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的,這樣大的事不跟我說,我知道了只有更記掛的?!彼{太后笑著嗔怪一句,“安之說什么你都聽?!?/br> “不都說夫為妻綱么,三哥都特意說了我還是要聽的?!崩钣袢A一幅很乖巧的模樣安慰藍太后,“其實也沒什么,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計是看我日子過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沒用,要是命格輕說不得會怕。我是誰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兒三哥帶我去天祈寺,我搖簽又搖了上上牡丹簽?;首婺改f,我這能是尋常命格么?” “那不能,尋常命格能做我孫媳么?”咒魘在皇家是十分嚴重的事,李玉華語氣輕松,藍太后也不禁親切幾分,笑了笑問她,“可有覺著哪里不適的?” “并沒有。先時我還以為是有人咒三哥哪,嚇我一跳,后來才知道是有人咒我。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過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崩钣袢A并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說,更沒有架橋撥火,她當然懷疑許陸氏,或是旁的許家人,甚至李玉華真不介意許陸氏去死上一死??衫钣袢A心里十分明白,莫說這事還沒證據,即便有證據,想弄死許陸氏也不是易事。 何況,李玉華近來跟著穆安之讀書,頗讀了些史書,很明白些道理。陸家勢大,有皇后有太子的,一時干不倒的。 所以,李玉華沒把事往大里折騰,她倒還有些息事寧人的意思,故而語氣輕松。 她是想著到時她家三哥得了鐵證,再一舉出手弄死陸家,也算大仇得報。如今她裝做不在意的模樣,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藍太后卻不肯輕輕放過,私下問了李玉華好些事,問她身體可有不適,李玉華是真的沒事,她挺好,知道這事前與知道這事后都挺好,沒有半點不舒服。 其實李玉華平時裝個頭疼腦熱啥的讓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沒有,倘換個人,怕要借機要向藍太后裝個虛弱不適,李玉華卻是腦筋極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點的破綻。 這個時候,她雖可以裝病,卻沒有半點偽裝,李玉華直接說,“沒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還吃了炸鵪鶉、醬牛rou、茶雞蛋和氽小青菜,還喝了兩碗粳米粥?!?/br> 藍太后看李玉華一身大紅緞子風毛邊兒的宮妝長裙,手里握著琺瑯燒藍的銅手爐,紅撲撲的臉蛋兒,明凈凈的雙眸,委實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來,念聲佛號,“阿彌佗佛,佛祖保佑?!?/br> “皇祖母放心吧,誰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宮用膳,李玉華胃口也不錯,藍太后喜歡留李玉華用膳,一是因愛烏及屋,二是因李玉華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臉香噴噴的享受模樣,藍太后看見她都愿意自己多吃兩口,故格外喜她陪著。 李玉華瞥手邊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戀戀不舍的去夾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藍太后說,“你不是最喜歡吃焦炸小丸子么,怎么今兒一筷子都沒動?”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來胖了,衣裳都覺著緊,我得少吃點兒,那書上不是說么,色衰而愛弛?!?/br> “胡說,阿慎可不是朝三暮四的孩子?!甭犂钣袢A說自己胖,藍太后著意看她一眼,臉上氣色是真的好,肌膚瑩膩有光,頰上透出淡淡粉紅,是天生的好氣色。并未見胖,只是胸前略鼓脹了些。藍太后笑著給李玉華夾個rou丸子,笑道,“只管吃,你這不是胖?!?/br> “三哥也這樣說,他那是為了安慰我才說我不胖的,我衣裳又緊了?!?/br> 藍太后險沒吃的噴了湯,笑著吃過一餐飯,中午祖孫倆說私房話時,藍太后才悄悄的跟李玉華說了些女孩子發.育的話。