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將軍府的馬車一直在外面候著,慕容和云輕出宮之后,沒有多做停留,徑直上了車。 可是沒有誰能知道云輕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多么波濤洶涌的內心。 聽見馬車緩緩走動的聲響,云輕悄悄掀開車簾,見外面的白桃正跟車夫大哥聊得投機,稍稍放下了心,轉過身來湊到慕容跟前,壓低了聲音:“哎,你不覺得那個世子長得很好看嗎?” 慕容打從第一次留意到她對宋離的目光開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從坤寧宮出來走的這一段路上更是讓他心中的那股不適感加重。此時聽聞云輕竟毫不遮掩地將這想法說了出來,實在是壓抑不住自己心里想要懟人的沖動,從鼻孔里憋出一聲嗤笑,滿臉都是不屑。 “呵,長得像個女人一樣,有什么好看的?!?/br> 沒待云輕發作,下一句更過分的便無縫銜接。 “再說,人家長得如何跟你又有什么關系,難道人家一個堂堂世子還能看上你這個草包不成?” 兩人斗嘴打架十幾年,說來說去都離不開那幾個已經滾瓜爛熟的字眼,云輕對此早已經免疫,笑嘻嘻地瞇起眼睛,透著點靈動與狡黠。 “你們男人不就是喜歡我這種空有美貌的女子嗎?再說了,現在這個草包說的可是你自己。哎……我突然覺得或許可以用你的身體來試一下,畢竟方才世子與我聊得可是相當投機,有這種感情基礎在,相比他也不會立刻拒絕?!?/br> 慕容原本還并沒有反應過來她這句話中的含義,待大腦慢慢轉過彎來之后,一張俏臉染上了一層薄紅,狠狠地瞪著云輕,若不是因為這是他自己的皮囊,估計早就一拳揮上去了。 “你敢!” 外面正跟車夫大哥聊著各家八卦的白桃突然聽見她家小姐的這一聲怒吼,渾身一顫,心里估摸著這兩位祖宗怕是又要打起來了。雖然覺得自己這時候進去難免會受到點波及,可是作為小姐的貼身丫鬟,就是要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才能派上用場啊。 深吸了一口氣,白桃懷著壯士斷腕般的決心,顫抖著手掀開車簾。 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瞪大了眼睛。 這簡直是她這輩子見到的這兩位祖宗相處得最和諧的畫面了。 雖然她家小姐的臉上依然是怒氣未消,可是至少也稍微有了一點服軟的跡象。而慕公子……慕公子這次可真是值得夸獎,終于稍微有了一點大男子的擔當,跪坐在小姐的身后為她揉捏著肩膀,時不時還湊到她耳邊說上兩句什么,估計是在為剛才發生的一些事情道歉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新婚燕爾的少爺少夫人呢。 臨時逗弄白桃計劃成功,云輕像是剛剛才發現她一般,極為做作地收回了手,強行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讓慕容都想不出什么優雅一點的詞語來形容這蠢貨。 “哎呀,怎么了白桃?是出什么事了嗎?” 原本是進來興師問罪的小丫鬟突然被這么一問,著實有些下不來臺。轉頭向車外瞟了一眼,大腦飛速運轉,終于找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復。 “啊……噢,對,是這樣的,小姐,慕公子,夫人昨日好像提起過老爺特別喜歡吃那一家的糕點,咱們要不要買一點帶回去?” 云輕這幾日一直都被這個小丫鬟懟得出不來氣,現在終于扳回了一城,心情大好,笑著點頭應下之后,便揮手讓她出去。 白桃僵硬著手臂放下車簾,被旁邊的車夫大哥叫了好幾聲才回過神。眼睛習慣性地看向旁邊的商鋪行人,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那家賣糕點的鋪子……好像過了? 焦慮又忐忑之時,車內忽然傳來慕公子清冽如潺潺清泉的聲音,似乎還隱隱帶了一絲笑意。 “沒事,不用耽擱了白桃,云將軍昨日既說了喜歡,云重今日定會早早地買上一大盒回去?!?/br> 先賢說得沒錯,“雪中送炭”確實要比“錦上添花”要顯得珍貴許多。至少此時此刻,白桃就因為慕公子的這一句簡簡單單的為她解圍的話語,瞬間忘記了之前對他產生的種種成見,留下的只有感激。 慕公子真不愧是所有世家子弟的典范!不僅長相俊朗才華出眾,心地還如此善良!她之前仗著自家小姐的威風明里暗里擠兌過他那么多次,沒想到慕公子竟能夠不計前嫌,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真是一個正人君子! 大事得到了解決,心中的那塊石頭放下,白桃便情不自禁地思緒飄遠。 看方才的那副情形,莫非……莫非慕公子看上小姐了?兩人應該是鬧了什么小別扭,小姐似乎是在生慕公子的氣。不過慕公子到底是家教良好,謙和又大度,居然能忍受小姐那樣的暴脾氣,還親自給小姐捏肩,真是…… 人一旦陷入了某種幻想,就很難再從其中掙脫出來。