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rou
大旺那事兒, 并非挨打就結束, 一系列后遺癥還跟著他呢, 比如說等結痂長出新rou的時候, 那個癢癢難耐。 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撓還不方便撓, 畢竟除了小孩子和不講衛生的, 誰會天天抓屁股? 多難看? 尤其他這樣好強的,那更不能。 簡直是……真真的比疼的時候還要坐立難安的。 這只是身體的折磨,還有心靈的呢。 他娘那一副“哎呀老天呀, 我兒子要白瞎了怎么辦,都是我這個做娘的錯,沒教育好啊, 萬一以后被槍斃了可咋整”的可憐樣兒, 他是真真的受不了,跟拿針扎他心似的, 受不了。 而且他總覺得村里人看到他都會用一種似同情似好奇反正很奇怪的眼神瞅他。 他自然是更加的冷漠以對, 絕對不會露出一絲破綻。 可以說這一次犯錯的代價相當大了, 他不怕打, 卻怕挨打之后這一系列的副作用。 大旺暗自表示, 以后真的真的不能再犯了雌雄大盜手里。 不過大旺挨鞭子這事兒, 并沒有他預想的那么丟人,很多人竟然將他暗中捧上真漢子的位置。 村里別有用心約莫知道點什么的人,就悄悄找他, 想問問他咋那么厲害, 打撲克還能贏錢,還贏五塊??! 哪里有局?怎么玩?他們可好奇了呢。 大旺自然不會說,一個眼刀殺過去,“先找韓局長挨三十鞭子我告訴你?!?/br> 誰敢啊,呵呵。 不過大旺既然說了要戴罪立功,那自然也不是空話,韓青松也不會隨便說廢話。 早上跑cao之后,在大門外整理運動完畢,韓青松示意二旺三旺家去,卻讓大旺跟他去南邊小樹林。 “說吧,還有什么沒交代的?!表n青松負手而立,黑眸沉沉,眼神鷹隼般鋒利,哪怕盯著自己兒子也沒有半點柔軟。 大旺猶豫了一下,想著屁股的疼與麻還有癢,想著心里的煎熬,還有他娘的汪汪淚眼,他決定徹底交代,與過去劃清界限。 “那些人里,有幾個……不一樣的?!彼?。 韓青松:“怎么不一樣?” “他們會手藝?!彼麖牡厣蠐炱鹨粔K小石頭,在右手上比劃一下,不見了,示意韓青松找。 韓青松盯著他,目光清冷,指了指他胸口。 大旺:“……你咋猜到的?”一般人都會去他右手袖子里找。 韓青松:“想我找不到,再練十年?!?/br> 大旺:………… “還有呢?” 大旺:“嗯……開鎖?” 他從兜里拿出一小卷鐵絲,抻開把一頭弄彎,“這樣?!?/br> 韓青松:“什么時候學的?” “前兩年吧……跟著我四達達去,還有趙建設……”大旺如實交代。 他從小就跟著四達達當跟班,后來韓青樺去縣城讀書,他更是常去,一開始是被嫲嫲打發送東西,后來就是自己想去。 尤其跟著韓青樺認識趙建設,又一不小心認識一幫新的人物,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混混,但是他們又都有點自己的絕招,其中有兩個尤其厲害。 他形容了一下,“有人會變,怎么變都看不出作假。有人中指食指一般長,手特別快,能從開水里夾肥皂片,從人兜里掏東西,一點感覺也沒有。有人開鎖厲害,一根鐵絲一把鎖三兩下就開。還有人會算命看相,說過去的事兒一說一個準兒。那個人格外厲害,他說他們祖爺更厲害。要我能比那些人都優秀,就帶我去拜會祖爺?!?/br> “你覺得他們很厲害嗎?”韓青松問。 “嗯,不過就一兩個厲害,其他都不行?!毙r候他覺得他們挺厲害,他學了以后,發現自己比他們學得還快。 “你對那人什么感覺?”韓青松斟酌了一下詞匯,“想像他那么厲害?” 大旺如實道:“想過,覺得要是我也那么厲害……”那時候爹不在家,爺奶偏心,娘整天鬧死鬧活,家里亂糟糟,他就恨不得整天在外面。 特別羨慕外面那些人,甚至想過要讓人帶他離開這里,去找什么祖爺爺。 不過那些人說現在不行,至于為什么不行,那時候他不懂。 大一點他知道,的確不行,現在到處嚴打呢,那些人的本事不能外露,否則就會被當壞分子抓起來判刑或者槍斃。據說以前他們隊伍非常大,可惜把頭們都被槍斃了,大部分被勞改遣散。 現在連要飯的都沒有呢,都是人民公社,誰也不許要飯。 所以以前的乞丐幫都沒了。 “現在呢?還想么?!表n青松問他。 大旺想了想,“不是……那么想了?!彪m然他們厲害,可是見不得光,好像也沒啥的。 主要是自己爹回來了,娘整天盯著他生怕他逃課干別的,而且他每天上學,也真的沒時間去想去做。 “那你覺得他們是正還是邪?”韓青松看著他。 大旺似乎有點為難,“他們現在……沒害人?!?/br> “以前呢?以后呢?有沒有害人打算?”韓青松聲音冷淡而平穩,竟然給大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大旺:“他們說要看形勢,現在政策不行,等……就是他們的天下?!?/br> “他們知道你身份?” “知道?!?/br> “現在知道你情況?” “知道?!?/br> “讓你做什么特別的事兒?” “也……沒?!?/br> “那個特別的人,哪里人?” 大旺搖頭:“他很神秘,都叫他三把頭,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br> 韓青松做出判斷這個三把頭是一個頭目,那個祖爺爺是最大的頭目,他們很神秘,而其他人都是非常時期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不堪大用,也沒什么破壞力。 而這個祖爺爺和三把頭,估計就是以前活躍于民間的各種黑幫,在建國清算期間不知道怎么成了漏網之魚。 那時候民間活躍著很多組織,什么洪幫、青幫、鍋伙、阿寶、土匪等等。 當地就有個非常有名的張大歪脖,以綁票劫路為生,手下有好幾撥人。后來打擊土豪劣紳壞分子的時候張大歪脖被擊斃,他手下的那些人,一部分被槍斃,一部分判刑改造,最底下的則直接解散各自回原籍務農。 如果是那幫人死灰復燃,隱藏在民間繼續收羅信徒,韓青松自然不會手軟。就算隱藏神秘,以現在高度集中的戶籍掌控方式,還真是沒有搜不出來的人。 “行了,這事兒不要告訴你娘,也不要跟其他人說起?!?/br> 大旺應了。 “如果他們聯系你,要報告。從現在開始,你不要主動去接近他們?!?/br> 大旺點點頭,“好?!?/br> 韓青松自然不會告訴他太多,把大旺掌握的情況都了解就讓他回家,好好讀書,不許逃課。 經此一打,大旺倒真的改了不少,雖然表面看起來沒啥,還是每天出cao上學,可眉宇間的氣質正在慢慢發生改變。 原本的桀驁難馴,慢慢地變成穩重。 韓青松卻沒放松,當然也沒直接去縣里抓人,畢竟那幾個混混有名有姓不難抓,關鍵那個三把頭太神秘。 他們先從山水公社開始嚴查賭博,不管哪個大隊不管是社員還是干部,只要賭博,若是被查到都要受到處罰。 而且,舉報有獎! 一時間很多大隊都掀起了悄悄舉報賭博行為。 很多大隊沒有山咀村那么有意思的宣傳隊,農閑時候,閑得實在是難受,沒有錢也要花點糧食或者什么去賭賭過過癮。 