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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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龍尊使便露出煩惱的神情:“你們尊使就他媽是個蠢貨,看見你們這群蠢貨就煩,別讓老子再看見你們!” 說完,他轉身舉起武器,叫了聲:“鬼母娘娘賜金甲,上!”領著他那群手下,向主殿猛沖過去。 吳桂花目瞪口呆。 ………… 直到跑到身邊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一個人,吳桂花才敢出聲:“芹姑,你怎么在這?你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嗎?也敢來摻合這些事?” 這個芹姑跟是顧大姑一起,夏天時來重華宮見過吳桂花一回,說要感謝她留住御醫救命之恩的人之一。 吳桂花后來還見過她一回,看她為人大方爽快,想想他們的生活環境,還曾勸過她千萬別跟那些搞邪教的宮奴們攪合在一起。芹姑當時還挺不屑的,說這群搞邪教的腦子有問題,這怎么…… 芹姑一臉苦笑:“我也是逼不得以,我要是不加入他們,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br> “您是說您是被裹挾來的?”吳桂花沒出聲,其他人大著膽子問了起來。 “裹挾?也對,我就是被那群瘋子裹挾來的?!?/br> “那像您這樣的人多嗎?” “這……應該不少吧。但就我知道的,我身邊信鬼母的人也不少。我也不清楚其他人的情況?!?/br> 吳桂花悶了半晌,此時方道:“那芹姑你一會兒還回去嗎?” 芹姑回答得極其堅決:“我當然不回去了!我可不想跟著那些瘋子一起造反?!?/br> “可您被帶到慈安宮,肯定有不少人知道。您想好這次的亂子平了以后怎么辦了嗎?” 見芹姑默然不語,吳桂花鼓動道:“不如一道我們逃出宮去吧?!卑亚酃靡粋€人丟在這,不管今夜還是以后,她都太平不了。 不等芹姑回答,被眾人甩在后面的慈安宮忽然一聲悶響,緊接著爆出轟轟的歡呼聲:“殺太后!” “殺太后!” “拿金子!” “拿金子!” “殺皇帝!” “殺皇帝!” “……” 眾人心驚rou跳,不敢去想后頭的事,不約而同加快了步子。 穿過同樣的慘嘶聲,打砸聲,怪笑聲,還有火焰燃燒聲,路過蘊秀宮南邊的織線胡同時,吳桂花看見一個人橫躺在地磚上。他的身邊,一名衣衫不整的華衣女子撲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喊:“曲郎,曲郎……” 曲醫官和靜太妃…… 吳桂花別過眼。 ………… 經過這一路的驚心逃躥,再看到芙渠宮那座黑乎乎,卻難得靜悄悄的破舊宮室時,眾人心中竟同時生出了一種安心感:這大半夜的,到處都是喊打喊殺聲,安靜好,安靜至少代表著沒有人,沒有人至少說明安全! 吳桂花回頭看了眼大門已經被撞破的獸苑,正要走進去,留守在芙渠宮的人已經聽到動靜,迎了出來。 她頭一個就看見瘸著條腿,臉色沉得像墨汁一般的葉先。 吳桂花顧不上對他理虧,就聽他的徒弟道:“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師父就要去找你們了!”他招呼人來接眾人喬裝用的箱子,又拋出個消息:“對了,為了躲亂子,芙渠宮里現在又來了好些人?!?/br> “誰?” “好多都是我們認識的,像陳管帶跟他師父,大順子,小章,還有英娥姐,對了,英娥姐還帶著個漂亮姑娘,我瞅著她有點不對勁……”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殿里。 藏在殿里的眾人紛紛露面,吳桂花也看到了李英娥身邊帶著的那個“漂亮姑娘”。 她卸下背后的小胖墩,給他喂了幾粒藥丸,囑咐眾人照看他,對李英娥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個沒人的角落說話。 “小方,我是說方嬪,她怎么在這?” 李英娥神思有點恍惚:“她說,她看見皇帝死了,她怕牽連到她身上,就逃了出來??伤膊恢廊ツ?,正好遇到那些亂賊,跟著人流沖到了我這?!?/br> 這死丫頭是要嚇死人??! “皇,皇帝——”吳桂花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怒聲道:“你給我說清楚!” “還是我來說吧?!