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 “我知道你們的雜志明天就發,已經印好了,印好了便重新印,印刷和人工錢我給你。實在來不及你就把發行日期往后推一天,反正這一期你一定把我這篇兒發出去,不讓你吃虧,辦成了我買你家一年的廣告?!?/br> …… “你管我買你家廣告干嘛,我每期放一個笑話上去也是我出錢,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事辦成了什么都好說,沒辦成以后你都別想抄我和慧平的作業,考試也別想我再給你遞紙條?!?/br> 上海有一本雜志,叫《新時代》,半月刊,專門寫一些明星才子,豪商高官的采訪報道,生活紀實,是全國上至六十歲老太太,下至剛識字的小女孩必讀的,曾經有一位五十歲的大學教師說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腳太太為了讀這本雜志硬是在不惑之年學會了認字。 這本雜志因為經常內容失實,而數次被告上法庭,但這完全不影響它的銷量。 柳述安同學就是《新時代》老板家的二少爺,目前正因為期末考試的時候數學監考太嚴格,以至于懷瑾沒給他遞成字條,只考了36分,被他爹禁足在家。 如果沒有意外,柳述安會被他爹關到過年,如今懷瑾給了他一個戴罪立功的,一年的廣告,夠柳述安在他爹面前揚眉吐氣得意一年,哪怕電話那頭懷瑾看不見,柳述安依舊拍著胸脯,錘著桌子,指天發誓,這事兒他一定辦得妥妥的。 柳述安是個有趣的人,懷瑾掛了電話,回到餐桌前坐下還在笑。 硬是舉著一筷子小油菜,豎著耳朵把電話從頭到尾聽完的伍世青把小油菜塞嘴里,放下筷子,低頭點了一支煙平復一下被震驚的心緒。 三十歲的江湖老大,不能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大驚小怪顯得太沒見識。 伍世青吸了一口煙,問一旁的慧平:“你這準備上哪兒去給孟小姐再找一個合她心意的先生?” 慧平道:“約莫還是得去北平打聽,這位孟小姐極愛交際,向來不避著人,應該是不難打聽?!闭f完又道:“這邊兒小姐與您用完早飯,我上去收拾一下就走,應該趕得上今日去北平的火車,明日便可以到北平?!?/br> 伍世青聽了這話,微微皺眉,道:“就你一個人去?” 懷瑾笑道:“慧平向來去哪兒辦事都是一個人?!辈涣险f完卻被伍世青橫了一眼。 【心真是大!】 本來就已經得罪了人家,還往人家里去,人家一個不高興,吃虧了可怎么辦?何況那是北平,萬一路上走著被那位大總統看到把人扣下來了怎么辦? 伍世青在煙灰缸里碾滅了手里的煙,道:“你一個人出門不行?!比缓笾钢妄R英,道:“他們兩個,隨便你挑一個跟著你一起?!?/br> 被伍世青橫了一眼的懷瑾原本還真想著伍世青這是不放心慧平,一聽伍世青這話,簡直是妥妥的司馬昭之心。 齊英看上慧平了,這事兒伍公館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的,伍世青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懷瑾,伍世青,吳媽,齊英,水生,連帶慧平自己雖是臉紅著頓頓腳,但也笑了。 慧平笑著,卻也不說話。 什么叫“隨便你挑一個跟你一起”,這話說得就讓人沒法接。 然而,不想一旁懷瑾也跟著起哄,道:“挑一個,讓他跟在你后面給你拎包,天冷,多帶幾件衣衫也不嫌重?!?/br> 慧平倒不一定聽伍世青的話,但懷瑾的話她是一定聽的,就見她抬眼看一看就不能好好站著,斜靠在窗臺邊兒的齊英,然后說道:“那就讓白爺跟我一起吧?!?/br> 這話一出,原本笑著的齊英一愣,伍世青原是想順手給齊英做媒,不想是這個結果,也很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沖著水生道:“那你就跟慧平一起去?!彼匀皇屈c頭答應。 懷瑾倒是不太意外,只是笑著說道:“路上可得好好照顧你慧平姑姑?!?/br> 水生竟然也一本正經的點頭,道:“嗯,小姐放心,我都聽慧平姑姑的?!?/br> 慧平被打趣得受不了,說了一聲:“我還是上去收拾行李,不聽你們說些子胡話了?!