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劉軍剛喊了聲大伯,胡老太似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只看到劉初生一人,急問道:“你爹呢?” “娘,你別著急,爹沒事,爹留在小五那里,我先回來,給你們報個信,” 劉初生忙回道,一邊進門,一邊說起了找人的情況,“昨夜里,我們一路趕到縣里,去了車站,聽車站值班人說,昨天下午去隔壁縣的班車,有見到背著花包袱的三哥,臨開車的時候,好像還有個身穿藍上衣灰褲子,留著短頭發齊留海的小女孩上了班車?!?/br> “我們猜測,應該就是三哥和杏花了?!眲⒊跎鷦⒗项^還有老二,都覺得是,畢竟杏花頭上的缺口留海,是胡老太剪的,很有特色,杏花梨花以前都是留長頭發,自從來了鄉下,胡老太嫌長頭發洗頭梳頭費勁,一把剪子下去,咔擦全剪了。 胡老太剪頭發的水平,還停留在小時候給他們兄弟幾個剪板寸頭。 所以,杏花那標志性的狗啃泥留海,幾乎不作它想,年齡和衣服的顏色都對得上。 只是還要確認一下,“爹留在縣里,再打聽一下消息,老二打算坐早上的第一班車,去隔壁縣看看,看杏花是不是真的回去了,大家也好放心?!?/br> “回去了最好,以后再也不要來了?!焙咸珰夂鸷鸬氐?,懸了一夜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又見大兒子一臉疲憊,不由罵了句死丫頭、事兒精、喪門星,又喊夏花給他爹打盆熱水,洗把臉,把灶上熱的飯菜都端出來,“你先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我等會兒去隊里給你們父子請假?!?/br> “娘,我沒事,昨晚后半夜,在小五的宿舍靠了一下,一點都不困……” “折騰了一夜,身體哪受得了,你聽我的?!焙咸苯哟驍啻髢鹤拥脑?。 劉初生不敢反駁,只好道:“娘,我就請半天假吧,我上午補一下覺,下午就可以去上工了?!?/br> 胡老太知道大兒子勤快,想了下,同意了。 直到當天晚上,天黑時分,劉老頭和老二劉來生才一道回村里,帶回來了準確的消息,杏花昨天跟過去時,是上了車,售票員要收車錢時,她身上沒錢,才讓老三劉應生發現她人,當時汽車已經開動了,根本沒法再往回走,只得帶走,老三原本打算讓老三媳婦請個假,今天回來報個信,趕巧老二劉來生趕了過去,在隔壁縣里的車站碰了正著。 聽說,杏花回去后,結結實實挨了頓毒打,現在都下不了床。 “那丫頭倒是個機靈的?!笔虑橥炅?,劉老頭笑著贊了句,只是胡老太卻氣極了,鬧著要把梨花送走,不過大家已經耽誤一天半天的工了,就為這一天,老二媳婦朱紅英都念了好幾回,誰還有時間送她。 人送不走,胡老太也沒讓她再打豬草,直接讓夏花帶她一起出工,去田里和土里干農活,并且發了話,一天要是連兩個工分都賺不到,以后每頓就吃半碗飯。 村里十二歲以上孩子上工,一整天下來,手腳麻利的,能賺得四個工分。 梨花跟著出了幾天工,腰酸背痛的,累得不行,才發覺,以前打豬草的活計實在是太輕松了,每天眼淚都在眼珠子里打圈,還不敢當著胡老太的面掉,整個人似浸泡在苦水里一般。 劉軍看著她的哭喪樣,倒停了再找她算帳的心思。 家里的籬笆編好了,豆角、絲瓜、南瓜、茄子、冬瓜、辣椒等各種時令蔬菜點了種,陸陸續續種上去了,劉艷把培育的香瓜和黃瓜,也移到了分給他們兄妹試驗的那塊土里,兩只小母雞,又能放到院子里散養了。 時光在忙碌中,匆匆而過。 立夏過后,在石榴花開紅似火中,迎來了端陽,家里的小母雞長大了,開始下蛋了,大哥劉軍去了大姨家一趟,凌楠讓大姨家的王瓊表姐,照看得不錯,聽大哥說,不像以前那般膽子小了,凌云翔也去了幾趟,十分滿意,因此,她們家如愿以償得到了那口大鐵鍋,還附有一只短了腳的火鉗。 以后燒火,再也不用擔心,因為沒有火鉗,用竹棍扒拉時燙到手。 這一回,她媽竟然沒占便宜,還主動付了錢,連那口大鐵鍋,她媽也給了錢,一時之間,劉艷只覺得,有點看不懂她媽了。 