要藍太后說,李玉華是小時候日子過的貧寒,才長的晚,按理今年也十六了,還是單薄的姑娘模樣,如今這般才好。 姑娘有姑娘的模樣,婦人有婦人的豐韻。 李玉華回想著宮里娘娘們窈窕身段兒,以及府里年長的侍女,還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三哥也是,有話不說明白。 . 鄭郎中奉上云氏的審訊詞,即便穆安之看后也覺驚世駭俗,誰能料到一個姨娘就能收買家中管事小子暗中用次等藥材換掉郡主的藥材,更能指使丫環在藥中多添一味朱砂。 不過,這些事已在穆安之的意思之中,鄭郎中的手段可不止于此。穆安之繼續翻閱,接下來的事便是穆安之都覺毛骨悚然: 云章郡主當年生產難產,竟也有這位妾室的手段! 一個賤妾,竟屢次三番謀害宗室郡主! 是誰給她的膽量! 穆安之重重的一摔審訊記錄,簡直豈有此理! . 陸公府。 陽光自琉璃窗落在窗下白檀小炕上,芙蓉石雙耳香爐中青煙裊裊升起,陸國公老夫人聽完大管事陸忠的回稟,唇角掀起一絲略有似無的笑,“郡主在朱家屢受算計,險些葬送性命,這件事,御史臺宗人府都會說話。朱桓一個治家無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br> 陸忠輕聲道,“老太太,朱桓不過三品侍郎,子不教父之過,朱肅應也罪責難逃?!?/br> “打草耬兔子,朱家畢竟有底蘊,陛下不見得舍得朱尚書,先把槍頭對準朱桓,也別放過朱肅,即便不能將他拉下官位,也要潑一身臟水,讓帝都人好生瞧一瞧朱家的下場?!?/br> 陽光中,陸老太太低沉的視線猶如裹挾著來自九幽地獄的寒冷,“三皇子抄太平庵,那咱們就替他把口子拉大,讓他好生查一查帝都這潭泥淖!” 最好讓他深陷其中,自身難保!一舉除了這賤種,倒也干凈! 第111章 九九章 捏著云氏的供詞, 不知因何,穆安之竟然想到李玉華掛在嘴邊兒的一句, “娶小老婆的人都沒好下場?!?/br> 雖然李玉華這話聽著有些不靠譜, 但此時卻不由自主的蹦到穆安之的腦海。朱家, 早在明圣皇后年間就是一等一的顯赫大族, 誰會料到這樣的巨宦之族會在一個卑微的妾室身上失手。 穆安之自幼生長在皇家,知道這份供詞的份量, 云章郡主父母雙亡,魯王一爵不復存在,但郡主依舊是郡主, 此事一出, 宗人府先不會袖手,皇室為安宗室之心, 必然要給云章郡主一個公道。 朱家此劫,在所難免。 天空灰色鉛云堆積,朔風卷著雪片撲撲的打在棱花窗的明紙上,華長史推門而入時, 穆安之剛剛放下手中卷宗。 華長史身上著一件深色狐皮大憋,頸間毛領扣緊,碧綠的翡翠扣在狐貍長長的針毛間閃爍著玉石暗光,一向斯文的面容帶著罕見慎重。 “是不是尼姑庵的審訊有結果了?”穆安之招呼華長史上前喝茶, 順嘴問一句。 紅泥上火爐著坐著黃銅水壺在咕嘟咕嘟的小火冒著熱氣,一陣陣奶與茶的香氣飄出,這壺里煮的北疆的奶.茶, 加了鹽巴、鮮奶、茯茶,冬天喝上兩碗立刻渾身暖和。華長史時不時就要過來蹭兩碗奶茶喝,他接過梅典簿奉上的奶.茶,雙手捧著,眉心漸漸蹙起,眼神猶豫的望向穆安之。 華長史有些閑云野鶴的性情,卻從來不是遇事會猶豫的性情,穆安之打發梅典簿下去,華長史將手里的一疊口供奉上,嘆口氣,“老臣有些不敢再查了?!?/br> 穆安之一目十行閱過口供,抬頭看向華長史。 華長史又嘆了一口氣。 他委實未料到小小一個尼姑庵竟牽扯到帝都諸多豪門隱密,而自古厭勝之術素來為權貴之家所忌,尤其皇家為忌此事。當年漢武帝廢皇后阿嬌便因巫蠱之術,而后多年,漢武帝又因巫蠱案廢衛太子劉據。 這次之事非但牽涉到嫁入朱家的云章郡主,更牽涉到三皇子妃,兩位貴人被詛咒的案子已稱大案,更遑論牽涉到帝都其他人家。 華長史雖非豪門出身,也是江南富庶人家,他為官多年,深知豪門內中復雜,手段難測。 一件牽涉到郡主、皇子妃的案子,與一件牽涉帝都大半豪門的案子相比,孰輕孰重?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華長史寧可深查詛咒郡主、皇子妃案,也不愿與帝都大半豪門為敵! 對于豪門,知曉他們的**,就是他們的敵人。 豪門最重要的不是公道,是顏面與權勢。 他們不會希望看到任何家族丑聞的發生,如朱家這樣直接把云氏之事揭開,華長史憑心而論,在最開始時他是極驚愕的。 朱家這樣將自家錯漏公之于眾,就是明顯將靶子遞到旁人手里。即便到現在,華長史都想不通朱家因何讓刑部介入此事。 憑朱家的勢力與聲望,未償不能隱下此事。 穆安之看過華長史送來的審訊記錄,將桌間云氏卷宗遞給華長史,華長史讀完后愈發憂心,“殿下,太平庵的審問不妨稍后請旨再繼續?!?/br> “來不及了?!倍潭虝r間,穆安之已經明白華長史心中慎重由何而來,不過,穆安之不是個自欺欺人的性情,他直接道,“哪怕我現在去向陛下請旨,我這里的審理速度他們都知曉,他們不會信。何況,我也沒打算停下。繼續審!” “殿下——”華長史驚的聲音有些拔高,連忙低沉下去,起身深施一禮,“請殿下三思啊,這蜂窩一捅,殿下怕是兩面難討好?!?