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如果那一年他沒有去中京，沒有認識那個男人，是不是他現在會有妻子孩子，這個家里每一年的這一天也是熱熱鬧鬧的，大家團團圓圓地在一起。

    他的父親母親的生活也要過得比現在好，比現在美滿幸福，也不至于人到晚年，落得這么個下場。

    他沒有比這一刻，更恨自己的了，太恨自己了，如果就那么死去了，那該多好啊。

    這種念頭有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時候，他幾乎就要落淚了。

    “過來這里坐吧，不要跟老師客氣，唉，你看我老了，都忘記你是我那一屆的學生了?！本挤隽艘幌卤橇荷系睦匣ㄧR，仔細地打量面前的學生，就是想不起來這是他那一屆的學生了。

    席樂面對老父親，忍住了鼻子里的酸澀，扯出一抹笑，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老師好，我是席樂，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里上學，后來家搬到城里去就大家都走了，您可能不記得我了?！?/br>
    “哦哦，原來這樣子啊，你有心了啊，過年還來看望老師，不過你這么晚過來，唉，你應該留在家里陪著家人一起過啊，改天有時間再到老師這里來?！彼睦细赣H語重心長地說道。

    他在長椅上坐下來，席樂也跟著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順手地就把帶過來的禮物放到桌子上。

    “沒事的，老師，我的家人在國外，他們不回來這里過年，我和同學過來這邊玩，想到您就地來看望您了?！?/br>
    滿嘴的謊言，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席樂有感覺。

    他這些空口捏造出來的話里，很多漏洞，別人一仔細想就知道他的話里有問題了。但是現在，他顧不得這么多，他想留在這里，多看他的老父親和老母親一眼，多和他們相處一些時間。

    “誒，你來看老師，老師就很高興，你還帶什么禮物過來啊，真是的?！本嫉脑掃€沒落下，里面的老伙伴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席樂看著他笑了笑，也不在這件事上和他多說。

    “湯圓好勒，都過來吃湯圓吧?！毕瘶房匆娎夏赣H端著一鍋湯圓出來，放在客廳的小餐桌上，笑著跟他們說道。

    席樂的眼睛眨了眨，趕緊地站起來走過來，“我來幫您吧?！?/br>
    “哈哈，不用不用，你坐在這里?！痹S久家里太久沒來過客人了，老婦人看起來很高興，對待席樂就跟對待一個貴賓一樣。

    但是恰恰的，席樂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這里明明是他的家，這一對明明是他的父親母親，他卻要以這樣的身份，和他的父親母親在一起，而不能相認。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讓人痛苦的了，明明你最親的人就在你面前，但是你卻不能和他們相認，要被當成他們的客人。

    席樂被他的老母親拉著坐在椅子上，他轉過身看著進進出出的老母親，眼睛貪婪地看著她。

    “老頭子你也坐過來吧，一起吃湯圓，一會要去睡覺了，這個點實在是撐不住了?！崩戏蛉硕酥氤鰜?，這會看得出來，她的精神明顯得并不是太好。

    席樂想起剛才那個送他來的男人說他的母親身體不好，他現在仔細看，發現她走路不太穩了。時間過得太匆忙了，一晃他就長大了，他的父親就老了。

    “行行，就來了?！崩洗鬆攺囊巫由险玖藖?，走了過來，也就坐在席樂的旁邊。

    老夫人這會也坐了下來，拿過勺子把里面的湯圓勺到一個個碗里，遞給他們，最后的那一碗才留給自己。

    “小同學，你有心了啊，還過來看望我們兩個老家伙?！彼脑捓飵е恍└锌?。

    他們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來來往往其實也不少學生過來看望他們，雖然那一年因為兒子的事情，出了很多事，但是后來隨著時間的過去，那些學生還是老師，路過這里的時候，還是會過來看望一下他們。

    曾經以為那些事情那么讓人羞恥，但是過去了，發現其實也沒什么的。但是現在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經不在了。

    世界上殘忍的事，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老婦人想到這些，一時間眼睛就發紅了，低下頭勺了一口湯圓進嘴里，說道，“你們會不會覺得太甜了啊，鍋里還有很多?！?/br>
    “不會啊，很好吃?！毕瘶氛f道，“來看望兩位老師是學生應該做的事，對不起這么多年都沒回來看望過你們，真的很對不起?！?/br>
    他的這一句對不起，其實并不足夠彌補他這么多年的愧疚。

