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我真的是白蓮花_分節閱讀_56
這篇法術十分獨特,是教人剝離自我意識,將單純對外物的認知化為獨立的神念,再把那念頭托送給需要之人的法子。這種法子十分取巧,信仰也不牢靠,但送出去的念頭卻是扎扎實實、不摻水份的信仰之力,不是活了幾千上萬年的真神想不出這功法來。 更要緊的是,響在他識海里的那道聲音并不是蓮花神有點飄渺的聲音,而是在夢中教他修行的老師那渾厚可靠的聲音! 他在識海中悄然問了一句:“老師?” 那道聲音在傳過他功法之后便消息了,不予任何回應。白蓮花神的聲音卻接著那篇功法響起,催促道:“趕緊練,只要你好好練功,虔誠信我,岳兄就讓你到他的洞府來。不過他是不會認你當徒弟的,你年紀太大了,叫連我師叔的話會把我叫老了的?!?/br> 夜嵐飛升時年紀兩百出頭,比起三百歲才渡劫的某黃金蟒已算是少年有為的典范??蛇B念初今年才一百一十五,比他小了一半兒掛零,有這么大個師侄,出來進去的遇見了也是尷尬。 岳青峰也覺著這個人類年紀太大了——他的小蓮子化形之后,要是問他為什么家里有個比父親年紀還大的師兄,該叫師兄還是師伯好,那多尷尬? 他還沒教過自己的蓮子修行呢,怎么能先教了別人! 岳青峰傳了一篇功訣就不想再理他,連念初倒是多說了幾句,催著他練功。夜嵐還有幾分猶豫,想入夢里問問真正老師的意思,盧修士三人卻低聲問他那位山主有沒有傳他功法,又勸他先練了再說。 雖然功法有沖突,但畢竟初修煉時不會有太強力量,救了人之后他們就下山,到時候隨便找家神殿拔除隱患就是了。 盧修士指著地上癱坐的那幾位修士,滿心憐憫地說:“他們這樣子,恐怕已經傷到了神識,救得太晚,性命或許能救回,這個人也廢了。我若能以身相替,早代夜嵐修習那信仰之法了,可惜那花主又看不中我等的資質,我只好代李家一門求夜嵐兄施恩了?!?/br> 李洪和圓臉修士都苦苦哀求,夜嵐實在卻不過,便拈起蓮花,當著眾人的面說:“你先把這些人送到山外,我就開始練功?!?/br> 連念初說:“你先練功,先練上我就把人送出去,還讓你到岳兄的洞府里來?!?/br> 盧修士聽得又驚又喜,又懼又怕。 他們入山就是為了青岳神君遺下的法寶功訣來的,為了這些甘冒奇險;可是想到夜嵐是青岳神君擇定的替身和祭品,他又有點想放棄這次行動。 不過這里的選擇權從不在他身上。夜嵐已經盤坐在地,按著岳青峰給的功法觀想起蓮花了。 反正就是觀想一朵蓮花,反正那蓮花在他身上插了不少時候,他連花托上多少根刺都數清楚了,反正他修道時也是打坐想…… 他的心很快靜下來,在識海中勾勒出一朵蓮花,花形具備時,再壓制住自我念頭,專心一意地想象那位不曾露面的白蓮花神就是這般模樣。 就在他專心修持的時候,身邊那片困住六名修士的迷陣倏忽變化,地上空空蕩蕩,仿佛從來沒有人踏上那片土地般。李洪猛地發出一聲慘叫,撲向夜嵐,逼著他還回自己的侄子。 兩名同行抓之不及,竟讓他把夜嵐從修行狀態中砸醒了。 夜嵐的功法還沒行完,凝出的信仰之力殘留在識海中,睜開眼也能見著一朵白蓮花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十分礙事。他揉了揉眉心,揮手扒開撲到自己身上的李洪,然后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的力量……仿佛恢復了些?雖然還不到本身修為該有的水準,可也不像之前那種被悶在棺材里,手腳都沉沉墜墜施不出力的感覺了! 他摸著腰間蓮花,震驚地問:“難道剛才我信仰了你,就能借用你的力量在山中自由行動了?” 不……是剛才岳兄感應到你好好練功了,就給了你點獎勵,把那口棺材對你的壓制轉移掉了。