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沒有家長來幫父女倆開家長會，但家長會上的有些話還是蠻聽的，于是，活了二十多年的黎九九，第一次給自己開上了家長會。

    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坐在全是家長的教室，要不是旁邊還有一個也自己來開家長會的左嫣陪著她，黎九九還真有點不習慣。

    徐老師由學生的成績談到還有大半年到來的高三，黎九九強忍著不打呵欠，專心致志的聽著。

    家長會結束了之后，家長們一窩蜂的沖上講臺，將班主任全面包圍，問東問西。

    左嫣將人手一份的成績單裝進書包里，說道：“九九，我先回家了哦?！?/br>
    黎九九點點頭：“拜拜?！?/br>
    左嫣離開后，黎九九還等著黎晏來找她一起回家，只是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便索性背起書包去七班看一看。

    七班的班主任正在講臺上，面對著一眾家長侃侃而談，看起來并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黎九九目光隨意的往后一掃，發現原堯的那個位置是空的，他的家長沒有來，他本人也沒有來。

    黎九九也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想法，打算先出了教學樓去校園逛逛。

    只不過剛剛下了教學樓，黎九九就看見了一個面熟的中年男士正在范主任的陪同下一邊散步一邊在聊著什么。

    看他們走了過來，黎九九還是乖巧的打了招呼：“范主任好，叔叔好?！?/br>
    這是之前助學政策推薦她的叔叔。

    男人含笑點頭：“黎九九?！?/br>
    范主任有些驚訝：“趙市長，您認識黎九九？”

    黎九九看了眼趙自成，很是驚訝。市長？媽耶這得是多大的官兒呀。

    趙自成答道：“之前發生了一些意外，所以我認得黎九九?！?/br>
    范主任明了：“說起來，黎九九也是您這次下達指示頒布的助學政策的受益者之一。黎九九，你該好好感謝趙市長?！?/br>
    “謝謝趙市長！”

    趙市長笑了笑：“范主任，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忙吧?！?/br>
    “好。黎九九，趙市長有話問你，你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要胡亂說話，知道嗎？”

    黎九九反問：“比如說？”

    “……好了，我先走了?！狈吨魅慰戳搜劾杈啪?，和趙市長道了別，便離開了。

    趙自成適才問道：“期中考試考得怎么樣？”

    一上來就問成績的嗎？

    “很一般?！崩杈啪湃缡谴鸬溃骸安戎案窬€的那種?！?/br>
    “那要好好努力，才能考好的大學啊?！?/br>
    “嗯嗯，我知道。您來九中，是來開家長會的嗎？”

    “對，我女兒在九中讀高二?！?/br>
    “那她成績一定很好吧?！?/br>
    “不，和你一樣，也很一般?！壁w自成含笑搖頭，而后又道：“黎九九，還習慣學校的生活嗎？”

    黎九九點點頭：“一般?！?/br>
    “有人欺負你嗎？”趙自成想到范主任那別有深意的話，補充道：“你不要有心理壓力，隨意回答即可，我只是和你聊聊天，了解一下你們在學校的情況?！?/br>
    “您真的想聽嗎？”黎九九默了默，問道。

    “是?！?/br>
    “學校里存在校園欺凌現象，在老師眼中卻不把這個當一回事——當然，我相信，抱有這種想法的，肯定是少部分的教師。另外，有些學生間的風氣十分不好，流言蜚語，張口就來，需要有一個規范他們行為的風向標?！?/br>
    趙自成一怔，沒想到這么年輕的小姑娘能說出這樣的一段話來。

    “好，你的意見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會告知教育局的，查實之后，一定會出整改方案?！壁w自成補充：“當然，你放心，你對我說的話，我就當是匿名的?！?/br>
    “實名也沒關系，我不怕?！?/br>
    趙自成笑了笑：“你這樣的孩子，我倒是第一次見到?！?/br>
    “謝謝您的夸贊?！崩杈啪诺?。

    黎晏從教學樓下來，就看黎九九正在和一個中年男士談話。

    黎晏滿頭問號，實在想不出他們兩有啥好談的。

    “九九?！崩桕毯傲艘宦暲杈啪?，走過去。

    黎九九看見他，道：“你怎么才結束啊，我等你好久了?！?/br>
    “小周老師話多嘛，我都快睡著了?！崩桕炭戳搜圳w自成：“這是？”

    “這位叔叔姓趙?！崩杈啪胖坏?。

    “哦哦，趙叔叔好?！?/br>
    趙自成的目光落在黎晏的臉上，是良久的沉默。

    像，太像了。

    “同學，你叫什么名字？”趙自成問。

    “黎晏?！?/br>
    趙自成重復了一遍：“黎晏？”

    黎晏看著忽然激動起來的趙自成不明所以，說道：“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和九九先走了?！?/br>
    “好，好。正好我也還有事?！壁w自成說著，腳步匆忙的離開。

    黎晏領著黎九九往學校外面走，他一邊走一邊說道：“那個趙叔叔哪來的，看著挺厲害的樣子，怎么認識的？”

    黎九九一般不會朝著黎晏刻意隱瞞什么，于是便如實說了。

    黎晏聽了，便是長久的沉默。

    說真的，事實雖是如此，但聽著還是很不舒服的，他總歸是因為黎九九被撞這件事耿耿于懷，但那位趙叔叔也的確是出于好意或是歉意，幫了他們：

    所以，黎晏有些郁悶。

    黎九九倒是看得很開：“這就是傳說中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br>
    許久，黎晏才“嗯”了一聲。

    第二天，黎晏和黎九九終于知道了趙自成反常的原因在哪了。

    黎九九黃昏的時候撿破爛歸來，看見街口挺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她看了眼車標，還在想這小破地方竟然能出現這種豪車，便在家門口看見了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