    “不要說這樣的話，什么對不起的，你能來我們就很開心了?！崩蠇D人一臉不高興地說道，顯然是因為他的話而不高興了。

    “嗯?！毕瘶返偷偷貞艘宦?。

    他的頭一直都不敢抬起來，埋頭在吃湯圓，又熱又甜的湯圓吃進嘴里，他的心里卻是一片酸澀，那種感覺，太心酸了，這一碗湯圓，他等了這么多年，才再一次有機會吃。

    如果他長埋地下，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他們，吃到母親親手煮的湯圓了。

    人的一生，有些人，如果不去珍惜，就真的再也沒機會去珍惜了，只能帶著遺憾走。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小同學，你從哪里過來的啊，晚飯吃了嗎？要不要去給你把飯菜熱一熱，肚子餓不餓??？”他的老母親關心地問道。

    “不用了，我吃湯圓就好了，我是從城里過來的，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打擾你們?！毕瘶钒l現，其實這個時候過來看望他們，時間是真的太晚了，但是那一刻這個念頭一起的時候，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渴望，和對父母的想念了。

    “沒有打擾沒打擾，你今晚留在這里過夜吧，現在走外面是沒車的了?！?/br>
    老婦人這話一出，發現又有些不對，語氣里帶著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開車過來的嗎？還是你晚一些要走？”

    “沒，我留在你這里過夜方便嗎，不然我出去住酒店就好了?！毕瘶酚行┎缓靡馑嫉卣f道。

    “那留在這里吧，這里還有一間空方?！彼睦细赣H出口留了他。

    “那好的，謝謝老師?！毕瘶芬宦?，就笑了。

    “秀美，你去收拾一下那個房間吧，把床被都送過去，讓席樂在這里住一個晚上?！崩细赣H嘴里的湯圓吃完，就把碗遞給他的老伙伴，說道，“我還要來一碗，給我挑幾個花生味的吧，我不愛吃芝麻?！?/br>
    “就你挑?！彼睦夏赣H一聽，就笑了，還是依然挑了一碗湯圓給他的老伙伴，而后對席樂說道，“再來一碗吧，這些都是我下午做的，比外面賣的好吃極了，不夠吃我再去煮，那時還有些沒下鍋?！?/br>
    “謝謝?！毕瘶方舆^碗的時候，笑了，“不用了，吃完這一碗就夠了?！?/br>
    “千萬別跟老師客氣啊，你們吃吧，我吃飯了，晚餐吃得多。我這就去收拾一下房間，好在大掃除的時候 剛打干凈，不然這會還真的沒法住人?！彼f著就離開了飯桌，往旁邊的房間走進去。

    席樂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她，一直都舍不得移開。

    一轉頭，發現旁邊的老父親的眼睛一直在打量著他，他的心一驚，愣住了一下，才說道，“老師做的湯圓很好吃?！?/br>
    “嗯，是啊，都這么多年了，可惜啊，他沒有口福?！崩蠣斪诱f話的語氣幽幽的，像是在思念什么。

    但是席樂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他的老父親話時的“他”是誰，他的這么一句話是誰。

    他們一晚上都沒有說過那個人，席樂以為他們以前把他從他們生命里剔除了，突然的聽見這么一句話，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發酸了，這一天晚上，他的眼睛一次次地直逼眼眶，他一次次地忍了回去，告訴自己不許哭。

    那種心底深處的碰撞，那種心靈的喚醒，讓他一次一次地，幾乎要落淚。

    第155章  他的位置

    他的老母親把他領進房間，床上放著被子枕頭，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席樂走進去給他準備的房間的時候，眼睛一下子就發酸了，轉身抱住了站在一邊跟他說道的老母親，聲音控制不住的沙啞了，“老師，謝謝您?！?/br>
    mama，謝謝你，他在心里默默地補了一句。

    “哎呀，這個孩子是怎么啦，不要這個樣子，不要這個樣子哈，好孩子?！彼睦夏赣H拍著他的手，說道。

    席樂就這么抱著他的老母親，就這么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這就是母愛的味道。

    無論歲月過了多久，母親身上的味道還是一樣沒變，那么溫暖，那么熟悉，就像孩兒時代把他抱在懷里一樣，這是他想念的味道。

    他恨不得現在就告訴他們，我是你們的孩子啊，爸爸mama，我是你們的孩子啊，我就是君清啊，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敢說，只能裝成一個陌生人，靠近他們。

    他的老父親還坐在椅子上消食，看見他抱著他的老伙伴，也跟著笑了，“小樂在撒嬌吧，讓他多抱抱?！?/br>
    說著他就自顧地笑了起來。

    被這么一笑，席樂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控制住心底的悸動，慢慢地放開他的老母親。

    “你要洗澡的話，去那里洗澡，不過可能沒你的衣服?！彼睦夏赣H對他說道，“老爺子，你有沒有新衣服啊，找一件來給小孩穿?！?/br>
    “我哪里有什么新衣服，真是的，舊的睡衣行不行啊，你去找一件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