用。 這是穆安之一慣的用人風格,能用一個的,堅決不用兩個,特別節儉。南安侯的家將倒是挺高興,打聽明白后覺著,咱家孫少爺倍受親王殿下的重用啊。至于侯爺著他們送來的東西,因為有其中兩位家將是胡安黎身邊的侍從,那侍從直接將案宗上呈穆安之,“因是舊事,案宗有些陳舊,另外有一些是侯爺親自寫給殿下與公子的?!?/br> 穆安之接過,問了南安侯可好,南夷州可太平?家將知道的有限,自然說一切都好。不過,關于前柳國公家將的事,這位家將回稟道,“我們在路上遇著,有一伙人正在追殺老林他們,說來一下子沒認出來,還是事后才相認的。我與他們說郡王妃在殿下這里,他們便與我們一同北上?!?/br> “路上沒再出什么事吧?”穆安之問。 “我們騎的是軍馬,路上都是在驛站打尖,并未有旁的事?!?/br> 穆安之只是奇怪柳家大部分家將多是出身西北,怎么會有人去西南,還遇著刺殺。不過,這是郡王妃的人,還是讓郡王妃自己處置吧。 林氏兄弟先梳洗后方去拜見郡王妃,郡王妃見到故人,心情也頗感激動,起身過去扶起鬢發斑白的一對兄弟,“快起來,大林哥、小林哥,我都沒想到咱們還有相見的一日?!?/br> 二人亦皆眼含熱淚,略年輕俊秀些的小林哥眼淚已經滾下來了,大林哥還能強忍眼眶通紅,“這些年,娘娘可好?咱們大姑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