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小九叔愈發認為李玉華能干,無他,當年白木香嫁帝都來,完全是把裴家女眷得罪個精光的。李玉華這明顯會做人,先把做太婆婆的太后娘娘搞定了。有太后娘娘參與,別說一股,給太后一半的股也值得的! 兩人正商量著生意,穆安之回府了。 小九叔起身侯迎,回頭看李玉華還懶散的坐榻上掰桔子吃,小九叔給李玉華遞個眼色,李玉華就跟瞎了一樣只管自己吃桔子。 穆安之大步進屋,小九叔深深一揖,“草民見過殿下,給殿下請安?!闭バ写蠖Y時被穆安之一把托住,溫言笑道,“都是親戚,不必如此客套。坐下說話?!?/br> 侍女搭來圓凳,小九叔坐圓凳上瞅李玉華一眼,李玉華臉朝外,看都不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去了外頭斗篷,換家常衣袍,與小九叔道,“昨天我得罪了玉華,她還沒消氣哪?!?/br> 小九叔應付這場面倒是駕輕就熟,以往白木香也常跟裴如玉拌嘴,小九叔很熟練的說,“娘娘就是孩子脾氣,心性率直?!?/br> 穆安之笑著吩咐侍女,“跟廚下說多添幾個好菜,晚上我請小九叔吃酒?!?/br> 小九叔當真覺著人家皇子殿下既端貴非常又平易近人,半點不因他是商賈身份而小瞧于他,反是當他親戚一般對待,心里不禁感動非常。想著玉華這親事果真是結的極好的,擱外頭普通的富庶人家,這樣的懂禮的婆家也不多見。 何況,自相貌到人品到身份,三殿下都沒的挑。 縱不是裴狀元那般明珠皓月般的俊美,三殿下也自有尊貴風度。 三殿下聽說小九叔是從北疆回來,而且是護送裴如玉一行去的北疆,對他更添三分親近好感,問過他路上可還平安,人手馬匹有無損失,就問起裴如玉在北疆的情形。 小九叔細說起來,“縣城不大,聽如玉說有兩千多人口,因我們去的時候是冬天,街道有些荒涼。其實,北疆大部分縣鎮都差不多,待明春我再過去,應該是另有一番氣象了?!?/br> 三殿下道,“如玉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學問本就極好,在翰林念書能精進的地方有限,他一直盼著做些實事。只是沒想到是北疆?!痹捴袔еz憾與歉意。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北疆怎么啦,一樣是天朝國土,一樣得有人去當官。那邊兒的羊多的不得了,木香姐肯定上頓羊rou下頓羊rou好的不得了?!崩钣袢A道,“就是貧寒些也不怕,木香姐肯定會在那里建作坊的,無商不富,有商賈地方就能富庶。我木香姐的才干肯定沒問題的,她又改進了新的織機。這不是我說大話,裴狀元娶我木香姐,真是八輩子的福?!?/br> 穆安之現在對白木香的評價也很高,頜首贊同,“能與如玉同甘共苦,的確是個好女子?!?/br> “我比木香姐更好,就是不知某人有沒有這個九輩子大福?!崩钣袢A不滿的翻穆安之一眼。 穆安之包容的笑笑,一時侍女回稟酒菜已好,穆安之請小九叔吃酒。小九叔這輩子沒想過還能有與皇子殿下一起吃酒的機遇,簡直榮幸非常。他是個細心人,見穆安之開箸先給李玉華夾一筷子燉rou,心下就覺著這位殿下是可托終身之人。 男人能不能托終身,不看身份地位,端看這個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如何。 穆安之這樣慣著李玉華,可見心里有她。 李玉華雖然還有些生氣,也不會讓穆安之在小九叔跟前沒面子,也夾根炸小魚給穆安之放碗里,“這個新炸出來的好吃。小九叔你自己夾,別客氣?!?/br> 穆安之眼眸中似含有不盡笑意,李玉華沒好氣的想,笑什么笑,要不是看你生得好,我也真喜歡你,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 到底見著小九叔高興,李玉華也沒有氣太久,三人吃酒閑聊,十分快活。 