白桃回想著之前慕容云輕二人相處的一點一滴,越想越覺得這兩個人早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看對了眼,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出來而已。而這種時刻,她作為小姐的貼身丫鬟,似乎應該挺身而出,做些什么。 還沒待白桃相處具體的撮合兩人的方案,一聲馬匹尖銳的嘶鳴便打斷了她的思緒。驚恐地回神,只見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輛馬車,就囂張地停在他們正前方近在咫尺的地方。身旁的車夫大哥死死地拉住韁繩,臉色煞白,額頭上都冒出了絲絲冷汗。 車內的慕容和云輕差點被掀翻在地,幸好云輕反應迅速,才堪堪保住了小幾上的那副價值連城的茶具。 云姑娘長這么大哪里受過這等委屈,掀開車簾出去就要破口大罵,還是慕容狠狠地掐住了她的手臂才避免了這個“翩翩公子”的形象被毀。 手臂上的疼痛讓云輕逐漸恢復了冷靜,雖然嘴上暫時選擇了按兵不動,可是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對面的馬車,仿佛要將人家的車壁看出個窟窿似的。 無聲的對峙在對面馬車的主人走出來時宣告結束。 云輕的聲音里全然沒有了方才白桃聽到的那般清冽又溫柔,反而因為此刻面前的這個人染上了一絲敬畏與誠惶誠恐。 “長、長公主?!?/br> “……” 身旁的慕容拽了下她的袖子,云輕怔愣之后恍然大悟,與慕容并肩下了馬車,快步走到對面的車前,一個福身,一個抱拳。 沒等他們將禮行完,長公主便揮了揮手,開口時滿含笑意,如果忽視她周身的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場和只有長期掌權才能養成的威儀,就是一個普通的慈祥長輩。 “行了,不必講究這些虛禮,你們好歹也算是本宮看著長大的,整這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倒不如常來看看本宮?!?/br> 一句話說得云輕慕容面紅耳赤。 這長公主在大秦算得上是個傳奇,作為先帝的幼妹,卻從小被送到名山中習武,身上有著江湖兒女的豪氣。當年先帝駕崩時,當今圣上還是個幼童,外有藩國虎視眈眈,內有權臣心懷鬼胎。就在這大秦江山岌岌可危之時,長公主拿出先帝遺詔,垂簾聽政,聯合云將軍、慕丞相兩位重臣,以鐵血手腕整頓吏治、收復失地,短短幾年的時間,便又還給了大秦百姓們一個太平盛世。 而完成了任務的長公主竟絲毫不留戀權勢,聰明地選擇了從政事中抽身,在京城最繁華的地帶建了座府邸,每日賞花聽曲斗蛐蛐,生活得好不自在。 云輕從小就被云夫人教導,一定要以長公主殿下為榜樣,不求她也能拯救國家于水火之中,至少不要像普通女子那樣庸庸碌碌地依附于他人過完這一生,無論如何都要做出一些利己利他受用終身的事情。 可是唯有一點云夫人卻是嚴令云輕千萬不能向長公主學習的,就是—— “本宮這一生無夫無子,早已將你們當成了自己的孫子孫女??墒亲屑毸闼?,你們竟已有足足一月沒有來探望本宮了,實在是讓人傷心得緊?!?/br> 云輕嘴角一抽,無奈之余又有些手足無措。 若她還在原來的身體里,那這事根本就沒有什么難辦的。長輩嘛,說這話壓根就不是為了責怪他們什么,只要小姑娘軟軟地往懷里一靠,再說上兩句寬慰的話,所有的憂愁不快什么的立刻就煙消云散了。 可是……云輕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副挺拔的身軀,再瞟了眼身旁無動于衷一絲覺悟都沒有的慕容,心中長嘆一聲。 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有些特殊啊。 見這兩個家伙今日似乎完全沒有哄哄她老人家的意思,長公主冷哼了一聲以表達自己的不滿,轉身便準備上車。走了兩步卻還是心軟了,冷著聲音說明了今日將他倆堵在這里的意圖。 “本宮方才給將軍府和丞相府里都遞過帖子了,明日的賞花宴,你們是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br> 長輩都先給了臺階,他們哪里有不下的道理。云輕和慕容對視一眼,盡管對于這種完全就是互相攀比的宴會絲毫沒有興趣,嘴上卻答應得格外熱情。 “長公主放心!我們肯定早早就去!” 在他倆看不到的角度,長公主笑得連眼角的溝壑都深邃了些,開口時的語氣也緩和的許多,只是依然有一些故作生氣的意味。 “說了多少遍了,叫本宮什么?” 兩個平日里作天作地的人此刻簡直乖巧得像一對鵪鶉,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一起面對著先生提問的日子。 “……祖、祖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