第121章 傻人傻福 家里添了口大鐵鍋, 又壘了新灶。 陳春紅沒請別人,讓大兒子劉軍私下里找劉老頭, 看了個適合做灶的好日子,開始挖土動工, 帶著三個孩子, 花了三個晚上把灶做好,臺面都用以前徹紅磚房剩下來的磚頭壘了一個。 多了一個鍋灶,燒水做飯方便了許多,也縮短了時間,又節省了柴火。 “……別舍不得那點子錢, 買鐵鍋和火鉗, 我們本來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之前去縣里的百貨大樓,你也看到了, 一口鐵鍋的價格不便宜,遠遠不止我們付給你凌叔叔的出廠成本價, 又不需要票據,再說了,我們家里也沒那么多票據?!?/br> “你小叔上次回來, 帶給你二伯的那口鐵鍋,也有瑕疵,小叔報給你二伯的價格,比咱們付給你凌叔叔的錢,貴了三分之一?!?/br> “人情人情, 有來有往才有人情,不能一味想著去占別人的便宜,那是在做斷/*頭的事,多來幾次,人家老吃虧,誰還愿意和你做事?!?/br> 劉艷聽到這,只覺得她媽是真變了,又或者,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行事有進有退,有理有據,而不是一味逞強,一味想占便宜,大約是先前她媽給大哥錢,讓大哥把錢轉交給凌云翔時,她盯著太緊了,眼里的疑惑太明顯,所以她媽才會對她說這么一大串子話。 猛地點了點頭,如小雞啄米般,“媽,我知道了?!?/br> 話音一落,二哥劉華也在旁邊附和,“媽,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吃虧,但也不能盡占人家便宜,我不欺負人,更不能讓人欺負?!?/br> “你記著這話就好?!标惔杭t揉了揉二兒子劉華的腦袋,從前,知道二兒子有一身蠻力,她是既欣喜又擔心,在鄉下有身蠻力,干活有優勢,卻也擔心,他仗著一身蠻力,到處和人打架,惹是生非,幸而,孩子聽話,這些年,她教他的話,他都記住了。 三個孩子都很懂事。 家里又一次收到劉春生從部/*隊里寄回來的書信,倒沒有像第一次那樣,以為大兒子劉軍是在和他開玩笑,根本不相信小叔找到工作了,直到看完信,劉軍才發現,原來上次他寄信過去時,小叔劉衛國也親自給他爸劉春生寫了封信,告訴對方,他憑自己能力找到了工作,并且在信里說了:他進了城,這輩子都不會在農村種地。 他出生后,家里的情況就開始慢慢變好了,所以他打從娘胎出來,就不是種地的命。 由此可以看出,當初小叔被他爸的話,氣得有多狠,現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可不得要好好向他爸炫耀一番。 “我還以為,小叔工作一定下來,就會給咱爸寫信,沒想到,滯后了差不多一個多月?!眲④姴挥尚÷暠г沽艘痪?,害得他爸不相信時,找各種理由,覺得是他在騙人,他不得不在回信里拼命說服他爸。 陳春紅在旁邊聽了信后,就著昏黃的煤油燈,看著大兒子喪氣的樣子,笑著解釋道:“按你小叔想爭一口氣的心情,肯定想第一時間去向你爸炫耀,只是他沒有你爸在部/*隊的地址,只好趁著幫你帶信去郵寄的機會,才得到了你爸的地址?!?/br> “可是咱奶那里有爸的地址呀?!眲⑷A插嘴道。 “他沒去問你奶要唄?!标惔杭t和老劉家的人相處了十幾年,把大家的性格,都摸得很通透,小五劉衛國人不壞,也有腦子,只是被胡老太養得太嬌了,臉皮薄,又沒有擔當,有啥事都指望著兩個老的,這次能自己找到工作,幾乎家里所有人,都驚掉了眼睛。 這人呀,有時間,還得激一激。 估計沒有孩子他爸那句話,現在還窩在這院子,躲在老兩口子后面。 接了劉衛國的信,劉春生是相信了事實,但依舊無法接受,所以,這封信,通篇都透著一股nongnong的郁悶味,信的最后,還叮囑大兒子劉軍好好打聽一下,他懷疑有內幕。 陳春紅直接讓大兒子劉軍不要管,“他愛信不信,等他年底回來,他有閑功夫,他自己去問他弟弟?!