迸ゎ^快步的就上了樓。 水生一聲不吭跟上。 “慧平姑姑?!?/br> “你別跟著我?!?/br> “好,那你收拾好了叫我?!?/br> 第46章 上海到北平的超等車廂不按人數賣票, 只賣包廂票,一節車廂數百元的票價是尋常買一張三等票就要半個月薪水的人想都不敢想的。然而即便如此, 若非提前預定,還不一定就能有。 所以報紙上說全國之財富, 八成在上海與北平,應該是不假。 然而像慧平這種臨近年關的時候, 早上說著要走,下午竟然能坐上超等車廂,是極難得的, 畢竟能買得起票的都不是一般人,讓人心甘情愿的讓出票來, 不容易。 兩人上了車, 車長立馬便來了, 取了一旁茶房端著的銅盤里放著的熱手巾, 奉到兩人手上,退后兩步然后對著水生鞠了個躬,道一聲“白爺好?!庇謱χ燮骄狭藗€躬,道:“金小姐好?!?/br> 慧平見著車長對她鞠個躬,竟比對水生還要恭敬,頭都快矮到膝蓋了,便道:“您誤會,我姓金,但我是舍下小姐的使女,您抬舉我, 喚我金秘書便好?!?/br> 那車長原本聽說是伍公館訂的包廂,訂票人是白爺,乘車人兩位,又聽茶房說來的是位小姐,走在前面,白爺親自在后面提箱子,便以為來的是伍公館的小姐。 如今聽了這話,車長忍不住抬頭往慧平瞧。 只見慧平一身西式的純白立領襯衣,配著藍寶石鑲金的領扣,淺棕色的高腰駝絨長褲配著長筒羊皮靴,更不用說模樣生得不凡,明眸皓齒,素手雪膚,這車長心道如此富貴榮華的打扮,矜貴時髦的派頭,竟然是個使女,但也未容多想,趕緊的又鞠了一躬,道了聲:“鄙人眼拙,金秘書大量,不怪我?!?/br> 這車長倒也不啰嗦惹人厭,行過禮,收了慧平與水生用過的手巾,又親自捧上咖啡,奉承的意思盡到了,便退下了。 慧平與水生在大理石的餐桌前坐下,慧平取了一塊糖丟到咖啡里,拿茶匙輕輕的攪動,然后便見水生將他的咖啡推到一邊兒,摸出一個茶葉罐,抓了一撮,丟到帶的水杯里,泡了一杯茶?;燮揭娏吮阈Φ溃骸澳闳羰遣幌矚g咖啡,讓他給你換,還自己泡?!?/br> 水生卻道:“我喝的也不是什么金貴的茶葉,就是苦蕎,他還真不一定有?!?/br> 火車哐當哐當往前跑,兩人看著窗外倒退的農房和田地,聊著閑話。 慧平道:“真是對不住,累及你這剛回來沒兩天,又要出門?!?/br> “這話說的不對?!彼溃骸斑@本來便是我們爺的事,我奔波一些是應該的,是你受累才對?!辈贿^說完了,又道:“我這話也不對,太見外?!?/br> 確實有些見外了,若無意外,以后爺和小姐就是一家的了,分得太清楚了不好?;燮叫χ斒峭馑脑?。 水生回頭從包里拿出一些曲奇,打開了放在桌上。 平日里,懷瑾與伍世青一桌吃飯,齊英,水生,吳媽和慧平一桌吃飯,也是慣了,慧平并不客氣,不等水生請,自己取了曲奇吃,那曲奇一入口,只覺得奶香濃郁香脆,竟然還有余溫,顯然是新做的。 慧平素來若是與懷瑾一同,便凡事仔細,自己一個人便馬虎一些,這回出來的急,除了衣衫和一些必須的物件,竟然什么路上消遣的都未帶,竟然水生一個男子費心,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生倒是不以為意的樣子,只說道:“原想讓他們再烤些面包,時間太趕,沒烤出來?!闭f完頓了頓,道:“我還真未想到你會選我跟你一同去?!?/br> ‘隨便你挑一個跟你一起’什么的,慧平是真的不想再提了,但既然水生提了,她卻是一笑,道:“為什么選你,我跟你說實話,你可不要立馬便跳車?!?/br> 這話有趣,水生眉梢一揚,道:“你說?!比缓蟊阋娀燮降皖^一笑,道:“那位孟小姐的喜好倒真不用特別打聽,北平不少人都知道,她喜好長相秀氣些的男子?!?/br> 水生原想著他一個混幫派的流氓,還有什么話能嚇到他跳車的。 然而…… 【老子?。?!】 水生一本正經的扭頭看了看車窗是不是正??梢源蜷_。 其實水生只是長得有點兒文氣,臉小,白凈,僅此而已,但確實是比齊英要秀氣一些,齊英長得棱角分明一些,加上慣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說話也沖,不用亮名字,一眼看去就是個流氓,而水生若是獨自出行,不跟伍世青和齊英一塊兒,等閑看不出來是個流氓,說是個老師都有人信。 