可惜穆安之李玉華,都是母族沒親人的,這么個血緣上八竿子搭不著的小九叔就成了親戚,待酒宴過后,小九叔就先去歇了。穆安之對小九叔的觀感也很好,與李玉華說,“是個做實事的人?!?/br> “當然做實事了,小九叔人很好的,實在又能干。要不是先時一直沒靠山,我們的生意絕不止于老家州府的規模?!崩钣袢A喝了些酒,揉揉發燒的臉頰,找出昨天看的書翻開書簽夾頁的地方,打個哈欠,揉揉有些發殤的眼睛。 穆安之湊近些,見李玉華眼圈兒像是輕染胭脂,眼皮打架,“飲過酒容易困倦,今天就別看書了,先去睡吧?!?/br> “去去,別打擾我上進?!崩钣袢A已經下定決心要有一番作為,她一向對自己要求高,如今更是以明圣皇后的智慧來要求自己。據說明圣皇后八十歲仍是日日讀書,手不釋卷,李玉華白天事務多,她就每天晚上堅持。 穆安之見勸她不過,也依舊如以往那邊坐在小榻桌另一畔讀書。不一時,就聽到李玉華均勻的鼾聲,人已支著胳膊趴小炕桌上睡了過去。 側臉壓著書卷,睫羽垂落,只是兩道眉仍是斜飛上揚,透出那么一兩分的嬌蠻氣。 “玉華玉華?!?/br> 穆安之輕輕喚兩聲,李玉華沒反應。 穆安之看她睫羽下淡淡烏青,沒忍心再叫她,一手輕扶李玉華的后頸,將她抱上床去。 李玉華繼續均勻的打著鼾,惡狠狠的想:哼哼,還說兄妹!兄妹你個腦袋瓜! 第97章 八五章 小九叔給李玉華留下一堆年貨, 帶著兩人商量的在帝都開設作坊的計劃回鄉過年。以往都是李玉華在老家管理作坊, 如今李玉華嫁到帝都,老家作坊重新委派了大管事, 現下情形如何,小九叔心中十分掛念。 李玉華已經把話跟小九叔說清楚了, 老家作坊里一切事務以后都以小九叔為主, 以后帝都作坊她會照看, 至于北疆白木香建的作坊,便是白木香做主。 小九叔剛走,李玉華一樣樣看過小九叔送她的年貨,深覺小九叔體帖,北疆的玉石, 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都是極好的東西,要是在帝都購買, 價錢貴了去。小九叔從北疆帶來的,怎么也比買旁人的便宜很多。 李玉華如今做了皇子妃,正需要這些奢華物件, 小九叔都是讓她先挑,剩下的才銷給帝都各家店鋪。 還是自家人好。李玉華暗想。 只是小九叔這里的也不好賒欠, 府里現銀不夠,李玉華還動了自己的私房銀子。李玉華把賬算的清清楚楚,這個是穆安之借她的,等明年穆安之發了俸銀要還的, 她可不會主動補貼穆安之。 孫嬤嬤不知底里內情的倒是覺著李玉華為人真正好,拿私房補貼三殿下,可見是真心待三殿下。 李玉華得空還清點了一回發給長史司的年貨,華長史杜長史等人收到年貨時也都覺體貼,吃食衣料文房筆墨都有,東西不算貴重,卻也都是當食當用之物。余者小官依官職分三等,人人有份。 大家都準備過年了,帝都府關于妻殺夫案的判決出爐,以妻殺夫,以卑動尊,天理難容,律法嚴懲,判斬立決。 郝氏不服,上訴刑部。 刑部李侍郎都說,“現在什么阿貓阿狗都要上訟,這種十惡不赦之罪,還有什么可上訟的?” 黎尚書面容舒緩,“偷生之心,人皆有之。既是這婦人上訟,你們審一審帝都的證據流程,倘無錯漏,便按帝都府的判決吧?!?/br> 倘是以往黎尚書一句話,這案子也就定了。只是如今刑部有穆安之,穆安之旁的事不理,于案子格外重視,朱氏案后,刑部其他案件穆安之也多有留心,今見此案,又是李玉華特意托付過他的。穆安之早有準備,見到這案子卷宗后道,“帝都府斷決此案,未免有些過了?!?/br> 親自接審。 華長史都在邊兒上勸一句,“殺人償命,帝都府通判原是建議凌遲之刑,只是如今近年關,上蒼有好生之德,且這婦人確有可憫之處,故只判斬立決?!?/br> 杜長史說話更直接,“縱是可憫,但cao刀殺夫也太過兇殘,斬立決也并不算冤枉了她?!?/br> 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開卷宗,一目十行看過帝都府的案卷判詞,從證據袋中尋出郝氏丈夫肖二郎賣妻的文書單獨取出,放到桌案,指尖按住輕輕向前一推,“這婦人既被丈夫所賣,彼此便不再是夫妻關系,如何能以妻殺夫來判決。