眱扇嘶剡^頭,小方緩步走近。 她無視吳桂花戒備的眼神,低聲道:“今晚陛下駕臨我的寢宮,我原本要與陛下共浴,孰知廢后竟潛藏在浴桶之中,趁我們不備,刺死了陛下?;适抑邢騺碛嗅咴岬膫鹘y,如今陛下因我而死,我實在害怕,就趁亂逃了出來?!?/br> 吳桂花覺得很可笑:“你是當我們傻子嗎?陛下身邊那么多人,廢后想接近他,談何容易?何況陛下是個身高力壯的壯年男子,廢后一個瘋子,怎么可能殺得了他?” 小方定定看著她,一雙眼睛在黑夜中幽亮如豆,半晌,提唇一笑:“不管陛下是怎么死的,可他畢竟死了。他這一死,這宮里必然更加不會太平。今晚我們若是無法出宮,很多人只怕也會死。包括你,包括我。姑姑,你說是嗎?”她看了一眼被眾人圍在中間的三皇子。 吳桂花心頭一寒:她知道亂黨在找皇子。在威脅自己,如果不收留她,三皇子在她這的事她也必不會為她保密! 她狠狠瞪了眼明顯沒聽太明白的李英娥:“你,再找一個人來,給我看著她。她要是跑了,我找你算帳!” 早該知道,能在短短時間在宮里攪起這么大風浪的女人,豈止是聰明美貌就能做到? 說完李英娥的事,葉先那里也有壞消息:“永安門,正定門和北闕我都去了。正定門正被亂黨控制,永安門和北闕都已經關閉,金吾衛只怕不刻就會集結完畢清肅內亂,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老奴想了想,早年我在南——” 吳桂花作了個停的動作: “跟我來,我有辦法?!毙∨侄张菰谒锾L時間,需要馬上出宮為他找大夫! 她領著眾人走到后院的草莓園,指著腳下的地,道:“看來大伙都知道,現在留在宮里很不安全。唯今之計,我們只有盡快逃往宮外。我腳底下埋著宮里唯一一條金波湖清淤的管道,通向宮外的護城河——” 葉先的眼睛猛地亮如炬火:現在是枯水期,護城河的水量一般不會過膝。而宮里才剛剛又清過一次管道,如果能夠把這里砸通,管道中沒有多少積淤泥水,他們一定能從中逃出去! 吳桂花說完話,知道眾人都已經想明白。她低下頭,望著腳下這片油潤細膩的好地,沉沉吐出一個字:“砸!” 第114章 萬隆十八年注定是要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一年。 大鄭朝像在這一年年底受到了詛咒一樣, 從十一月, 西南叛亂開始, 月中皇帝太后同日而亡,大皇子第二日被亂賊所殺, 三皇子失蹤,接著湖廣中路雪災,月末漠北叩邊……接連而來的災禍,一個冬都沒個消停不說, 也使這大鄭江山差點被倒了個個兒。 幸好西南路平叛及時,大軍不及班師,直轉北路,與北路邊軍會合,打了好幾場勝仗, 最后將蠻人重新攆回漠北, 總算穩住了搖搖欲墜的中原漢家江山。 到得大軍凱旋之日,春風已是吹綠了大江南北。 大鄭朝新一任君王領著文武百官,戴著平天冠站在城外,一身沉重的帝王禮服早就壓得他面色發白。自鬼母教之亂受過一次大驚之后,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宮里都傳說, 那日天黑, 他爬到樹上吹了半夜的風,才沒有叫亂黨找到。只是爬樹說出去不好聽, 這流言才沒有大范圍傳出去。 然而今日他卻神情嚴肅, 不顧左右的阻攔, 挺直身體站了足有一刻鐘,看見地平線上那道黑龍纛旗,及纛旗下方的那一騎黑馬和黑馬上那個著白甲的人時,嚴肅的小臉上方露出一抹笑容。 “大哥?!?/br> 應卓下了馬抱拳欲跪,叫皇帝伸出一雙手攙?。骸按蟾邕h行辛苦,千萬不必多禮?!?/br> 應卓仔細看了眼皇帝,見這九歲孩童兩眼亮如晨星,顯見是高興極了,不由笑了笑,堅持行了禮,道:“禮不可廢,陛下?!?/br> 君臣相見如此和睦,國朝新興將星兼昔日第一煞星又這樣謙和識禮,百官看在眼里,大清早被拉出宮不得不吹冷風苦等的怨氣也消解了許多。 皇帝又邀請應卓入宮赴宴,君王賜宴是無上榮耀,應卓自然答應了。 宴席撤下,君臣兩人單獨說話。 前線消息傳遞不靈通,應卓不免要問起太后,先帝和大皇子三皇子的事情:“臣在戰場上聽聞驚變,至今不敢相信,如何一個不成局面的小小邪教會攪出如此慘禍?” 皇帝不好說起已逝長輩是非,只道:“此事純為人禍。誰能想到廣智那廝背后會是鬼母教的大頭目。父皇與祖母給予他這般信任,他卻借此便利暗行鬼魅之事,由此可見,僧道之流都是些騙人騙財的歪門邪道?!?/br> 應卓默默。 此事內情葉先早在去年十一月就親赴戰場跟他講過,他只怕比皇帝還清楚,今日先問這事,除了例行關心之外,也想試探皇帝的態度。 