上一個說水生秀氣的是一個洋行的老板,他跟伍世青道:“你這伙計生得好秀氣,我中意得很,我想請他去舍下玩幾天?!?/br> 那個時候水生剛跟在伍世青身邊不久,十幾歲真的是什么都不懂,還在想平白無故請他去家里玩是干嘛,然后便見齊英揚手一槍,子彈擦著那人耳朵過去,留在一段血痕。 【為什么他一個本本分分的流氓跟班總會有這種困擾】 雖然總是不能對慧平拔槍,但水生覺得自己還可以拯救一下,趕緊的取了一旁的保溫咖啡壺,親手為慧平添了一些咖啡,道:“其實這個事也沒什么,不管它也行?!?/br> 豈料話音一落,便聽慧平道:“不管可不行?!?/br> 禮尚往來,慧平給水生的茶杯里添了水,道:“我也不當你是外人,便先跟你說了,翻過年就是總統換屆,咱們小姐是一定不會讓如今的大總統連任的,連帶關總理,他們背后的華北軍區,整個派系,全部都得下來,換誰上去都行,總不會比他們干得還差。那位孟署長雖然行事不算多出彩,但向來獨善其身,小姐是準備留著的,可不想在到那時候有個瘸腿女婿因這種芝麻大的小事在孟署長耳朵邊上嘀嘀咕咕,壞了大事?!?/br> 水生聽了一愣,這聽起來好像真的是大事,扭頭又開始擺弄窗戶。 慧平見了直笑,忍不住起身往水生的手臂上打了一記,道:“我還真能把你賣了嗎?我不過是擔心齊英兇神惡煞的多余得罪人?!?/br> 然而,這話水生卻不認同,他覺得慧平應該是擔心齊英過去被那些愛交際的孟小姐看上了,也請齊英住幾天,慧平舍不得。 水生道:“你選我跟你一同出門,你有跟齊英說一聲嗎?” 慧平難免有些臉紅,聲音都小了些,說道:“時間太趕了,我去找了他一次,也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沒找到,我便給他留了封信?!?/br> 留了封信? 水生笑著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他基本不識字嗎?” 什么叫基本不識字,水生笑著伸出手,掰著手指例數齊英認識的字。 “他認識自己的名字,爺的名字,水生,白,耀祖合一起他認識,分開他就不認識了,從一到九,麻將上的字都認識,鈔票上的字也都認識,前兩天我看他偷偷在看你們的作業本,沒準認識你和小姐的名字了,還有什么,你等我想想……” 水生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慧平這樣一個有文化,又體面的女子會看上齊英這樣一個整日里瞎嘰霸嘚瑟的傻子。 同樣是大流氓,齊英的女人緣一直比水生和伍世青好,水生一直不明白,好不容易有個熟些的姑娘,他忍不住想問個明白。 齊英女人緣好這點不能說,以水生和齊英的交情,暗戳戳的想著挖挖墻角,挖不動就算了已經是極致了,不能再過分了,在幫派里,搶兄弟的女人這是要三刀六洞的大錯。 水生認真的問道:“冒昧問一句,你看上齊英什么了?” 慧平紅著臉笑著道:“他整日里瞎嘚瑟,跟個傻子一樣,我看見他就想樂?!?/br> 【md我娘沒告訴過我像個傻子是優點!】 有些話真的不能說,是要三刀六洞的大錯,但這一日夜里,關了燈,水生躺在抵著門的軟塌上,還是忍不住問:“是因為先來后到嗎?” 這話問得水生自己都覺得太冒昧,哐當哐當的黑夜之中,水生意料之中的沒聽到任何回聲。 伍公館里,夜深人靜,半夜三更。 懷瑾聽到伍世青在電話里說:“看你房里還有燈,沒睡?來二樓小廳,前幾日有人送了我一瓶梅花酒,說是姑娘家都愛酒?!?/br> “算了,我不愛喝酒,你自己喝吧?!?/br> “還有剛剛烤好的培根面包?!?/br> “不要,這么晚吃東西,還培根,容易胖?!?/br> “那你不吃培根,只吃面包?!?/br> “不想吃,不餓?!?/br> “我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br> “什么東西?” “你來了就知道了?!?/br> “我都換睡衣了,頭發都散了,出門還要換衣服梳頭,麻煩,明日看不行嗎?” “那你就不換衣服,散著頭發出來也沒什么,二樓又沒別人?!?/br> “不去啦?!?/br> “來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