連念初透過黑暗,看著棺材里那張不知承擔了多少壓力卻仍是溫雅從容的臉,心中充滿憐惜,隔空對那些人說:“岳兄畢竟心軟,已經把那些人弄出山了,你不能辜負他的好意,因為那些人沒事了就放松了練功?!?/br> 夜嵐雖然不喜歡被人逼著做事,卻是最知恩圖報的人,不肯白占人好處,低聲答道:“我會繼續練的。不過你這人也是奇怪,在山下隨便建個廟就有人信仰你,非要讓我這個道修相信你是朵白蓮花,我老師竟還幫你,難道不成你是他親兒子?” 不……我是他親兒子的爸爸。 夜嵐和連念初說著話,李洪也聽說了侄兒被移出山外,當即跟他們三人拱手道別,要回山下照顧侄兒。盧修士也斟酌著要不要和他一同逃走,只是想到青岳神君可能留下的遺澤和棺中真神之軀,不由得起了點貪念,沒有及時離開。 只差這么一會兒工夫,他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整座石坪山移地換,原本展闊的空間和斜度極大的溫潤山峰被一片峭壁取代。身后是絕域幽谷,面前卻是條幽幽山道,正對著鏡面般的峭立石崖,崖面正中敞開一道如月亮門的山洞—— 再往里面,憑他們如今的目力便什么都看不出了,只覺著有絲絲寒風如從深不見底的淵獄里吹出。里面的靈氣再是清寒透澈,在山神棺槨的襯托下,也讓人心發寒。 可是其他三面就是幽谷就是峭壁,除了這條進洞之路外,他們竟已經無路可走了!盧修士小心地將身子縮在最后,看著夜嵐這個傻大膽兒大步流星地走向石府,圓臉修士緊跟在他身后,心里忍不住重重嘆息,跺了跺腳,也緊追了上去。 山路極短,幾步就邁進了漆黑的石洞,盧修士的腳步剛剛跨過洞門,周圍便砰地一聲黑沉下去,身后的石門不知不覺又恢復成了一片光滑如一體的山壁。 他下意識倒退一步,后背貼上滑膩如玉的石壁,用力推了推。山壁未動,洞里的燈燭卻“砰”地同時燃了起來,光芒壓得昏昧,拖出滿地深濃的陰影,竟也不比剛才那份純粹的黑暗強多少。 前方的夜嵐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端正俊美的臉上抹滿昏黃的光影,微微啟唇,臉上的陰影變幻,竟顯得猙獰而扭曲,仿佛臉上又疊了另一個人的臉。 青岳神君……難道現在就來接收他的身體了? 第66章 房間里燈燭閃動,夜嵐和圓臉的陳修士都看到他一臉驚恐地貼在山壁上,都以為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異口同聲地問道:“盧道友,你怎么了?莫非有什么東西?” 夜嵐往他身邊走了幾步,臉上光影變幻,仿佛一張面具扣在臉上,不停變換神情模樣,奇詭得令人毛骨悚然。 盧修士摸著身后石壁朝側面退走,低叫著:“別過來,你究竟是誰,青岳神君、青岳神君已經上了你的身了……我不該來……我們不該來這一趟……” 他的眼瞪得極大,恐懼之色溢于言表,不像是心神澄澈的修士,反而比一些堅毅的凡人都不如。 夜嵐不知該笑還是該皺眉,輕嘆一聲,逼到盧修士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臉:“什么青岳神君奪舍,我老師的神魂只是回到家里高興了一下,根本不會奪舍。盧兄你這是怎么了,戰戰兢兢的,像是被人迷了神?” 陰暗的燭光下,盧修士的神情陰暗猙獰,說話語無倫次,果然是失了魂的模樣。 夜嵐想要打醒他,反而嚇得他順著洞壁拼命后縮,撞倒了洞角一座燭臺?;鸸饴湓谧烂嫔?,反倒燒得更明亮,照亮了臺面上一座裊裊生煙的銅爐。爐上頂著一只銅鶴吐煙,煙霧本身卻沒什么味道。 夜嵐微覺不妥,便按住鶴嘴,調動真元想要壓滅青煙??缮褡R探到銅爐里,卻發現爐中并沒有什么香,只是一團火在空中燃燒,憑他的力量也掐不滅那團火焰。 陳修士也看見了那爐子,連忙掩住口鼻,低聲問道:“這煙里難道有迷惑心神的東西?