    她愣了愣。

    因為來人不是什么其他人，而是——黎隆，黎晏的爸爸，黎九九的爺爺。

    爺爺來這里，是為了找她爸嗎？

    黎九九想起那日黎晏同她說起的過往，爺爺為了前程與奶奶離婚，之后一去不回……

    現在回來，是為了彌補嗎？但傷害早已經造成了啊。

    雖然爺爺很疼愛她，但黎九九心中的天平還是向自己的爸爸傾斜，她心疼黎晏。

    所以此刻她看見黎隆，心中并非見到又一位親人的喜悅，而是害怕黎晏會傷心。

    黎晏這時候，還在外面做兼職掙錢，還沒有回來，黎九九站在不遠處，朝著前面走了兩步，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

    黎隆聽見了聲音，轉過頭去，看見臟兮兮的小姑娘正看著他。

    他覺得這小姑娘有些面善，接著便恍然大悟。

    “誒，來小姑娘，還記得我嗎？之前在朝陽花苑，我們見過的?！?/br>
    黎九九心說爺爺還喊她小乞丐呢，她于是走了過去，說：“我記得你?！?/br>
    “記得就好，叔叔問你，你知不知道這戶人家的哥哥，什么時候能回來？”黎隆問道。

    “還要一會兒?！崩杈啪旁谒淖⒁曄?，掏出鑰匙開了門。

    黎隆看她有鑰匙，想起昨天趙自成過來告訴他黎晏的消息，又說黎晏多了一個meimei，看來，就是眼前的小姑娘了。

    據趙自成所說，兩個小孩子相依為命。

    “你就是黎九九啊?！?/br>
    “嗯?！崩杈啪艑⑹种械男∑拼臃诺揭贿?，然后說：“爺爺，你先進來坐吧，我爸等會兒就回來了?！?/br>
    黎?。骸?？？？”這姑娘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黎九九說著，就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把臉上的灰給洗掉了之后，就去廚房做飯。

    菜炒到一半，黎九九就聽見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她關了火，迎了上去。

    “爸，你回來啦?！崩杈啪艅傁胝f爺爺找過來了，黎隆聽見聲音就已經從房間里沖了出來。

    父子倆多年未見，遙遙相望，相視無言，空氣中，倏的彌漫著名為尷尬的氣氛。

    “九九，說了多少次，不準放陌生人進來！”黎晏率先打破沉默，話雖是對著黎九九說的，但字里行間都充斥著他對黎隆到來的極度不歡迎。

    “可這是爺爺呀，爸，你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嘛，好不好？”

    黎晏瞪著她。

    黎九九拉拉少年袖子：“爸，去嘛去嘛?！?/br>
    她把他往黎隆那邊推了推。

    在外雷厲風行的男人，此刻面對自己的兒子，卻只剩下無盡的愧疚與心虛。

    黎九九道：“那我去廚房炒菜，你們好好聊哦?！?/br>
    看著黎晏走進去了之后，黎九九才重新回了廚房，只是這時候她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這父子間的隔閡不好消除啊，之前她都二十二歲了，爸爸和爺爺見了面都還是針尖對麥芒的。

    果不其然，黎九九剛剛炒好菜走出去，就看見了黎隆氣沖沖離開的背影，想來方才定然是有一番爭執。

    吃飯的時候，黎九九看著陰沉著個臉的黎晏，小聲問道：“爸，你和爺爺說什么了??？他怎么那么生氣的走了?！?/br>
    “還能說什么？他說他這次特地來嵐城暫住，就是為了找我，他讓我跟他回家。九九，你說好笑不好笑，我都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了，這兒就是我的家啊，我還能去哪兒？”黎晏自喉間發出一聲冷笑：“當初他走得那么瀟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現在想認我回去了？做夢呢！”

    父子倆的脾性很像，也難怪撞在一起就吵了個不可開交。

    “爺爺為什么會知道你在這兒呀？”

    “那個趙自成，是他的大學同學，知道他來嵐城的目的，而我恰巧和他長得很像?！崩桕碳{悶：“我這么帥，哪里和他像了？”

    黎九九：“……爸，現在不是自戀的時候！你到底想怎么辦呀？要回去嗎？”

    “不回，我又不是養不活自己。而且他再婚了，我搬過去就是受氣的！”黎晏很堅定。

    黎九九看著少年工作了一天，眉宇間的疲憊，她有些動搖，小聲的說道：“可是爺爺到底也是你的爸爸，他該為你的生活負責。爸，你現在又是上學又是打工，好幸苦的?！?/br>
    她抓起黎晏的手，看著他大手上的老繭，就心疼極了。

    “你手都這么糙了，我剛見你那會兒，都還沒有這么多繭子的?！?/br>
    黎九九知道，自己撿破爛也掙不了多少錢，家中經濟來源的大頭都在黎晏的身上，黎晏是真的很辛苦。

    她摸著他手中的老繭的時候，黎晏也感受到了小姑娘細嫩的指尖上的一層薄繭，心中一痛。

    他閨女應該是小公主啊，現在跟著他吃苦受罪，他于心何忍？

    現在，一個改善生活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但黎晏，真的不愿向黎隆低頭。

    “你希望我認他嗎？”

    黎九九沉默了片刻，答道：“有一點點想……”

    畢竟，她是蜜罐里千嬌百寵長大的，來了這里吃的苦頭是她以前想都沒想過的。如果黎晏認了黎隆，那她就可以繼續當她的富三代了，整天浪都沒關系，想想就美滋滋。

    可是……

    “爸，但我更想你開心。如果了爺爺你會不開心，那就不要認?！?/br>
    黎晏的眼中出現了一抹迷茫。

    黎九九重復：“不認他，我們兩個人，也能過得很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