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回憶(二)
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發出邀請一般,朝她伸出又細又小的粉紅色的小手。 她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地輕輕碰觸著他的指尖,沒想到他竟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手指。 她捂著嘴,眼里閃動著驚喜的淚花。 護士笑吟吟地夸贊說:“他啊,知道自己錯了,這是向mama道歉呢。小家伙,真聰明!” 她握著他的小手,不停地親吻,“mama怎么會怪你呢?我要感謝你,是你的到來,給mama的人生帶來新的希望?!?/br> 小家伙張開嘴,竟然打了個哈欠,似乎不耐煩聽她這么說,護士哈哈大笑。 生產完第二天,一個意外的客人趕到病房看望她。 她激動地伸出手,“常mama!” 遠在朔陽的常月梅到上海來了。 見到她羸弱憔悴的模樣,常mama禁不住落淚,她走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就打了兩下,“你這個糊涂娃娃!你是要讓常mama心疼死嗎?” 她抱著常mama放聲痛哭,似乎想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傾瀉出去。 常mama是接到長寧的電話,特意從朔陽趕來照顧她月子的,其實也不是整月,從前到后算起來,不過半個月而已,她出院后住在長寧家里,常mama除了悉心照顧她的身體,還經常去醫院看望仍在住院的豆豆,豆豆這個小名就是常mama起的,她說按照朔陽的風俗,小名越是叫得普通,長大越是有出息。 常mama是真喜歡豆豆,原本她只是來照顧她的月子,可誰知她離開上海以后,常mama又幫著長寧夫婦照看豆豆,一直到豆豆上幼兒園,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朔陽老家。 有常mama在,即使她遠在異國他鄉,心里也無比的踏實。 她把豆豆交給長寧夫婦撫養一事,常mama起初是不同意的,她說,要是怕日后麻煩,她可以把豆豆帶回朔陽老家養著,等她回國后隨時可以回朔陽看兒子。在常mama看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還是自己養著舒坦。 “我不能那么自私。常mama,我和長寧失去父母后過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單親家庭的孩子出去后又是什么樣的遭遇,您比我更清楚。那個時候,我們害怕過節,因為一過節,只有我們家是安靜的;在學校,我們害怕與同學們聊天,因為在他們炫耀父母的寵愛時,我們卻只能保持沉默;我們害怕自己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害怕那些鄙夷或是憐憫的關注。常mama,您想讓豆豆同我們一樣,背負著世俗的壓力長大嗎?不,我不讓。我是那么的愛他,在我人生最難的時刻,也從沒想過放棄他,又怎能因為我的一點點私利,就讓他陷入成長的沼澤地。我不能那樣,不能那樣啊,常mama?!彼Z聲哽咽。 常mama握著她的手,淚光閃閃地說:“傻孩子,你把豆豆交給寧寧,你就不心疼嗎?你就舍得?” “舍不得,我舍不得!每次只要一想到與他分開,再見面他已經喊別人爸爸mama,我的心,這里,就像是豁開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疼啊,疼啊,常mama,我疼,可我沒有辦法,因為我是他的母親,我想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讓他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健康長大。至于我,真的,真的不那么重要?!彼蕾酥ama,喃喃說道。 “唉……”常mama撫摸著她的臉頰,心疼地嘆了口氣,“你說,你和小嚴怎么就鬧到這個份上了。他不像是那種人啊,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br> 她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真是可惜呀,安安,你能不能為了孩子退讓一步,和他……” “不?!彼袂橥纯嗟仃H上眼睛,“不可能了?!?/br> 有些路,明知前方布滿荊棘,可既然選擇了,即使扎破腳底也要走下去。 她就是這樣一個倔強的人…… “經理——”孔芳菲忽然冒出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可馬上她就驚叫起來:“呀!你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 長安愕然垂眸,伸手輕輕一擦,不禁怔住。 她有多久沒有流過淚了? 久到她記不清了。 似乎從她生了長凌回到恩特斯之后,她就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變得不愛笑,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冰冷的氣息,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從不與人談論私事,而且,她對待員工極少說教,就是用規章和質量標尺說話,所以,員工們才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女魔頭’。 她以為自己的淚腺已經失去分泌淚液的功能了,可萬萬沒想到,她在觸動記憶的輪盤之后,會發展到情緒失控的狀態。 上次失態,還是聞聽恩師病故的消息,她一時間無法接受,當著王向春的面悲痛欲絕,痛哭不止。 可那次是有聲的,是有感覺的,而出現像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的情況,這些年來,竟還是第一次。 “誰能欺負得了我呀?!彼弥讣庹戳苏囱劢?,看著搖晃的樹梢說:“今天風很大,不是嗎?剛才不下心迷了眼睛……” 孔芳菲揚起臉,感受著索洛托干燥的季風,她點點頭,不疑有他,“我就說嘛,經理你怎么可能哭鼻子呢!放眼整個基地,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兒,哪有人能欺負得了你呀?!?/br> 她面皮一燙,咳了咳,“你找我什么事?” “哦,嚴連長找你,喏!他來了!”孔芳菲朝側左側指了指。 水塔邊新修的小路上,一個身材魁梧的軍人正邁著大步朝她們走來。 “那我先撤啦!”孔芳菲沖著長安擠擠眼。 “噯!”長安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她試圖拉著孔芳菲作伴,誰知這丫頭不知哪根筋不對了,竟像條泥鰍似的,出溜一下跑了。 她輕輕地吸了口氣,撥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 他轉瞬走到眼前。 跟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堵無形的壓力墻。 “什么事?”她抬起頭,目光清澈地問。 嚴臻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抿了下嘴唇,目光炯炯地說:“明天恢復日常武裝巡邏,你,要不要去營地看一看?!?/br> 啥! 她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里面卻有欣喜的小泡泡不斷地涌出來。 嚴臻心口一緊,但仍然攥著她的目光不放。 “我,我能去嗎?紀律允許嗎?”她語氣激動地問。 她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營地,惦記著未完工的工地,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去看一看。 他看著她,徐徐頷首,“可以?!?/br> 她習慣性地閉了下眼睛,雙手握拳,在暗處用了用力。 看著她這些熟悉的小動作,嚴臻的心里涌起一陣驚濤駭浪,他目光輕閃,轉過身,說:“明早八點,4號步戰車集合?!?/br> “我一定到!”長安沖他的背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