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陳春紅拍著小弟的后背,等到對方悲傷失控的情緒穩定下來,才問道:“什么時候入殮?怎么安排的?” “入殮在今天晚上,后天上午抬出門……白天大家都要上工,生產隊的人來幫忙,也要晚上才有空……有空?!?/br> 聽著小弟哽哽咽咽地把話說完,陳春紅才開口道:“我晚上會過去,另外,其他人都報了信嗎?” “只剩下大姐家了,我馬上就去?!?/br> 陳春紅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聽著小弟的哭音,不停地撫著對方的肩膀,她比小弟大十三歲,小時候帶過他,所以,她看著小弟,跟看自家軍子華子差不多,等到小弟停止了哭泣,她才推開他,“時候不早了,在我家吃了中飯,你再去大姐家,我剛好要做飯?!?/br> “不了,我得走了?!标悋鴱婖咱劦卣酒鹕?。 “走什么走,不差你這一頓飯?!?/br> “真不吃了,給大姐報個信,就要趕回去,我只請了半天假,下午還要去生產隊上工?!?/br> 一聽他這么說,陳春紅也沒有強留,親自把人送出了門,回院看到二兒子蹲在灶臺邊燒火,小女兒已經把野草洗好了,昏沉沉的腦子,才清明了幾分,看到腿上褲管上的泥水,走到水缸邊,舀水清洗。 劉艷看到她媽抓葫蘆瓢的的手,都在顫抖,抓了幾次,都沒抓住,忙地跑過去,“媽,我幫你舀水?!?/br> “好?!标惔杭t訥訥道,彎下腰,就著女兒倒的水,搓洗著褲管和小腿上的泥。 平時手腳十分麻利的一個人,這個時候,連清洗都做得十分艱難,總搓一個地方,劉艷只好見機行事,不停往還沒洗干凈的地方倒水,指引她媽去搓洗其他地方,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洗完。 “回屋用干帕子擦一下,再換條干凈的褲子?!眲⑵G放下舀水的瓢,叮囑她媽道。 陳春紅嗯了一聲,轉身回了屋子,又關上門。 劉艷只好守在門外。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她媽出來,褲子卻沒有換,“媽,你怎么沒把濕褲子換掉?” “沒換嗎?” “沒有?!眲⑷A也有些糊涂地看向他媽。 劉艷終于覺得,她媽這異常有點過大,走過去,望著她媽呆滯的神情,用力拉住她媽的手,“媽,你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彼l現,除了最開始,她媽紅了下眼圈,后面一直是無悲亦無戚,面無表情得有些麻木。 陳春紅低頭,看到滿臉焦急擔心的小女兒,彎下了腰,伸手把小女兒抱了起來,緊緊抱在懷里,“別擔心,沒事兒的?!眹W啦一下,眼淚竟不受控地奪眶而出。 劉艷幾乎是瞬間就感受到了這股溫熱的液體,剛要掙扎下地的心思,一下子停了,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就擔心她媽哭不出來。 她也聽了出來,她媽這次是真的傷心。 許久,哭聲才止,才把她放到地上,兩手迅速地擦去眼淚,連道了兩聲,“沒事兒,不用擔心?!?/br> “飯快熟了,媽給你們炒菜,把昨日買的rou都炒了?!闭f完,立即去拿收起來的那塊豬rou,之后,行動如常,只是切rou的時候,幾次都差點把手指頭切了,使得劉艷不得不緊緊在旁邊盯著提醒。 心驚膽顫地看著她媽做了兩個菜,一個蘿卜干炒rou,另外一個野菜做湯,等到菜都做好了,還不見大哥回來,于是給大哥留了一份。 吃完中飯,劉艷都沒敢讓她媽再動手,和二哥劉華搶著收拾碗筷。 