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衍百思不得其解地換了好幾個角度打量它，依舊沒有得到什么新的進展。他不甘心地將這幅畫從最上角一點一點看到最下角，然后就在畫面的右下角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有些褪色的簽名——紀思風。

    紀思風？

    北衍覺得這個名字實在耳熟，略略回憶了一下，就記起自己當時在資料室里看到了一本《精神的探戈》，作者正是這位紀思風。那時候……自己還和羽明瞳發生了不快吧？她似乎很看不起這本書的樣子……

    北衍打開光腦開始搜索這個人，然后發現不是羽明瞳一個人的偏見，而是主流學術界都認為紀思風是個異想天開的瘋子，居然會覺得人的精神力形態可以改變？靈植師的精神力不一定是觸手？靈植師和戰士的精神力實體之間不一定有明顯的界限？這是夢做多了都有臆想了吧？

    可北衍卻不這么覺得，尤其是在雷天航的精神力逆轉以后……既然在極端情況下戰士的精神力可以逆轉成為靈植師的觸手，一般情況下為什么沒有可能呢？或者說，如果這樣的變化不是因為無法挽救的意外而變成一種可控的主動方式的話……

    北衍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眼睛也有些發亮了。他的手指悄悄隔著保護套摩挲了一下那個小小的簽名，深刻地覺得——或者，這不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幻想家，而是一個走在時代前面而無法被人們理解的天才。

    “怎么了？”

    “老師?！北毖苡悬c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發現許老正饒有趣味地看著他，自己不知不覺對著這幅畫發了這么久的呆，連老師都注意到了，“那個，抱歉我走神了……”

    “沒事?！痹S老笑笑，看了一眼還在和手里的各種溶液奮斗的程書苑，又轉向了北衍，“喜歡這幅畫？”

    “嗯……”北衍突然想到，如果紀思風是業界公認的瘋子，許老為什么會把他的畫掛在墻上？他的書和資料在資料室里也收藏著！老師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樣的研究？北衍頓時振奮起來：“老師，您為什么會把紀思風的畫掛在墻上呢？”

    許老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那幅畫：“嫣然和我說過，你們在調查實驗中戰士昏迷不醒的事件的時候，找到了一份調查報告？”

    “對?！兑馔馐录{查小組對于“戰士精神力軌跡逆轉后成為靈植師”事件的探究報告》?！北毖軐@個案例印象非常深刻，擁有章魚精神獸的戰士在一次意外中轉變為了靈植師。

    “我參與了那次調查?！?/br>
    “老師參與了？”北衍一呆，忍不住就想問很多看到報告的時候就產生的疑問，“那次調查定性為徹頭徹尾的小概率事件，但對事件本身的闡釋不足，能知道您和其他調查成員的cao作過程嗎？”

    許老擺了擺手：“這件事情說起來就復雜了，我之后再跟你講，但是現在……”他轉過頭，對還在繼續cao作的程書苑道：“孩子，停下了吧。完整地cao作時間太長，很抱歉我之后還有一些事情?！?/br>
    程書苑也沒什么不滿，乖乖停手收拾儀器，看著許老的眼神帶著點期盼：“許老，您覺得我現在的水平……”

    “很出色，非常出色?！痹S老沒有吝嗇自己的表揚，“十九歲的年紀，S級的精神力，甚至下一次突破也可以預期。而且技術也很棒。在全帝國的年輕人里，你也絕對是鳳毛麟角?！?/br>
    程書苑被夸得有些臉紅，忍不住試探性地、有些期盼地問：“那，許老您能收我為徒弟嗎？”

    和兩年前一樣的問法，滿以為這次可以收到不一樣的回答，誰知道，許老還是搖了搖頭：“抱歉，程書苑，我不能收你為徒弟?！?/br>
    一瞬間，天堂地獄，莫過于此。

    程書苑腦子里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風度翩翩、外表只是中年人模樣的大師，而北衍也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結果，吃驚地看向老師。

    “為、為什么？”程書苑整個聲音都是委屈的，甚至啞到破音，“您兩年前拒絕了我，我以為是我不夠優秀?？墒乾F在您也說我在年輕人里很出色……”

    “你比易眉年輕，級別卻相同，精神力甚至接近了SS水平，是高于她的。但是，要我選，我會選擇易眉?！痹S老有些不忍地看著面前的少年，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是你不夠出色，而是……你的cao作手法，不是一個真正的靈植師?！?/br>
    不是一個真正的靈植師?。?！

    在靈植圈子里，這絕對是最重的一句話！而從德高望重的許老口中說出來，簡直是在給程書苑判死刑！

    程書苑瞬間就憋不住了，他委屈得整個眼眶都紅了，聲音啞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哭出來，但還是勉強顫抖著維持著自己的聲音：“……我……我能問問您……為什么……嗎？！”