道友看得出那是什么香嗎?” 夜嵐搖了搖頭:“只見壺中空燒著一團火,沒有香料?!?/br> 陳修士也對著壺深思了一陣,眼中忽然迸出比燭火更明亮的光芒:“這是色空煉香爐!以七情六欲為燃料,燒成一味能催發人心中最深厚情緒的香……我在古籍上看過,這是那些神祗歡宴時最常用的助興之物!只要燒起之香,宴會的狂歡喜樂就永不衰減,那些神祗會在自己的神殿里聚集俊男美女盡情享樂……” “不可能,我老師不是這種人!” “沒有這回事!我年輕時也不在家里辦這樣的宴會,也不找那種年輕漂亮的侍神,我一座山怎么會有那種愛好!我裝這個爐子純粹是因為當時別人洞府殿閣里都有一個,不裝顯得落伍……而且要不是那人心里有太多欲念,爐子根本著不起來的!咱倆在山里住了這么久,你不是也沒見它在外面吐過煙嗎?” 夜嵐在外面義憤填膺地給老師正名,岳青峰也在棺材里急切地替自己辯護。他好容易才請了連念初過來同住,還有純潔的小蓮子在他棺材上養著,怎么能讓這些人詆毀他高尚純情的人格? 連念初看他急得都快從棺材里鉆出來了,趕忙按住他的肩膀,柔聲細語地安慰道:“我當然相信你,岳兄,咱倆又不是才認識一天兩天,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br> 他們倆相識往淺了說快要有一年了,往深了說足足一百一十五年。他從被點化那天,從聽到“凝然心是白蓮花”那首詩,就知道他的恩人是跟自己的花一樣高潔的人。 這樣的人怎么會天天開宴會,醉生夢死地過日子? 何況宴會也不是好開的,要不然他們一次能在酒神殿賣掉幾百只鴨鵝嗎? 若是按著最普通的自助餐規格計算,刨去岳兄轉修無為道的三千年,從他誕生出神軀開始,哪怕一天只請十來個客人,那么大吃大喝五千年下來,這座山早就被吃成一座禿山了,有靈氣都救不回來! 岳青峰激動地握住連念初的手,深深感覺到被人信任的幸福,于是也發揮了一點師生之情,告訴外面廳里的夜嵐:“你那兩個朋友心里雜念太多,色空煉香爐就是被他們心里溢出的念頭點著的,不燒盡浮念香火是滅不掉的,把他們打……” 他剛想說把他們打暈就好了,忽然又想起這是個讓夜嵐信仰連念初的絕好機會,便吞下那個“暈”字,叫他心里虔誠向白蓮花神祈禱,多多祈禱就能讓這些人恢復正常。 夜嵐已經聽到了那個“打”字,看著恐懼得發瘋的盧修士,心中微生憐惜之意,追上去一拳打暈了。然后他對岳青峰祝禱一番,把這個惹禍的香爐收進法寶囊里,對陳修士說:“我要替盧道友拔除雜念,道友先在這里歇一歇,待盧道友好轉了咱們再進去?!?/br> 他一撩外袍,在柔軟的地毯上盤坐起來,閉著眼向識海中那朵蓮花默禱。 剛才在外面他已經做了一半兒神像構建工作,如今有了干凈安全的洞府,剩下一半兒只要凝神專注,也慢慢磨了出來。識海中那朵蓮花如今正如他手中的蓮花一樣真實,只要摘下來遞給以此為象征的花神,就相當于將他的信仰遞交出去。 可這信仰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他本身就像是雕神像的木工,而不是在神像前虔誠下拜的信徒。這樣的信仰要來何用呢? 夜嵐在安眠一般的深定里看到了自己的老師,便忍不住請他解惑。 那道向來模糊的虛影在這座洞府里似乎變得凝實了些,伸手摘取他識海里的蓮花,微笑著說:“信仰之力不是這么用的,你這朵蓮花只算是神識凝聚出的影象,還要加上這份神魂之力才算信仰?!?/br> “老師!你這是做什么!”老師怎么能信那種從他自己山里生出來的小妖神! 夜嵐震驚地看著他的手拂過蓮花,那朵花上便綻開了真實而清麗的光色,猶如從他的意識中凸顯出來,花瓣搖曳,宛然如生?;ň`開的一瞬間,青岳神君的影子也從他識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