边€輕聲地唾罵了一句,“真是的,什么壞毛???還不許別人有出息了,大家都有出息了才好?!?/br> 劉軍得了他媽的一句準話,沒有再去多打聽小叔的事,劉艷只覺得那個爸,比她還不能接受改變的事實,估計眼下嘔得厲害,又覺得她媽罵的那句話,實在太對胃口了,所以支使大哥劉軍在寫信的時候,把那句話寫進去,還特意標明了,是她媽說的。 劉軍聽了,眼前一亮,“這個好?!彼趺赐?,他爸把他媽的話,簡直奉為金科玉律。 這封信寄出去后,效果很明顯,下次再收到信時,信里沒再提小叔半個字了。 在這鴻雁傳遞的一封封信中,夏去秋來,轉身間,到了冬天,萬物蕭瑟,大雪紛飛,天地間,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去地里扒個蘿卜,要先扒開一層雪,這還不是最困難的。 最困難的,是要走出門上茅房,他們家在西院,離東邊的茅房要走一大段路,鄉下的茅房簡陋,又四面漏風,脫掉褲子能凍到屁股,劉艷怕冷,一到冬天,整個人都縮了起來,恨不得躲進火盆里才好,為了減少去茅房的次數,一天盡量少喝水。 就這樣,隊里也不得閑。 除了下大雪外,其余時間照常出工。 有安排修路修渠道修水庫的,也有安排挖塘泥的,隊里的幾口大池塘,進入十二月以后,陸續都放干了,收獲的魚,除了各家按全年的工分,分配了一些,剩下的由隊里送去縣里和公社的食品站,換來的錢,一部分作為明年放養魚苗的備用金,一部分收歸隊里,并入到隊里年終決算分配,年底再根據工分和人口分錢。 陳春紅去年擔塘泥的時候,閃到了腰,今年就沒報名擔塘泥,其實,本來擔塘泥這個活,因為工分高,幾乎都讓隊里的男勞力給承包了,去年她是為了多爭點工分,今年到了十二月,她記著賬,讓大兒子幫她算了一下,她和兩個兒子的工分,合計起來,剛好達到村子里的平均水平線。 只要不低于平均線,不倒欠隊里的就行了。 修路修渠道水庫等工種,大部分也是男勞力出工,并且要離開家,她自然沒法去做,隊里也算照顧,到了十一二月,田間的作物都收了起來,她被分配去清理農田,撒上作肥料的草籽積肥。 進入冬天,打不了豬草,豬食用秋天曬干的紅薯藤替代,二哥劉華打豬草的活也沒有了,只有大哥時不時去把牛牽出牛欄,去外面放一放,因為要放牛,大哥劉軍待在牛棚那邊的時間慢慢變長了。 劉艷常常和二哥劉華一起待在家里,二哥看她冷得厲害,有一次拿了個小火盆,裝了幾個大的木炭放到她坐的小椅子下面,小椅子比較矮,中午的時候,劉艷靠在椅子上,渾身暖和,直接睡著了,那次差點沒燒到屁股,小椅子烤壞了,劉艷身上穿的那條厚厚的棉褲,屁股上的布都烘焦了。 廢了一把椅子,半條褲子,氣得她媽,直接把二哥罵了一頓,后腦勺更是挨了一記打。 后面,二哥再不敢干這事了,只是劉艷睡午覺時變得驚醒許多。 ———— 西南方,某一座營地里,劉春生讓他自己的老領導給叫了過去,“坐?!?/br> 進入辦公室后,劉春生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坐了下來,看到桌子上面放著的,正是他之前提交的那份《轉業申請書》,不由高興道:“領導,您同意了?!?/br> “同意了?!崩顜熼L手指頭點了點那份申請書,他只是覺得有點可惜,不算從前的游擊隊,劉春生入伍都快要有二十年了,今年又立了二等功,是他信得過的人,去年幫了他的大忙,于公于私,都該把人留下來,只是他也看出來,對方一心想轉業,這一年多里的cao練站崗,都沒了以前的巔峰狀態。 所以,在劉春生第三次呈上《轉業申請書》時,他給批準了,“我記得你說過,回去后,不想在縣里工作,正巧,你們臨湖市的市局那邊,有個副局的缺口,我已經讓組織部把你的檔案遷過去了,年后,帶上證件,你直接去那邊報道入職?!?/br> 說到這,覺察到對方的神情凝重,頓了下,直言問道:“你有什么問題?” 他當然有問題。 