    許老嘆息了一聲，拍拍他的頭：“一般的靈植師，在進行萃取或者配置的時候，習慣將感知張開來感受藥液的狀態、用精神力配合感知去試探與cao作。程書苑，你cao作的時候，感知幾乎沒有被用上——我很奇怪這是怎么做到的，你似乎只需要用精神力就可以完成cao作。這非常神奇，因為要是我這樣cao作的話，一定會因為感應錯誤而出現大的問題，所依靠的不過是經驗和習慣而已。但你年紀輕輕，顯然不是cao作多了積累出來的經驗，而是……怎么說呢，和別人不一樣的方法。抱歉，我不是說這種方式一定就不好，但它和靈植師的cao作方法是相左的。兩年前你身上還看不出什么，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但這兩年……現在你的cao作，與我的路子不同，我沒有辦法教授你什么。我說你并非真正的靈植師，不是諷刺，而是覺得，你可能開辟了和靈植師不同的道路?！?/br>
    不同的道路？

    程書苑還在震驚和難過中沒有意識到，但了解他的精神力特殊性的北衍卻暗暗倒抽了一口氣——老師真的是太敏銳了，即便不了解程書苑的具體精神力特性，也能夠察覺到這個少年身上獨一無二的特質。

    所謂不用感知，只是因為……程書苑特殊的精神力決定了他可以直接用精神力察覺能量流動，以此來進行cao作，省去了感知的介入，顯然提高了速度也加強了流暢性。

    北衍心念一轉，忽然隱隱意識到老師話里面更深層次的意思——

    不算一般人，靈植師和戰士的區分度就在于一個感知強，一個體質強，而現在……有人可以不依靠感知來進行靈植cao作。這是不是意味著……意味著……假如戰士的精神力也可以實體化成觸手狀，戰士……

    是可以進行靈植cao作的？

    而所謂的精神力實體化的狀態，原先北衍還覺得兩種相隔之間有如天塹，但紀思風的文章、許老當年的那個調查、雷天航的事情，這些都讓他隱隱覺得，精神力實體不是不可以改變的，而界限也沒有那么嚴格！

    所以說……所以說……

    北衍的眼睛在這一刻亮得驚人，呼吸也急促起來，他想說好多東西，卻又覺得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失禮卻下意識地抓住了許老的手臂。

    許老轉頭看到他明亮得驚人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腦袋：“小衍想到了？”

    北衍連連點頭，卻忽然怔?。骸袄蠋熌比绻S老早就察覺到……？

    “不是什么人都有挑戰一個上千年的成熟體系的勇氣?！痹S老微微笑著搖搖頭，“當時的我，在那個調查之后和其他人意見相左，我認為不能把精神力逆轉看做孤例，但沒有人相信。畢竟那也是一百多年前了……雖然現在，我說的話很有分量了，可越是居于高位，越不能輕舉妄動。我生怕自己判斷錯誤，會將整個銀華的靈植發展引上歧途……”

    說到這里，他露出些許黯然的神色：“可能真的是老了，沒有那樣的銳意了?！钡@份暗淡僅僅持續了一秒，轉瞬又是一貫的儒雅姿態：“小衍，你還年輕，擁有無盡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找到了突破口，不妨去嘗試一下?；蛟S……”

    “你的名字會讓整個宇宙震顫的?！?/br>
    第83章

    許老離開之后，北衍走到程書苑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書苑？”

    程書苑還在恍惚失神當中——就好像多年的信仰和目標一朝被打破那樣，整個人陷入一種徹底的混亂。北衍的拍擊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影響與感受。

    “你不要誤會，老師沒有在否認你的能力和發展，他的意思是你走的是一條不一樣的道路?！北毖軟]有辦法，只能輕輕搖晃著程書苑，帶著一絲焦急地解釋著。

    程書苑終于從呆滯當中微微回過神，輕嗤著自嘲道：“何必安慰我呢？不是真正的靈植師哈哈……因為精神力運用的方式不對……只有靈植師和戰士對精神力要求嚴格，我走不了靈植師的路子，難不成還能做個戰士？”

    ——也沒人說不行啊……

    北衍很想這樣說，但那些現在還停留在設想中的事情，說出來也會被當成是癡人說夢。

    “……就算不是一般靈植師的cao作方法，你也已經取得了遠超同齡人的成績啊。說不定你引領的是一條更先進的道路?！北毖芘Υ朕o安慰著程書苑——或者說不僅僅是安慰，他是真的覺得，程書苑這種摒棄了感知與精神力銜接問題的cao作方式，更為先進，只是別人無法模仿而已，“再說，你的精神力那么特殊，就算不用于靈植領域，也可以在別的地方發光發熱?！?/br>
    “別的地方？”程書苑依舊是自嘲地冷笑著，“難道用來探測嗎？這年頭還有什么東西是需要人的精神力探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