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伺候病號
醫療分隊。 長安走進悶熱的病房,一眼便看到白熾燈下擰眉熟睡的嚴臻。 他的臉看上去很紅,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又沉重,他的手背上貼著膠布,一瓶看不出是什么藥物的透明液體正通過輸液管流進他的身體。 他的上身只穿著一件背心,露出古銅色的肌rou輪廓,下身蓋著一條薄薄的被單,因為身材高大,他和雷河南一樣,躺下時有大半的腳丫露在床框外面。 她上前,輕輕拽了拽被單,蓋住他的腳。 其實,他的腳長得很好看,和他魁梧健壯的身軀不太搭調的秀氣的腳趾,曾經是她調侃他的武器。 他那時笑得多溫柔啊,眼里沒有冰刀霜劍,沒有怨毒憎恨,看著她的時候,眼里只有nongnong的柔情與愛意。 她垂下睫毛,在床前站了一會兒。 已是深夜,周圍靜悄悄的,沒了之前發電機的嗡嗡聲,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平靜。 不銹鋼床頭柜上放著一個水杯和一袋棉簽。 她在床邊坐下,抽出一根棉簽蘸了點水,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然后微微傾身,用濕潤的棉簽蘸著他的嘴唇。 索洛托氣候異常干燥,很多人初來乍到都覺得很崩潰,在這里,即使每天喝很多水,即使不停地抹防曬,抹護膚品,還是經常會出現唇皮干裂,皮膚干裂的情況。 雖然項目工地和維和官兵的工作并無交集,可他們的工作環境卻都在條件惡劣的野外。 在工地,她從來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領導,員工頂著烈日,迎著狂風在援非工程一線揮灑汗水的時候,她亦是毫不猶豫地參與其中。在她看來,沒有什么比這樣的平等更能表達出她對員工們的尊重和敬佩之情。 不是誰都能義無反顧地追隨她完成這項復雜艱難的援非工程,也不是誰都有勇氣拋家別子在陌生而又危險的非洲度過三年光陰。 就沖這一點,她做再多的犧牲,也是值得。 但也不是毫無代價。 非洲的日曬和風沙令她和員工變得消瘦而又蒼老,孔芳菲昨天就對著鏡子里那個黝黑干瘦的影子感傷了好久。 她沒什么可以勸慰小孔的,因為她自己,就是個最差的榜樣。 如同現在的嚴臻,把他的兵都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輪到他自己,除了忽視便是遺忘。 同她一樣,他們在善待自己方面,從來,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榜樣。 棉簽輕輕柔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發白干癟的唇皮被滋潤后顯現出原本的紅潤色澤。 忽然,他皺了皺眉頭,腦袋在枕頭上晃了晃,似是要醒過來。 她心中一驚,哐啷一下放下水杯,起身就想走。 可還未轉身,她的手腕就被他猛地箍住。 腕間傳來明晰的痛感,令她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病了,可他指尖燒灼的溫度,卻證明他沒有耍什么陰謀。 他的確病了。 “長安……” 她被那聲近乎嘶啞的呼喚叫得心神一亂。 她轉過頭,迎著他黑黝黝的視線,輕聲勸慰他:“你病了,我去叫孔醫生?!?/br> 今天孔醫生值班。 這個醫術精湛又善良可愛的老軍醫,每次見到她都會跟她聊聊工地的事。 她伸手想撥開他的手,卻沒能如愿,正在發高燒的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攥她攥得死緊。 “我……渴?!彼堉?,眼神懇求地望著她。 她抿了抿嘴唇,示意他放開手,她才能去拿杯子。 他想了想,放開她,但視線卻一直緊鎖在她的臉上。 她端起水杯,俯低身子,手臂從他脖子下面穿過去,把他半扶起來,然后把杯口貼放在他的唇邊。 他就著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嘴邊不小心漏出來一些水,她趕緊用手指幫他擦了,他神情怔然地望著她,喘著氣,身子一動不動。 她放下他,擱下水杯。 手卻被他握住。 沒有之前那么緊,那么迫切,但她知道,自己不用力的話,根本掙不脫。 她微張著嘴唇,剛想說話,卻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我病了……” 然后,就像之前那樣不加掩飾的望著她。 她臉皮一燙,垂下睫毛,輕輕嗯了嗯,說:“我知道,我不走?!?/br> 他的嘴角向上彎了彎,重新闔上眼睛。 但是手仍然攥著她的,過了許久,聽到他均勻的鼻息,她松了口氣,正想悄悄把手抽回來,“你做什么?” 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他正瞪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瞅著她呢。 她尷尬地笑了笑,“手有點麻了,我……” 他卻忽然丟開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然后閉上眼睛說:“我們換著來?!?/br> 她不禁氣苦。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該接到石虎的消息就急火火地沖過來,看他的模樣,病是病了,可高燒說胡話,應該是沒有的。 不然的話,孔醫生剛才就跟她說了。 這個石虎! “你別怪虎子,是我教他這么說?!彼诉氖?。 她愕然一怔,呆呆地望著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現在對我還是半信半疑,對那天的事耿耿于懷。你覺得我應該恨你才是正常的,你覺得我那天對你說的話,都是假的,都是陰謀,對嗎?”他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清亮地看著她。 她抿唇不語。 他忽然笑了笑,抬起正在扎針的右手,撫向她的鬢角。 她下意識躲了躲,他卻噓了一聲制止,然后用手指勾過她的面頰,再輕輕一扯。 鬢間傳來一下尖銳的疼痛。 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蹙緊眉頭,望著他。 他舉起她的手,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她的手心。 “你看,我們都不再年輕了?!?/br> 她愕然低眸,看到手心那一根失去生命的銀絲,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峭的銀光。 她盯著那根白發沉默了許久,眼神卻變得復雜而又抗拒,“你什么意思,嚴臻?你是想提醒我嗎,我已經老了,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心腸狠毒的老女人?” 他眉心微蹙,眼神微怒地瞪著這個像刺猬一樣敏感,攻擊力又超群的女人。 她,總是這樣曲解他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