/br> 華長史還是委婉,說什么兩面難討好。 穆安之只要深查此案,首當其中要得罪的就是那些想胳膊折在袖子里的豪門大族,甭看是他們自家人受詛咒,可詛咒之事向來不能拿到明面兒上說。 何況,咒魘之事多發生在家族內部,無冤無仇不認識的,平白也不會咒你。這種拿生辰八字做法的,必然是至親。 豪門為了遮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 明明是你好心查案,查到最后倒成了這些人的公敵。 冤是不冤! 更何況,即便穆宣帝也不一定欣賞穆安之的正直,當年曹cao大敗袁紹,從袁紹那里搜出一堆書信,都是天山曹將暗通袁紹的。曹cao當即令人將書信焚毀,以安眾人之心。 沒有哪一位主君會動搖臣心。 所以,不論是為長遠計,還是為將來計,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放下太平庵一案。那些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穆安之立刻脫手這燙手山芋,比什么都強。 袍擺掃過桌椅凳腿,穆安之自書案后起身,繞至前方雙手扶起華長史,令華長史在下首坐了,穆安之在窗前負手而站,他的視線穿過窗外漸大的風雪,落入遙遠暗沉的虛空。 “殿下,請殿下三思?!比A長史再次勸諫。 緋色唇角勾出個淡淡弧度,穆安之回頭道,“我又不是非要為這群人撞破頭,只是可惜你們,跟著我真是沒出路?!?/br> “殿下哪里話,臣一輩子務虛,耽于書畫文章,也是跟著殿下才真正做了幾件實事。老杜那里也是一樣的,跟著殿下,我們心里都踏實。這次也是我等所慮不周,至使殿下進退兩難?!?/br> “咱們都別說這些客套話了,郡主案與詛咒玉華的案子都有了眉目,可以抓人了。你們去負責這兩件案子,待這兩樁案子查出幕后之人,我再進宮同陛下先作回稟?!?/br> 云章郡主之事的背后主使是云氏小妾,李玉華被詛咒,主使之人就更荒唐了,竟是許家曾經的一戶奴才,據說先前曾私吞許家給李玉華與生母李氏的銀錢,多達數千兩,這奴才被斬首,奴才的家人還在,因痛恨李玉華,遂用詛咒暗害于她。 多么荒謬,一個下人之子,就有這樣的膽量,他從哪兒得知的李玉華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的太平庵的路子,此等陰私手段是誰指點于他? 一樁樁的事,若不能徹底查問清楚,穆安之再不答應! 華長史還欲再勸穆安之盡快脫身,穆安之已道,“我不為旁人,更不為那些個豪門。云章郡主的案子我即然接手,便會查個明白。至于玉華,我更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 御史臺有風聞奏事之權,所以,這些捕風捉影的家伙們一旦作起妖來,何況穆安之還與御史臺有罵暈御史的嫌隙,這些嘴炮發作起來,穆安之都有些吃不消。 何況,早朝后穆宣帝令穆安之陛見,細問他此事。 穆安之直接說,“是否事涉其他人家,暫不知曉,眼下在查云章郡主險遭毒殺一案與玉華被咒魘之事?!?/br> 穆宣帝冰冷的視線攫住穆安之的眼睛,良久說了句,“年前把這兩樁案子結束?!?/br> 穆安之恭恭敬敬的回一聲,“是?!?/br> 穆安之離開穆宣帝的寢宮,沿著宮中甬道向刑部走去,路上正遇到太子坐著輦轎到慈恩宮,二人彼此見禮,不咸不淡的打聲招呼后,太子放下轎簾,強健的內侍抬起輦轎,在冬風里繼續前行。 精致的小手爐握在太子一雙清雋修長的手中,輦轎內光線昏暗,太子輕輕閉上雙眸。 不論穆安之怎樣選,都難兩全。 縱穆安之立刻結束對太平庵的訊問,他也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被所有在太平庵有把柄的豪門懷疑疏遠。 如果穆安之堅持要查,即便以穆安之皇子之尊,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極小。 何況,這更是一種永失帝心的抉擇。 沒有哪個皇帝會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手握大把豪門**機密,穆安之應該不會這么蠢。 冰雪漸起,輦轎被穩穩的落下,轎外一聲唱和,轎簾掀開,細碎的冰渣雪粒撲面而至,太子仿佛未覺,扶著內侍的手走出轎簾,走進無邊無際的風雪之中。 第112章 一百章 穆安之根本不屑于知道那些豪門陰私, 更不屑于帝心帝寵,早在夢醒那一刻,穆安之的心就涼了, 也靜了。何必去汲汲渴求于他人的憐愛?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憐一樣對關心你, 而不愛你的人, 憑你再如何哀求也不會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