尤其那些從前就有賭博嗜好的,積習難改,也算是為韓局長的事業升遷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很快本大隊抓了個,其他大隊也抓了幾個,都是些讓生產隊長頭疼的人物。他們平日里干活兒不積極,喜歡磨洋工,挑三揀四、嫌累嫌臟的,這會兒被抓,生產隊長第一個拍手稱贊。 還有是家里忍受不了,老婆孩子悄悄舉報的。 本來家里就困難,一年到頭分那些糧食,自家吃還得緊巴巴的呢,他還拿去賭! 反正抓起來就是教訓一頓,也不會打也不會槍斃的。 所以除了當事人,抓賭博這事兒,真是皆大歡喜。 于是山水公社風氣又是為之一清。 ……………………………… 今年冬天格外冷一些,十月中上竟然下了一場小雪,等十月底就已經天寒地凍的。原本街上吵吵嚷嚷的孩子都銷聲匿跡,村民們就跟消失了一樣,躲在家里貓冬。 學校里已經生起了爐子,柴火是幾個生產隊輪流交的,主要是棒子骨頭(玉米芯),這東西燒爐子正好,跟炭一樣,抗燒保暖。 孩子們上課也不會再那么凍手凍腳。 而且教室里孩子多,一個個熱氣十足,也暖和一些。 大旺現在上課比以前有進步,不再想著逃課,不再坐得筆挺睡覺,也能睜眼看兩眼黑板聽兩耳朵老師講課,而且作業也盡量自己做,不會逼著別的同學和二旺給他做。 林嵐這個老母親特別欣慰。 三旺卻跟她嘀咕,“娘,我大哥這是坐習慣了?!?/br> 以前屁股上帶尖兒坐不住,這會兒經過了疼、更疼、酸疼、癢疼之后,終于坐住了。 林嵐點點他的腦門,“你大哥坐住了,以后就專門對付你?!?/br> 這小子比大旺還坐不住呢,真的是屁股帶尖,屬猴子的。 三旺:“…………”難道我不是你親兒子嗎? “都快點,大隊要殺豬啦!”大旺在外面喊。 一聽說要殺豬,屋里炕上念菜譜聽收音機的麥穗二旺也忙下來,戴著林嵐設計韓青松幫忙縫的耳包。 小旺也把口琴裝進自己的琴套里,跑去放在桌上,自己乖乖地戴上狗皮帽子。 聽菜譜聽得一嘴口水的三旺擦擦自己嘴角,一把抓起弟弟的手,“咱們先去?!?/br> 林嵐忙道:“別讓小旺看殺豬的,嚇著他?!?/br> 小孩子們就是這樣,越害怕越要看,回來又做噩夢。 比如三旺這小子,看了一次殺雞,嚇得做了三天噩夢,總是夢見那雞已經被割斷了喉管,還滿園子撲棱著飛呢。 村里們孩子都這樣,林嵐也沒特別拘著他們不讓,不過小旺特殊點,她自然還是要注意些。 麥穗道:“娘,我給小旺捂著眼睛?!?/br> 林嵐就讓他們先去,她收拾一下,拿個盆,到時候分點豬血下水的回來。 不只是孩子們,全村盼著分豬rou都盼半年了。 因為殺豬,連學校都放假呢,韓青平也怕自己去晚了只剩下不好的部位。 這時候社員們只分定額的口糧,家里沒有多少余糧,所以豬和牲口都是生產隊集體養。 一個生產隊少的養十幾頭,多的養二三十頭。除了上交屠宰組的任務,剩下的社員們分,一年分幾次豬rou,麥收左右一次,十月底一次,過年那幾天再分一次。 豬rou自然也是按照人四勞六分的。 負責殺豬分rou的是村里固定的幾個男人,在生產隊以前他們家是屠戶賣豬rou的,后來集體勞動他們就不能再自己殺豬也就不干這營生。 董槐花看見林嵐幾個,立刻就跑過來,跺跺腳,“這天兒冷的,還沒臘月呢,要凍掉耳朵了?!?/br> 林嵐指了指自己頭上,“你怎么不戴帽子?” 董槐花:“就一會兒功夫,戴什么帽子啊?!?/br> 她看見秀云娘就招招手,“秀云呢?” “她嫂子和孩子傷風了,擱家給熬姜湯呢?!