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本(冤家孔明)我容天下不容你君識眾生
軍牢外一切靜默如常,蘭兒裹緊披風,快步行至馬匹前。一身的酸軟狼狽,滿心的空蕩無依。 拉過馬韁,頓覺手掌刺痛鉆心。 收回小手展開,掌心一片血泡晶瑩,如珊瑚珠般刺目。 發呆當口,卻聽得。 “刑鞭為了罰重,手柄刻意做工粗糙以便使力,常人的手自然很難受得住?!庇朴迫坏脑拏鱽?。 蘭兒抬眼,這種場合,這種聲調,只能是他。 果然一轉身,夕陽殘照下,白色身影背光而立,超凡脫塵,看不清神色,好似一雙慧目俯瞰眾生,她的一言一行全在他的掌握。 這種被徹底洞察無處遁形感,她從見他第一眼就開始。 他徐徐往前踱了兩步,表情還是那副悠然面孔,“周都督這是勒不得韁了,此處前去主帳需費些工夫,亮已備下馬車,可供都督一用?!?/br> 蘭兒看著他,他那永遠就像閑話家常一樣的表情。 她和黃蓋一番苦rou計,他全部了然。 那雙眼里的世界比她預想的要深廣得多,如若……他肯為東吳所用,自己便能全身而退,心內安然了。 思量著,她拉緊風衣走近他,心中煩躁淡了一些。她平和道:“孔明先生果然是厲害,一切都逃不過先生的眼睛?!?/br> 那張神仙面孔依舊沒有凡色,含笑看她,完全沒有被恭維的欣喜,似靜靜等著她說下文。 “論排兵布陣,先生不如我;論謀算人心,我不如先生。先生既善于算計可算得命,這天下究竟將姓孫、姓劉還是姓曹?”蘭兒全無戲謔之意,問的鎮重。 孔明端詳著她的表情,并不著顏色,依舊用意不明,垂了眼,輕搖羽扇,道:“天下,自然姓天下,自古以來并無姓名,不為堯存,不為紂亡?!?/br> “既然如此,明珠擇主、鵲棲南枝,自古亂世無固主,良臣投明君。當下劉皇叔僅有夏口寸地,寡卒少將。如此淺川怎供臥龍奮起騰飛,而今江東軍士精兵二十萬,上下一心,吳侯正當壯年,求賢若渴,先生若肯屈尊效力,豈不兩全?!碧m兒看著他,言辭懇切,一派推心置腹。 孔明早料到周瑜會游說他轉投東吳,不過周瑜此番誠意倒是出乎他意料。 “若我不愿呢?”他瘦高的身子可以低一些看她,遠觀還好,近觀觸目所見心中訝異,人皆說周郎俊美無雙,可是美成這樣似乎異乎尋?!谥写鸬脜s依舊無波無瀾。 “先生不來,他日,定為東吳大患,周瑜須得未雨綢繆?!敝荑ぷ肿智逦?,擲地有聲。言語明白,恩威并施。 孔明笑容未動,攏了白袖,從從容容從車上放了馬蹬。 周瑜只能上車,卻未放下車簾,一雙美目如星辰,看他,等他回話。 孔明抬眼看他,終斂了笑容道:“既為臥龍,便注定放蕩不羈、不甘人下。倘到東吳,都督如何相容?” 周瑜卻笑了,“東吳既有臥龍,便無需周瑜。我愿兵權恭讓,交出虎符卸甲歸田,屆時云游四方、懸壺濟世……肺腑之言,先生叁思?!?/br> 說完,放下了車簾。 在他看不到時。 孔明看著車簾,靜立許久。 如若從頭至尾,他的眼神都是一泓深潭般沉寂,此刻卻確有震蕩,神仙般的超脫有了深思的羈絆。他看人素來精準,世人心境揣摩中十之八九。 這周郎少年英雄,效主極忠。雖傷愈后行事頗有變化,一身銳氣依然。 他算過周瑜千百個念頭,卻未料及他這番心思。 這樣翩翩少年將領正是志得意滿,如何有此心志? 做一方游醫懸壺濟世……這好像是他才有的夙愿呢。 他輕搖扇子,風拂耳畔,此趟東吳之行越來越有意思了。 幾日后。 吳侯水軍,上下都在討論一件事情。 周都督要求臥龍先生十日內造箭十萬枝,以供水戰所需。結果孔明先生氣定神閑地回答:“叁日便可?!?/br> 并當場立下軍令狀,完不成任務軍法處置。 主帳內。 魯肅一臉嚴肅,“蘭兒,你這是擺明為難那孔明。你我都知道,選材取材鍛造。即便最粗制濫造的箭十萬枝也要一個半月,叁天如何完成?!?/br> 周瑜站在地圖前不回頭,“我不是為難他,我根本沒打算讓他完成。子敬哥哥,你覺得蘭兒謀略如何?” “江表無人與你相當?!?/br> “此人卻遠勝于我,我要替吳侯除此后患。還要給天下一個交代,他自立軍令狀不是正好嗎?此人如此狂傲,我給十日他只要叁日,就讓他自食苦果吧。這兩日他需要多少木材、鐵料盡數給他,讓他死得不冤?!?/br> 蘭兒看著地圖,盡量不去想那襲白衣上的俊美面容、飄逸神彩。 張開雙手,那日血泡剩下厚皮。就是這雙本應繡花的手,披上鎧甲做了周瑜至今,已經沾滿鮮血,此次反攻曹軍不論成敗又要造下殺業無數。 兵家大忌便是婦人之仁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諸葛孔明她絕計留不得。 心意已定,聽得魯肅說:“他箭竹翎羽一概不要,只要二十只船,每船要軍士叁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為幔,各束草千余個,分布兩邊。不知是何用意?” 蘭兒一愣,這臥龍莫非要做什么妖法遁形? 她思考了一下,回頭道:“給!縱使他兩肋生翅也飛不去?!?/br> 叁日很快到了,諸葛亮全無鑄箭行動,似知道做不到,放棄了。東吳全軍上下都在等著看神乎其神的臥龍先生的笑話。 其實蘭兒并不好過,夜深露重,她全無睡意。 她玉手打開軍令狀看著上面的遒勁飛揚字跡,聰慧過人莫非也折陽壽,明日便要斬了此人…… “都督可睡了?”忽聽得帳外低聲詢問。 周瑜掀簾出去。 詢問的侍衛讓到一旁。 只見帳外站的正是那抹白衣身影,月色未明下素白衣裳朦朧晶瑩,身形愈發挺拔清瘦。 周瑜佇足。 臉上展了笑容,“你若改了心思,我可保你?!?/br> 他眉目清朗依舊,未見憂懼,“都督多慮,亮籌箭之心未改。今夜便是請都督與我取箭去的?!?/br> 勞刀閣離氏曰:這場霧,這場戲,呆魯肅多煞風景。不如臥龍先生與我們蘭兒泛舟吧,你道是天下皆在掌心,那么先生心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