陳春紅看出孩子的擔心,站在門邊,看著他們忙碌洗刷的樣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手指頭劃向眼角,眼角處還帶著濕意。 她曾以為,她不會哭的。 可真到人沒了的時候,她心里還是很難過,初聽到消息時,她正在田里,上田埂都跌倒了一下,差點沒爬上來。 有怨恨,也有傷心。 就這樣吧。 大兒子劉軍在她快要去上工的時候,回來了,“吃了中飯沒?” “吃了,本來想趕回來吃,讓大姨強留了下來,后面小舅又過去了?!眲④娬f到這,抬頭看了他媽一眼,他沒忘記,小舅到大姨家里,大姨直接哭得嗆了過去,大姨父掐大姨的人中,才把人喚醒。 “我沒事兒?!标惔杭t摸了摸大兒子的腦袋,“你凌叔叔也走了?!?/br> “走了,瓊姐很會哄孩子,只半天的時間,凌楠就愿意親近她?!眲④娒氐?,他沒忘記,他這趟去大姨家,主要是為了這事,“凌叔叔說,下次來,會把大鐵鍋送過來?!?/br> 陳春紅點點頭,又聽大兒子說:“另外,回來的時候,大姨讓我和媽說一聲,晚上她會來我們家,和媽一起去外婆家?!?/br> 第106章 撕逼現場 劉老頭知道了陳家的喪事, 親自來過問了一下,得知是后天上午出殯下葬,于是和陳春紅說他后天上午去送葬,看著陳春紅的臉色不好, 又建議:“要不你請一下假, 帶三個孩子回陳家待兩天,親家母這一去, 估計要忙的事多,你過去后, 正好搭把手?!?/br> “今天晚上入殮, 我先過去看看情況, ” 陳春紅沒打算在陳家過夜,入殮儀式后, 她會盡量夜里趕回來,只是不知道,趕不趕得及回來,“三個孩子我就不帶過去了,要麻煩爹,夜里幫忙照應一下,我會交待他們睡覺鎖好門窗?!?/br> “你放心, 在同一個院子里, 我會看著的?!眲⒗项^一口答應下來,孩子不帶過去也好,老人剛死, 陰氣比較重,小孩子陽氣不足,容易撞到什么鬼魅東西,被嚇住。 陳春紅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另外一個原因,是她預感,今天晚上,陳家不會太平,老太太一直當家,這一走,陳家沒人鎮著,平常那些妖魔鬼怪還不得都冒出來,單單二嫂的那張嘴,口角官司,肯定少不了。 只盼著老太太走前,清醒的時候,把后事都交待清楚了才好。 她不想讓幾個孩子看到,更不愿參與攪和進去。 晚上,大姐和大姐夫一起過來,身后跟著四個孩子,看到她一個孩子都不帶,大姐還特意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哭勸道:“娘已經沒了,你有再大的怨,也該放下了?!?/br> “艷兒從小就八字弱,又是夜里,我擔心她撞到東西嚇到,她不去,軍子和華子要留下來照顧她,你也知道,家里的老太婆,我又指望不上?!睕]見今日陳家這樣大的喪事,來問她的都是劉老頭,胡老太沒出面。 陳春雨聽了這話不由噎住了,倒不好再勸,胡老太要是指望得上,meimei當初就不會把菱花送回陳家,不送回陳家,哪會有后來的事。 天已經黑了,他們沒再耽誤時間,陳春紅交待大兒子劉軍幾句,就立即出發,和大姐一家子一道趕往陳家。 她和大姐是姐妹五個里,離娘家距離比較遠的,因此,等他們緊趕慢趕,趕到陳家村時,其他三個都已經全部到了。 陳春紅的預感很準,他們還沒到陳家屋,在上那個陡坡時,就聽到二嫂尖利的聲音,從上面傳來,“……除了你,再沒有別人偷拿,家婆癱了后,要拿閣樓上的東西,都是你在閣樓爬上爬下的?!?/br> “我爬上爬下,是娘讓我爬的,拿什么東西,也是娘看著的,什么叫偷拿,你嘴巴放干凈,你們找不到東西,別疑神疑鬼,疑到我頭上,娘一死,就開始合伙欺負我,你們天天在這家里,依我看,是你們中誰偷拿了,藏了起來,倒一股腦賴到我頭上,把贓栽到我身上來,我呸,也不怕天打雷劈?!?