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夜話_分節閱讀_87
趙學軍并沒有去賓館,他現在是學生,缺課一樣要請假。所以,他只是請司機帶著他去了省會的一家老巷子。以前,在省會住的大伯從省城往家鄉捎帶東西的時候,除了一些小城里買不到的稀罕物之外,大伯家喜歡給老家帶一些省城老巷的醋。趙學軍十分稀罕那股子古井水釀造出來的老醋味道。那種醋不是書面上所謂的什么酸香,什么古井水有股子甜味云云。他單純的喜歡那一份古井的厚重,山西人特有的濃郁的鄉情。 下了車,趙學軍與司機道別后,在巷口給母親高橘子打了一個電話,母親并未開機。她的那部大哥大,只有一個作用,就是在做生意的時候擺在桌子中央,用來抬身價。無奈之下,趙學軍將身僅有的十幾塊錢拿出來,買了一個十公斤容量的塑料壺打了十公斤醋,又提著這壺東西走了十七八里地,才走到省城通向萬林市的公路邊的一個小飯店。放下沉重的醋壺,趙學軍在小飯店門口找了兩圈,終于找到一輛萬林市運輸公司的貨運車。他等了一會,待飯飽之后的司機師傅回到車邊,趙學軍連忙笑著過去抄著鄉音打招呼: “叔!回萬林不呢?” “咋呢么?” “我也回呢么,木錢了么?!?/br> “萬林那類?” “北街老槐樹呢么?!?/br> “上吧!” 趙學軍上了車,司機師傅還給了他一個蘋果。他們用鄉音聊著家鄉那點子事兒,緩緩的……離開了這塊繁華地。這次省城之行在趙學軍來看就像一個笑話一般,由玩笑開始,又由玩笑結束。從頭至尾他都被當成了一個只有一些特殊愛好的執拗的鄉下少年。王宜賓并未因趙學軍北京的關系,對他多出一些尊重。在他看來,那些早就該腐朽的總是帶著酸氣的老家伙們,并不可愛。就像他的外公,話里話外滿是嘮叨,充滿批判與不合時宜。 又是一路顛簸,趙學軍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星期天后半夜,他洗了個澡一睡就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此時,學校的兩節課已經結束了。 打開課桌翻蓋,趙學軍取出第三節課的課本,他又看到了一份加火腿的面包,它就像上個星期一樣放在課桌里。剎那間趙學軍愁苦了,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 “前兩節課怎么沒上課?我以為你生病了?!毙觳教脧慕淌彝饬镞_進來說。 “看啥那?”徐步堂很自然的將手伸進課桌洞,取出面包打開包裝,三口吃完,吃完后兩秒后才問……“可以吃吧?” 趙學軍特感激的伸出手摟住徐步堂的脖子:“以后都給你吃?!?/br> “好!就這么說定了……我媽叫你這幾天去我家吃飯,你爸媽不是不在家嗎?!毙觳教棉D達父母的吩咐。 “不去了,我奶晚上回來,對了,你回家帶個醋壺來,我從省城買了老巷醋。你打點回去?!?/br> “好……哦,我看到門房有你的信,你哥寄來的,喏!”徐步堂將一個蓋著紅色義務兵免費信件三角戳的牛皮紙信封遞給趙學軍。那封信厚厚的,有點像趙學文寄回的是一本雜志。 老師不緊不慢的聲音在課堂響起,窗子外的柏楊樹葉子沙沙作響。趙學軍低著頭,展開信封慢慢閱讀著大哥的來信。 學軍吾弟: 年前匆匆一別,轉眼幾月已過,深為懸念。你一切都好嗎?家里都好吧,替我跟咱爸媽,奶奶改霞姑姑問好。 學軍一定很驚訝,我這個從不單獨給你寫信的大哥,竟突然寄來一封這樣的信。其實,我自己也在想到底要不要寫?你寄來的那些照片我收到了,照得很好,正是因為那些引得我哭出來的照片令我思緒煩亂,總要找一個人去商量一下人生的選擇。吾弟雖小,我卻是信任你依賴你的。 學軍,記得那年,母親的金鑫市場還未建成,我與母親在華夏大地上走了一圈,長了很多見識。我們去了武漢,看了龜蛇山,見到了漢正街,吃了武昌魚。我們去了上海住在大連路,后又去了南京路,去了豫園……一圈下來,我自己覺得,我是那么的渺小世界是那么大。那一路我總是驕傲的,因為不管那些城市有多么的大,卻都是我祖國的一角,我為此驕傲。 母親在路上為我置辦了不少東西,像小一點的收錄音,收音機,很多不錯的衣裳日用品。我們到學校報到后,母親給我丟下五百塊錢就離去了。 學軍,你不知道,那天下午,我站在校門口,mama向城市中心的方向走著,她不敢回頭,只是走著。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她。我哭了,我知道咱媽也哭了。那一刻我產生這樣的自覺,懵懵懂懂的十八歲代表什么?