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人生_分節閱讀_42
“我不放?!?/br> “放開!” “不放,放了你又走!”王樹民的智商已經直接逼近王大栓剛從醫院里回來那陣子了,“我就不放,你去哪我跟到哪,我……” “你大爺的,我回旅館洗澡睡覺,開車開了十多個小時折騰一天了,你讓我歇會行不行?”謝一罵人了。 王樹民愣了一下,張張嘴沒說出什么,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撒開了謝一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像只大狗,眼睛里還冒著可疑的水汪汪的光,看得謝一心里一陣哆嗦。 謝一心里亂糟糟的,急于想要理清一個思路出來,關于王樹民,關于謝守拙,關于自己,他轉身就走,王樹民就跟個小媳婦似的在后邊跟著,保持著兩步的距離,他快,王樹民也快,他慢,王樹民也慢,他停下腳步回頭想罵兩句,王樹民也停下腳步,一臉可憐地望著他,像是要被拋棄了一樣。 這玩意兒從哪學會的這套……謝一無力了,干脆也不管他,悶頭走路,身后綴著這么個大跟屁蟲。 謝一到了旅館,回頭瞪了王樹民一眼,進去了,王樹民就在門口傻站著,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的地方,良久良久,嘆了口氣,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從兜里摸了盒煙出來——剛從謝一兜里順手牽的。 點一根,火光在夜色里明明滅滅,遠處人聲漸消,夜半特有的涼意冒出來,從地底下,從天上,坐在那里不一會,指尖就凝上了濕意。王樹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半夜的,自己要這么傻子一樣地守在謝一的門口,他好像整顆心里都只剩下那一個人,那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想著想著,心里就疼起來,好像在這里等上多久都沒關系,只要那個人還會從那個地方出來,只要…… 愛別離,怨憎恨,求不得。 謝一進了房間,草草地沖了個澡,也沒開燈,就濕淋淋地坐在床上,捧著一杯熱水。周遭萬籟俱寂,記憶開始向前追溯,二十歲,十五歲,十歲,九歲,八歲…… 那些他以為都淡了忘了的東西,全都在這樣一個漆黑的暗夜里,忽悠一下地從過去跑過來,一遍遍地在他眼前回放—— 謝守拙喝醉了酒,用力打人,那被他隨手拿起的兇器死命地砸在身上的感覺,依稀和前幾天摔出來的淤青重合起來,隱隱地疼。謝一的手指劃過還沒消腫的皮膚,年幼時候受到的傷害,原來是伴隨著人們一生一世的,好像都被時間洗涮干凈了,其實是進了骨血里,怎么都揮之不去。 謝一想,原來謝守拙留給自己的東西那么的根深蒂固,直到現在,他都在懼怕著那樣的感覺——毫無依仗,一無所有,在傷害到來的時候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閉著眼睛,咬著牙,盼著時間過去,盼著他清醒過來,或者……沒力氣再動手。 所以他拼了命地工作,在得到了幾乎所有物質上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后,仍然拼命的工作——因為這是他唯一的依仗。 還有王樹民,他想起那年冰冷的冬天里,那個可惡的小破孩留著鼻涕,目光躲閃地說出那個謊言的時候的樣子,為什么不愿意相信王樹民?因為相信他,曾經給自己帶來的是滅頂一樣的傷害。 怎么就魔障了一樣地,看上了這么個玩意兒了呢?謝一苦笑著去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掏煙,發現沒有了,他一愣,轉身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果然看見不遠處有火光,那個團成一團的男人,在那哆哆嗦嗦地一根一根地點著煙。 謝一猛地合上窗簾,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險些要沖下樓去,把那個凍得要命的男人領上來,可是……即使受過再多的傷害,也沒有人對此麻木,也沒有人,會再輕率地做出什么決定,讓自己再狠狠地傷上一回。 