毙阍颇锕脟绹缹崒嵉?,走到林嵐跟前,又看看幾個孩子,笑道:“大旺沒事了吧?!?/br> 大旺前陣子挨打,雖然大部分人不知道咋回事,但是看他每天走路一瘸一拐的,那也知道不對勁。 秀云娘還給送過自家調配的跌打藥酒,莊戶人干活經常會有磕碰,自家有方子就常年備著。 大旺臉上無光,卻還是感謝秀云娘詢問,“大娘,我好了?!?/br> 秀云娘開心道:“好了就好,以后可別惹你爹娘生氣?!睂τ谒?,孩子挨打就是惹爹娘不高興,犯錯不犯錯倒是其次。 “來了,來了!”人們激動地喊著。 隨著幾聲豬的慘叫,蹄子捆住的大肥豬就被摁上條凳。 兩個男人摁著后腿,一個男人摁著身子,cao刀手拽著耳朵,在脖子下面一刀進去,那豬的聲息就弱了。 隨著刀子ba出來,一股鮮紅色的豬血就涌出來,嘩嘩地落在下面的大盆里。 然后就是下一頭……一個生產隊殺四五頭豬。 “殺豬了殺豬了!”大人孩子都驚呼著。 小孩子嚇得臉色蒼白,有的不敢看就捂著眼睛又好奇就從指頭縫里看。 大旺盯著看,二旺微微蹙眉,有些不忍,三旺小黑臉都嚇白了卻還去捂小旺呢。 結果小旺已經扎在jiejie懷里,反而被三旺無意識地掐得肩膀生疼。 二旺看了大旺一眼,見大哥兩眼發光,半點也不見害怕,“大哥,你不怕?” 大旺一臉興奮:“怕啊?!?/br> 麥穗:“豬被殺了,好可憐啊?!?/br> 大旺看她一眼,“你不吃?” 麥穗:“當然……加蘑菇燉燉更好吃!” 小的則是一邊害怕一邊興奮,估計眼前已經看到冒著熱氣的蘑菇燉rou。 林嵐也不敢直接看,反正殺豬的那一瞬間,大人孩子都是屏住呼吸的,等殺死以后,都舒了一口氣。 隨即大人就面色如常的交談,商量著怎么吃。 “這豬可真肥,今年豬比往年都大?!?/br> 三旺得意道:“那是,我們今年打了多少豬草呢?!?/br> 秀云娘笑道:“今年你娘賺了好些工分,你家豬rou分得多嘍?!?/br> 三旺就開始流著口水憧憬怎么吃,紅燒rou、豬rou粉條燉蘑菇、煎五花rou片、汆白rou、白菜rou片……想得他口水直流。這些都是二旺菜譜里念的,他根本沒見過! 林嵐在跟秀云娘和董槐花說,韓青松分了一點蘑菇,回頭給她們一人一把,拿回去泡泡燉在rou里格外香。 兩人也不推辭,都說那可好。 分rou和糧食不一樣,如果按照花名冊分,后面的不樂意,因為后面可能就沒有好rou了,所以抓鬮。 當然也不會每個人都上去抓,而是把名字寫好,放在一個桶里,由殺豬佬抓一個喊一個人。因為都是折疊的誰也看不見,而且殺豬佬也不識字,所以不存在貓膩。 并且,還有干部監督呢。 秀云娘運氣好,第一個,她讓林嵐先去。 林嵐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吧?!?/br> 秀云娘就先去分了rou。 林嵐運氣也不差,第五個就輪到,豬rou是按照人口加工分的,韓青松沒有,但是林嵐補錢,所以還是分七個人的。 有人家好吃懶做,工分少人口又少的,可能就分個一斤甚至半斤。 林嵐家七個人,工分現在又多,足足分了十斤半。 這在村里哪怕不是最多的,卻是前幾名的。 男人不在家,女人領著一群孩子,一般人家這種情況,工分連糧食都不夠,那rou也就只能按人口照顧那點,還會惹其他社員們不滿。 畢竟讓他們自己賺,根本賺不出一口rou來,吃的就等于是別人勻出來的。 但是林嵐不一樣,她可是宣傳隊的總策劃,工分拿的最多,平日里出去表演還分糧食、rou之類的,現在這rou自然分得心安理得。 