因勸道:“昔日我在永安門當差時,曾見過諸多宮人受人欺凌,很多人貧病交加而死。陛下,這些宮人因我皇族之故遠離故土,有的一生都無法再見父母,只求一碗安樂茶飯,希望陛下能善待他們?!?/br>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怔然片刻,鄭重道:“大哥說得是,此事是朕考慮不周了?!?/br> 皇帝有心拉攏應卓,奈何兩人年齡相差巨大,又都是不擅言談之人,以前從未有過交集,說不到幾句話,就沉默下來。 應卓便趁勢告辭,皇帝笑道:“大哥離京多日,想必歸家心切,朕就不攔你了?!闭f著,還曖昧地向他眨了眨眼。 應卓不明所以,但離京這些時日,中間又發生這么大變故,說不想家肯定是假的。出了宮,過了護城河之后,他忍不住放開馬韁小跑起來。 祈王府眾人早早得到消息迎在門外,應卓下了馬,不等大管家說話,將馬鞭往他手上一投,快步往后院走去。 府中一切如昨,穿過二門再往里走,是一道垂花門,花門處兩株抽了青絲的柳樹分立左右。應卓略過左邊那個蜜色肌膚,笑起來有些虎氣,又有些帥氣的頭疼鬼,目光落在右邊那個姑娘身上。 她穿一件白底蔥綠印花的比甲,指尖掐著一根柳條,側顏勻凈柔和,陽光在她光滑的臉上輕盈跳盈。聽見這邊的聲音,她轉頭看來,無瑕的容顏像吹綻了的花一樣,向他微微而笑:“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睉客?,將她擁進懷中。她的身上,有久違的蜜香氣,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嗎?應卓為這個猜測暗暗興奮著。 “喂,你們兩個,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 不等兩人說話,剎風景的聲音搶先響了起來。 虎妹嘟著嘴,無視哥哥的黑臉,一邊一個環住,開心道:“哥哥,為了等你回來,我們現在都還沒吃飯呢。走,快去吃吧,jiejie做了好多好吃的都不許我吃,我餓死了?!?/br> 應卓聽了心疼,不免要說兩句:“我不是叫人傳話回來,說我在宮里有飯吃,讓你們不用管我嗎?” 吳桂花道:“你當我不知道,宮里那些大宴都是怎么做的,再說,宮里的飯哪有家里的好吃?” 家里……是啊,家里。有了她在,這里已經不止是王府,還是家。 應卓微笑起來,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她的指尖。 ………… 吃過一餐鮮得打牙的春日宴,不免要說起去年的事。 應卓知道吳桂花最關心的,是那個最后跟著他們一道混出宮,與皇帝之死有莫大關聯的方嬪:“她父親因得罪上官被誣陷下獄,她母親帶著她和她弟弟入京告狀,卻因誣告官員被降罪充入掖廷為奴。她母親不愿為奴,帶著她姐弟自裁而死,她僥幸被人救起,最后還是入了宮。她父親那時候的上官正是太后的侄兒,陛下的堂兄。所以,她姐弟的遭遇有沒有陛下的意思,這我就不知道了?!?/br> 吳桂花嘆道:“難怪她會對皇帝有這么大恨意。怎么皇帝納她之前,沒調查清楚她是因為什么入的宮嗎?” 應卓道:“此女堅忍善謀,誰知道她做了什么手腳。反正此事宮內已有定論,先帝的確是廢后刺死,我們又何必多這個事?!?/br> 吳桂花就是好奇,方嬪那人心機太深,她跟她多說兩句話,還怕被她套去了自己的事。她深覺自己腦子不夠用,才想問問聰明人。不過還有一件事她也挺關心:“那你準備怎么處置她?” 只要聽過方嬪的理由,誰都知道皇帝的死跟方嬪脫不了干系,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葉先說,出宮之后,她已不是原先的那個人。她自愿到皇恩寺出家,我已準她所請。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么說話?!?/br> 吳桂花出了會兒神,忽聽應卓的聲音低沉下來:“那個廣智,又是怎么回事?” 吳桂花聽這聲音不對,忙道:“什么怎么回事,這是吳貴妃的孽緣,關我什么事。再說,他不是事發當晚就被亂箭射死了嗎?” 廣智這人也是命衰,若是他好好被葉先綁著,捱過那晚上,等到金吾衛平叛,說不定事后還會是他高深莫測的高人一個??伤闶?,被丟進地窖都不安寧,想辦法弄出動靜,讓那群教徒發現他這個“異教徒”,差點殺了他。使他不得不亮出自己教宗的身份,還沒等想辦法偷偷溜走,就被人一箭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