他承認自己膽小,那呼風喚雨刀槍不入的終究只是蝸牛的一個自欺欺人的殼子,用來掩藏著他內里柔軟的身體。成長是一輩子的事,原來那年寒冷的冬天,他以為自己已經拋棄的那個溫和怯懦的孩子,一直都還在那里。 屋里的人想了一宿,屋外的人等了一宿,天光大亮,進出的人都用一種詫異的眼神看著門口這個落拓憔悴的男人和那一地的煙蒂,王樹民掛著巨大的黑眼圈,雙目無神地盯著門口,出來一個人,不是他,又出來一個人,仍然不是他…… 謝一拿起電話撥給蔣泠溪,他說:“泠溪,我有些話不吐不快,你聽就好,不要打斷?!?/br> 他講起童年,講起那個從建立的那天開始就注定了要破碎的家庭,講起謝守拙的酒氣,黃采香的舊書,還有那個荷花池,那年醫院里的味道……所有所有根源的東西。 “昨天那個失蹤了好多年的男人出獄了,我去接的?!敝x一頓了頓,“突然發現有種違和感,我覺得,他好像怕我?!?/br> “怕你?”沉默了半天的蔣泠溪終于開口。 “他怕我,又有種想依靠我的感覺,我覺得是監獄里那么長時間,他已經有點不知所措了?!敝x一笑了。 “你呢?”蔣泠溪問,“你怎么想?” “我?” 蔣泠溪長長地嘆了口氣:“小謝,你活了那么多年,其實一點都沒長進?!?/br> 謝一一愣。 蔣泠溪說:“你明明就已經不是那個小孩子了,可是你心理上卻總是不能脫離開那個小孩子的狀態,你總是裝成正常人,可是內里卻不是那么回事。我問你,現在那個老男人還能傷害你么?” 謝一沉默。 蔣泠溪問:“那你到底還在怕什么?” 那你到底還在怕什么—— 第四十三章 大結局 謝一從旅館門里走出來,縮在門口跟流浪漢似的王樹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慢慢地站起來,張張嘴,也沒敢說什么,表情有點呆,眼巴巴地望著謝一。 謝一嘆了口氣:“我房還沒退呢,你進來暖和暖和吧?!?/br> 王樹民縮了一宿,腿腳都有點不靈便了,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低著頭,弓著肩,霜打的茄子似的跟著謝一進屋。他這情況當然有一多半是裝出來的,李愛軍偷偷告訴他的,對付謝一這樣油鹽不進的,該示弱就得示弱,該可憐就得可憐,可是心里實在是凄涼。 他這么多年,無論是手里拿槍,還是拿算盤,都是握著權柄,想要什么、想戰勝什么就去拼力一搏,還沒有這么委屈地等待過別人宣判過自己的命運。 被人喜歡是受罪,喜歡別人其實也是受罪。 王樹民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吸了吸鼻子,看見謝一正坐在床邊上,膝蓋上放著一本不知道哪年月的雜志。他慢慢地蹭過去,不敢靠太近,又不舍得離得太遠,就在距謝一差不多一米的地方站定,低低地叫了一聲:“小謝?!?/br> 謝一抬起頭來。 王樹民看著那雙眼睛,心里說不出的酸。 謝一說:“安頓好了謝守拙,我明天就打算走了?!?/br> 王樹民心里一緊:“你上哪去?” “回上海?!敝x一看了他一眼,“我不欠他什么,但是他生我養我,這么多年……現在這樣,也是應該的,我給他錢,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還養得起——你還記得我媽么?” 王樹民跪下的心思都有了,謝一這正經事哪壺不開提哪壺,瞬間臉就白了,他顧不上再裝乖,上前一把抓住謝一的胳膊,有些慌亂地看著他:“小謝,我……這么著,你要是心里不痛快,要殺要刮都行,只要你……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謝一臉上帶著那么一點笑意,王樹民說不出來了,近乎哀求地看著他。 謝一目光轉向地面,低低地笑了一下:“這是她的命,我早就想通了,該是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那些事兒那些人讓她解脫開。你說她這輩子,庸庸碌碌,默無聲息,沒有親情,沒有愛情,也沒有什么特別讓人印象深刻的友情,她什么都沒有……多活些年不也是折磨么?” “小謝,別說了?!?/br> “多活那些年干什么呢?讓她用自己的眼睛看見謝守拙把那些不干不凈的女人帶回家里來,亂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