這便是極大的不妥?!?/br> 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話卻是振聾發聵,華長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手中折扇敲擊著掌心,來回踱了兩步,折扇啪的一扣掌心,對穆安之深深一揖,“殿下真知灼見,屬下竟未曾留意,險冤判了這可憐婦人,委實罪過?!?/br> 杜長史見華長史突然間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的態度,頃時也反應過來,這婦人是死是活其實與三殿下關系不大,但是,這樁原本大家都認為的鐵案能從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轉,對三殿下的影響會非常巨大。 杜長史登時也不急著把這殺夫婦人問斬,他道,“是。如此說來,以妻殺夫來判,的確不合情理?!?/br> 穆安之吩咐,“證據核實后,既是這婦人已被賣身給賭場,宣賭場東家過堂問案?!?/br> 二人齊聲應是。 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異,倒真令人耳目一新。的確,在這婦人的漢子在買賣文書上按個手印時,這婦人就不是他媳婦了,倆陌生人發生爭執,一方把另一方殺了,這只是個普通的殺人案,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殺夫的大逆之案,顯然是不合適的。 案子剛一轉交,帝都府尹立挨一記無形大嘴巴。 杜長史都覺著刑部翻案未免得罪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可轉念一眼,管他呢,反正朝中百官與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無幾,都是對頭,得罪是正常的? 當年說他家殿下不是嫡出,這些狗東西們可沒少捧東宮的臭腳。 杜長史回神時驚覺自己竟在心里因三殿下而對東宮不敬,一時也詫異不已。難道在自己心里,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嗎? 杜長史暗暗搖頭,卻又有一股兇橫之氣直沖心竅,惡狠狠的想:老子愿侍奉誰就侍奉誰!三殿下勢微怎么了,興許有老子這不世之才侍奉,三殿下就龍飛九天了哪! 到時定讓那起了勢利眼悔不當初! 杜長史一肚子的別有心腸去重新核對此案,因是震動帝都城的案子,又是新任帝都府尹,審案自然經心,各項證據都是全的,包括這婦人鄰居的一些證詞,對這婦人的評價都很好,溫柔賢良、勤懇柔順,這些證詞對女方有利,所以最后判斬立決而未用凌遲等酷刑,也有對這婦人的憐憫之心在里面。 帝都府的判詞里寫的清楚:其行可誅,其心可憫。 但是,此案的審理判斷在最初的方向上便有錯誤,那么,帝都府的判詞大部分是不能再用的。 杜長史翻看證詞,與對這郝姓婦人一致的“賢良敦厚”的評價相對應的是對這被殺漢子的評價,好吃懶做,敗家敗業,暴躁易怒,枉為人夫。杜長史拂在案卷上的手重重一捶,啐一聲,低聲罵道,“這也叫個人!” “老弟息怒?!比A長史端起茶碗慢呷一口,“怒大傷肝?!?/br> “我現在都覺著判這婦人死罪不公?!倍砰L史也端了茶來吃,就聽華長史正色道,“的確不公。我們當重審此案,還冤屈者以公道,給無罪人以清白?!?/br> 杜長史的思緒一時沒有理清,因為在他看來,即便非以妻殺夫,也是殺人命案,這郝氏婦人斷斷是不清白的。 . 便是永安侯夫人都沒料到這案子轉到刑部后竟真有了逆轉之機,接下來穆安之對李玉華的指點更稱得上簡明扼要。 “第一件,”穆安之的聲音在書齋中響起,“既然你們想為郝氏翻案,就得明白原告被告,郝氏既被賣為奴,此案只狀告為奴的郝氏顯然是不足的,應該連同買了郝氏的賭場一起列為被告。甚至,賭場應為首當其沖的被告。買奴買婢時痛快,奴婢犯法,主家同坐?!?/br> 李玉華聽的認真,“有理?!?/br> 穆安之繼續道,“第二件,案宗記載,被殺的男人肖二郎是有一位兄長的,如果能獲得肖大郎的諒解,對郝氏的判刑也會有幫助?!?/br> “第三件,如果肖家的街坊能聯名一起出一份為郝氏求情的聯名書,官府會酌情處理?!?/br> 李玉華問,“還有沒有要我們去辦的?” “剩下的交給我,這是官府的責任了?!?/br> 待第二日,李玉華就精神抖擻的去找永安侯夫人商量這郝氏的案子。 華杜二位長史亦不負穆安之所托,撬開了案件發生當日兩個賭場收債人的嘴,此二人還原當時案場場景: “那婦人不從,哭著說肖二太狠心,還罵了好幾句。兩個孩子也抱著郝氏的腿哭,肖二性子上來,先是把倆孩子一腳踢飛一個,揪住郝氏的頭發就是一串嘴巴。郝氏急了,回屋抄出一把刀就捅在肖二肚子上?!?/br> 穆安之,“原來還是情急自救才殺了人?!?/br> 第98章 八六章 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極大爭論。 最終, 穆安之以郝氏自救殺人,其情可憫, 判杖八十, 可用錢贖。賭場東家也被判杖八十,罰銀萬兩。 但有爭論, 穆安之當朝就一句話,“此案案宗公開,凡有異議之人可去刑部查看案宗,如果不知案宗來龍去脈就當朝胡說八道,我勸你們閉上自己的嘴!” 由于穆安之嘴炮功能十分強大,他又一幅蠻橫的不得了的樣子, 當朝真沒幾個人愿意碰他的霉頭。 穆安之威風八面的散朝, 黎尚書身邊則是一群言官蜂擁而至, 嗡嗡嗡嗡嗡嗡, 仿佛被一群綠頭大蒼蠅圍住,煩的黎尚書一個頭兩個大,一時間竟極是羨慕穆安之神鬼莫近的鬼見愁風范。 李玉華在宮里還跟藍太后細說了這件官司, “早就是個爛賭鬼, 爹娘都是叫他不務正業氣死的, 他大哥去賭場叫他回家披麻戴孝都被他兩拳打倒在地。家里什么都賭完了, 也根本不養家, 媳婦坐著月子,不知哪里得罪了他,連媳婦帶伺候月子的丈母娘都打出二里地。平時都是靠他媳婦做繡活養活家中兒女, 這回更是把媳婦兒女都輸給賭場。賭場去收人,你把人給人家就是,他不是,聽到媳婦報怨兩句,伸手就是一頓打,倆孩子一哭,一腳一個踢的背過氣去?!?/br> 藍太后聽都聽的一肚子氣,“竟是這樣的爛人!” “何嘗不是,要不是三哥接審此案,我都不曉得世間竟有這樣的爛人。從這男人的同胞兄長到街坊四鄰都寫的諒解書請愿書,就是覺著這婦人忒不容易。被賣了不說,這一賣就不是你媳婦了呀,你這樣打別人家的奴婢,下手這樣毒,能怨人家還手嗎?律法也沒規定挨打不能還手啊,何況是這樣往死里打?!崩钣袢A正義凜凜的眉毛高高挑著,嘎嘣俐落脆的道,“我就說三哥這案子判的好,這才叫公道!” “什么以妻殺夫,不存在的。你把自己媳婦輸了,這就不是你媳婦了。男人打媳婦不犯法,可打別人家的奴婢就是犯法的。你打別人,還能怪別人反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br> 嘉祥公主雖然一向與穆安之李玉華不睦,聽到這官司后也狠啐了這無恥人渣一回,深覺捅死都便宜他了。 嘉悅公主回到母妃宮中說起此事,林妃感慨,“你三哥真是娶對了媳婦?!?/br> “三嫂可維護三哥了,常聽她夸三哥?!?/br> 林妃年華漸逝的眉眼間浮起些許細碎笑意,像秋天湖面的碎金一般的陽光,逐漸的從眼瞳勾連到眼尾,飛揚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采,“要不說夫妻要舉案齊眉呢,你敬她,她敬你,夫妻一體,方能恩愛長久。你三哥這樁親事就結的很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