劉春生聽了轉業的崗位,心里又驚又慌,虛得厲害,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這輩子自從醒來后,就有點不適應部隊的生活,老領導一雙火眼大約也看了出來,打一開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把上輩子遺憾的兩件事完成,之后轉業離開部隊,不拖累部隊。 兩件事超額完成,老領導沒有下放去農場,更是升了半級。 他早就料到,這輩子轉業后的崗位,會比上輩子好上許多,只是……只是這好得有點太多了,他上輩子是在縣里紗廠保衛科擔任副主任,這樣一個工廠的崗位,他都干得不順利,應付不了那些復雜的關系。 這個副局的工作,他做得來嗎? 兩手緊緊抓住大腿,極為忐忑道:“領導,我擔心我干不了這活?!?/br> “干不了沒關系,可以學著干,總有個適應的過程,慢慢來,不會比你現在當警衛營的副營長難,那邊正局你也認識,是郝紅星那小子,我都交待他了,讓他好好帶你?!币驗檐姽?,這半年里,他特意給劉春生提了一級,眼下也正好方便他轉業。 “紅星在那里?!眲⒋荷牭绞煜さ拿?,稍稍放了點心。 李師長嗯了一聲,“他和你是老鄉,幾年前轉業過去的。不過他這個正局,是后來提干提上去的,你過去了,好好跟他學?!?/br> 話說到這份上,領導都替他考慮好了,劉春生只好答應下來,要是去其他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更無法應對了。 后面,李師長帶劉春生去他家里吃飯,又悄悄掏心窩子告誡他一番:“我告訴你個巧宗兒,以后真遇上事,不知道怎么做,你就板著張臉,少說話,私底下再去找紅星?!闭f完,還滿意地看了眼劉春生的大個,板著張臉還挺能唬人,只是一開口說話就露餡。 他曾經也被對方的憨直,弄得哭笑不得。 “對了,你說過,你小兒子挺不錯了,以后他要是參了軍,你記得告訴我一聲?!崩顜熼L又叮囑道,他覺得,他要是不說這句話,估計對方這一走,就不會想到主動聯系他了。 劉春生聽了兩只眼睛發亮,比自己轉業成功還要高興幾分,對著老領導敬了個禮,“一定?!?/br> 第122章 回來了 今年隊里豐收, 大家都能過個大肥年。 臘月中旬,池塘干了后,各家各戶都分了魚蝦, 開始打起了魚牙祭,酸菜活水魚、炸魚塊、腌魚塊、熏魚塊,還有魚rou丸子, 干炒蝦米, 油炸蝦球, 到處香噴噴的,走到哪, 都能聽到孩子們的歡笑聲。 大人盼插田, 小孩盼過年。 眼下情景的真實寫照, 莫不如此。 秋天的時候, 山上的茶籽豐收, 被縣里通報表場了一番,又讓生產隊在縣里長了一回臉, 被評了個先進生產隊, 炸出來的茶籽油, 除了上交的, 隊里集體留了一部分, 剩下的全分給了社員, 像劉艷她們家這樣吃平均水平線的,都分到了十五斤油。 更別提那些勞動力多,賺得工分多的, 像二伯家分了二十斤,老劉家更多,足足有二十七斤。 到了臘月二十五日,開始殺年豬,隊里養的二十頭豬,除了要上交的十頭責任豬,其余都在隊里宰掉了,豬rou的價格比去年便宜了一半,引得大家快搶瘋了,鄉下不比城里,能憑票買rou,想吃rou,唯有等到過年的時候,隊里殺年豬。 胡老太養的豬,不知道怎么,同樣的喂法,愣是比別人養的豬要肥上幾十斤,年底的時候,召開大隊會議,胡老太還評了個養豬能手,發了條毛巾和搪瓷杯。 劉艷家早就接到消息,那個爸劉春生年底會轉業回來,所以買豬rou的時候,陳春紅一口氣要了五十斤,今年大家都買得多,但五十斤的量,依舊在整個隊里炸開了鍋,和去年一樣,她們家又因為買多了豬rou,引得一堆人各種羨慕嫉妒,免不了說怪話的。 陳春紅直接斜眼瞄了過去,“今年隊里豬養得肥,豬rou便宜一半,你們自個兒掂量一下,誰家不是比去年多買了一倍多的rou,我們家也只是翻了倍多一點而已?!比ツ晔嵌?,吃到二月中旬就沒了。 “十斤哪里是多一點?”人群中立即有人說話。 “喲,不是多一點,那是多幾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