/br> “你說誰天打雷劈,陳春芳,你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二姐當初那一刀,怎么沒把你剁成雜碎,我看你就是個欠揍的……” “快停手……” “你們有話好好說……” “別打了,快停下來……” “娘,娘,我不活了,你怎么不把我也帶走……” 伴隨著勸架聲,還有哭天喊地的嚎叫,還有砸東西的聲響,此起彼伏,陳春紅還沒有上去,卻已經能想像出上面激烈的場面,當即升起掉頭直接離開的沖動。 旁邊的陳春雨,卻是急得不行,爬這個陡坡,本身就很累,她的腳步反倒加快了幾分,還伸手推了下自家男人,催促道:“你快點,你先上去,去把他們人拉開,大哥也是的,怎么能讓大家打起來了?!?/br> 陳春紅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只是她腳步再慢,到底還是爬上了這個斜坡,屋前的坪地,十幾個人已經分成兩撥,凳子椅子,橫七豎八地倒放著,還有砸壞的,斷個凳腳落在旁邊,一片狼藉。 堂屋里點著松油火把,照得通亮如白晝,使得她能看清,二嫂身上掛了彩,衣袖都少了一截,手里攥著一捋頭發,對面陳春芳頭發散亂如落水鬼一般,趴在大姐懷里哭泣,一邊哭還一邊數落,三句話不離喊娘。 陳春紅很快把目光移開,大嫂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般,靠在她兒子身上,不停地抹眼淚,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坪地上,并不見大哥和小弟。 “二姐?!弊钕茸⒁獾疥惔杭t過來的,是老三陳春蘭。 陳春紅點了點頭,站在坪地最前面的那棵板栗樹底下,絲毫沒有過去的意思,大嫂在繼續嗚咽哭泣,二嫂依舊梗著脖子在數落老五陳春芳。 陳春芳在陳家一向不吃虧,那嚎叫聲,大的都能把陳家兩棟屋子給抬走。 “……不承認是吧,那行,你也別給我賭咒發誓的,搜,除了你們倆口子身上外,讓我和大嫂去你孫家搜,我那屋子里,你們隨便看,反正,我嫁進陳家十來年,連塊碎布都沒有存到?!?/br> “去搜別人家,虧你想得出來,你怎么這么不要臉呀……娘剛走,你就露出狐貍尾巴來,娘,我娘……啊……你把我帶走好了?!标惔悍颊f著說著,就大哭大叫起來。 隔了這么遠一段距離,陳春紅都恨不得用棉花把耳朵給堵起來。 “二姐,你記不記得,咱娘的那個玉鐲子,還有那支金釵和那對金耳環?” 陳春紅看向湊過來的老三陳春蘭,一雙杏眼滴溜直打轉,心思全寫在臉上,這丫頭,打小就是個挑撥的高手,哪有紛爭,哪里就少不了她,兄弟姐妹間鬧矛盾,不是她就是老五陳春芳牽涉在其中。 今日這一場,少不得她在中間扇風點火。 想到這,陳春紅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陳春蘭了解二姐,倒沒在意她的冷淡,又接著道:“娘臨死前,當著大家的面說過,萍萍照顧她一場,那只玉鐲子留給萍萍,只是剛才,二嫂攛掇著二哥把娘放東西的小木箱子抱下來,萍萍用鑰匙打開箱子后,卻不見那只玉鐲子?!?/br> “不但玉鐲不見了,金釵和金耳環也沒有了,只剩下十六個銀殼子,我記得,銀殼子的數也不對,很小的時候,我偷偷見娘數過,銀殼子有六十三個?!?/br> “二姐,你說,娘的這些東西哪去了?” 陳春紅兩眼微瞇,盯著陳春蘭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對娘的東西,倒是知道得清楚,我和大姐都沒你清楚?!?