我長大了……雖然不甘卻還是大了。我站在校門口整整半小時,接著一股子我無法言喻的思鄉之情席卷全身,我想家了,在離家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很想沖出這里,立刻歸鄉,回我的山西,我的老家,我的老屋。 我回到宿舍卷著被子哭了一次,因為這次的哭,便引起了我在學校長達一年的不如意。大隊長說我小姑娘脾氣,而我在家鄉所謂的大哥脾性,在外面真的不算什么。軍校最不缺的就是驕傲的人,優秀的人。我的鄉音,我的個性,我的飲食習慣,我做事的方式,這些東西將我與宿舍的同學區分開。他們叫我鄉下人,叫我趙老西兒。 小時候,家中總有困苦,作為長子的我目睹過母親的幾次啼哭,已成心傷。那些苦,那些哭都是因為錢。所以即便是母親為我放下那么一大筆錢,我還是不敢用。我穿著改霞姑姑補過的秋褲,父親在部隊拿的紅旗手的背心在宿舍樓道穿行,我過之處,總能引得大城市的同學發出一片笑聲。當然,對于這些,我并不在意,沒過多久我有了自己的朋友,一批來自貧困老區的兄弟。 學校的生活是愉快的,我在這里迅速的成長,慢慢的也在找尋自己。我的老師是陜北人,很喜歡我,常常帶著我去他家吃師母做的羊rou泡饃,我每次去便倒一些家鄉的醋送去,老師并不嫌棄總是笑瞇瞇的收了。我給他講咱故鄉,咱那首西風的‘發’,講小山頭村,他愛聽這個,每次聽了滿眼酸楚,熱淚滾滾。 學醫的生活并不適合我,可我一直在努力,在配合。很快的半學期過去,第一學期結束后,我的成績并不好,有幾門掛了科目。老師見到這樣便與我商量,新年就別回去了,呆在學校他給我補課,這就是我第一學期不歸家的原因了。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人獨自在異鄉,守著偌大的學生宿舍過新年,窗外城市中央陣雨一般的鞭炮聲令我酸楚,打開收音機所有的頻道都在恭賀新年……后來大隊長敲開宿舍門,老師師母也來了,他們叫我跟他們回家去吃餃子,我去了,吃了大隊長家整整一壺醋,你不知道他們都被我嚇到了,其實外地醋實在是沒什么滋味的。 新年過后,接到了母親的來信,她又給我寄來了一千塊錢。你不知道,母親的那一千塊錢的匯款單在學校引起了多么大的轟動,大隊長甚至以為我這里出了什么事情?他把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了一頓,替我做主將錢郵寄回咱們家。學軍,你大概不知道的,接下來的日子,我又被咱媽那一千塊錢的匯款單弄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與同學出去,他們總叫我請客,我又不欠他們什么,一再拒絕。于是,他們又叫我趙老摳了…… 我我行我素的在校園穿行,開始沉默寡言,我不是說我有多么的與眾不同,總歸我出去看過,知道這所學校對于外面那個世界來說有多么的小??倸w我們的母親成為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她賺了這一整學校所有人家中資產結合起來都無法超越的資產。我為母親驕傲之余,最初的時候,我也犯了看不起人的毛病。我將收錄機拿出來炫耀,我穿起母親給買的名牌夾克……我與一些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同進同出,我努力找著跟他們相同的話題,慢慢的我的人緣好了,甚至還成了一些協會的領頭人。你知道的學軍,哥哥的毛筆字,水墨畫還是不錯的。 我糊里糊涂的走過自己的十九歲,越來越迷茫,不止我在迷茫,我的導師,我的大隊長,這些在部隊服役,賺著很少薪金的軍官們他們也迷茫,外面越來越多的萬元戶,有錢人的故事也隨著傳說走到校園。我從不敢跟學校說家里的事情,但是總歸有些學生還是敢的。我記得有一天下課,我們的一位同學將一盒外煙取出遞給已經混得很好的大隊長。我永遠記得,大隊長訕訕的將一盒不到八毛錢的香煙放進口袋里的窘態。他拿著那盒外煙,眼神充滿著那一剎的失落,我又酸楚了……我們這些兵啊,我們這些軍人啊,我們執拗的堅守著什么! 大學生活三年,這是一個很快的時間,三年我改變了三次,在最后一次轉變當中,我決定了,再也不跟隨什么。學軍,你現在已經高二,我將我的經歷分享給你,也是怕你心思細膩,過度敏感而對前路產生困惑。今天,我想給你講個小故事,那是對我終身有益的小故事,我希望我講了后你能有所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