/br> 他們家都知道娘藏有東西,從前外公家曾開過布莊,是城里有名的大戶,只可惜,外公去逝得早,大舅染上了抽大/*煙,很快就把家產給敗個精光,她娘有點心計,在大舅最后要賣兒賣女時,帶了點藏著的東西,逃了出來,那時候,時局混亂,逃到陳家村,餓得昏了過去,是她奶奶給了口米湯,把人灌醒了過來。 后來,就在陳家村住了下來。 她娘不但瞞得緊,藏東西,也藏得比較嚴實,至少在奶奶死前,并不知道她娘有這些東西,奶奶去逝后,她娘開始自己當家了,她放東西的木箱子,擱置在她住的那間屋子的閣樓上,從前不上鎖,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不敢去動她的東西,現在的鎖還是家里娶媳婦,大嫂嫁進門,才給裝上的。 眼下看來,陳春蘭曾經動過,畢竟娘的那些東西,解放之前,她娘偶爾還會拿出來,她和大姐年紀大一點,曾經見過那些東西,她娘也曾說過,“這些東西,將來要留給她們姐妹?!?/br> 但解放后,她娘就再沒有拿出來過了。 家里人,尤其兩個嫂子,只風聞聽說娘手里有好東西,卻不知道具體。 她娘又比較小心謹慎,老三從小心思多,因此,她娘不可能單獨拿給老三看。 只見陳春蘭面上有些訕訕,又問了一遍,“二姐,你覺得,娘的這些東西哪去了?”頓了下,語氣里帶著自嘲:“我是看得明白,從小不得娘的意,金釵耳環鐲子什么的,也不敢肖想,但那銀殼子,總該分一些吧?!?/br> “這拿的人手腳也太大了點,二姐就不想知道誰拿了,或者說,咱娘把東西給了誰?” “東西是娘自己的,她愛給誰,就給誰?!?/br> 陳春蘭沒料到,二姐竟不為所動,一句話直接把她給堵死了,“二姐,話不能這么說,我們都是娘的女兒,娘手里的東西,按說我們都有份?!辈贿^,兩位嫂子,按照她娘的性子,早就排除在外。 “你要是不滿,自己去黃泉路上找娘說理去呀,娘應該還沒走遠?!标惔杭t白了老三一眼,相比外面坪地上的喧囂,緊挨著堂屋的住屋,是她娘住的屋子,里面點著一盞煤油燈,昏黃的火光映著窗紙照射出來,透著一份孤寂。 她不想耽擱,大哥不在,爹應該在堂屋隔壁的次屋,守著她娘,她得去和爹說一聲,早點入殮,她還要趕回去,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只是她還未走到堂屋,就被大嫂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叫住,“二妹,你來評評理?!?/br> “這大半年,都是萍萍在照顧娘,吃喝拉撒,全是萍萍在做,那東西,也是娘看在萍萍孝順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特意留給萍萍的,你說說,她一個作姑姑的,怎么能從侄女手里搶東西,老搶小輩的東西?!?/br> “大嫂,說話憑良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搶東西了,再說了,我也照顧過娘,給娘送過吃食的?!标惔悍冀星穆曇粲猪懫?。 只是不待大嫂回話,二嫂直接嗆道:“你是送過吃食,哦,上次娘說想吃面,你送來一碗面,碗里的面條,我都能數得出根數來,說出來別讓人笑話了?!?/br> 第107章 到底是誰拿的 “我至少送了, 總比你什么都不送強, 娘都沒嫌少, 你來嫌少, 不就想讓我多送點, 好讓你來蹭一口, 我呸,想占我的便宜,我告訴你, 沒門?!?/br> 二嫂一聽這話,大怒,“誰要占你便宜, 陳春芳, 你給我說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