就算有人說酸話,卻也站不住腳,只能干嫉妒。 林嵐笑道:“不用都給我們肥的,也給別人留點,給我來六斤五花rou,那四斤就給排骨、豬臉或者別的啥吧?!?/br> 負責分rou的豬rou佬一愣,還從沒有人這樣呢,別人搶著喊著要肥rou不要瘦rou,更別說骨頭下水什么的。 那邊生產隊長和會計盯著呢,見林嵐覺悟這么高,就道:“要是帶骨頭,那就一斤rou換兩斤?!?/br> 這樣林嵐要了六斤五花rou,六斤排骨,另外一斤半就換了一個豬耳朵、舌頭加上倆豬蹄,再有一小盆豬血。 因為肥豬rou可以靠油,可以慢慢拌菜吃,很香,所以社員都愛要。 而那些豬耳朵、下水以及血的,都不抗吃,頂多一頓就沒了,所以他們都不愛要。 除了林嵐沒人家是想分了rou就回去開燉的,都要煸炒完放在罐子里,每次炒菜放一勺。 這一次分rou,就要吃到過年的。 看著他們拿了那么多豬rou啥的,有些社員嫉妒得眼睛都紅了,“看看人家,也是一個老娘們領著那么多孩子,咋就那么能呢?” “誰讓你就會熊老婆沒本事的?”女人給他翻了一個白眼,“不看看人家韓局長多會疼媳婦!” 韓金玉也陪著韓老太太分豬rou呢,她倆怕韓大嫂他們來領rou會藏私,所以每次分東西都要過來盯著的。 看林嵐帶著孩子端了那么多,真的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韓金玉咕咚咽了口唾沫,“娘,你看她那樣兒?!?/br> 韓老太太也氣呼呼的。 余痦子如今和她同病相憐,都是被韓青松和林嵐夫妻倆氣得死去活來的,“可不一樣嘍,不把你這個婆婆放眼里啊?!?/br> 韓老太太吭哧吭哧地直擤大鼻涕,他娘的,這天兒,冷死個人,那么多rou不給自己這個親婆婆吃,也不怕撐死她。 林嵐領著孩子往家送rou,臨走時候和董槐花幾個招呼一聲,卻沒跟韓老太太打招呼。 相看兩討厭的,就盡量少看。 韓老太太一直拿眼剜她呢,就等著林嵐扭頭過去叫她的時候,她好翻個大白眼做出一副不稀罕理睬的樣子來埋汰林嵐,哪里知道,林嵐目不斜視地走了。 韓老太太:“……惡毒的潑婦!” …… 林嵐和孩子們把rou抬回家,又泡上蘑菇,另外抓兩大把,讓麥穗給董槐花和秀云娘送。 她則領著二旺把rou處理一下。 這么十多斤rou和骨頭,是不可能一下子吃掉的,家里又沒有冰箱,也不能吃太久。 好在冬天rou也不那么容易壞。 很快麥穗回來,還帶了幾個柿子和一小捆粉條,“娘,主任給的柿子,秀云姐家給的粉條?!?/br> 林嵐就讓她都放一邊,讓孩子們分吃柿子,因為數量有限,兩人吃一個。 麥穗先揪開一個口拿著給林嵐吸一口,林嵐點點頭:“真甜!” 這柿子都醂(lan)過的,這會兒橙紅色,咬破皮直接吸里面的汁液,甘甜不澀,特別好吃。 二旺和小旺吃,哥倆都斯斯文文的,一邊吃還一邊拿手帕擦嘴角。 大旺看三旺吃得滿臉黃燦燦,露出一個嫌棄的樣子,“不吃?!?/br> 三旺在水缸里照照自己的影兒,大喊一聲:“不得了!” 眾人被他嚇一跳,忙問咋啦。 三旺指著自己,“你們看,誰糊我一臉巴巴?” …… 滿屋子靜下來,全都對他怒目而視。 麥穗都覺得柿子沒那么甜了,“三旺!”她放下柿子就去打他。 三旺一個蹦跳躥出去,“打不著~~” 林嵐幾個也起哄:“使勁打,替我們多打兩下,讓他胡說八道!” 孩子鬧成團,林嵐則把五花rou切成一個個方塊,到時候要吃拿出來加工就行。 排骨分兩根出來,再放上兩塊五花rou,用玉米皮包好,用一個小葫蘆瓢裝一把蘑菇,一起放在筐子里。 “大旺,給你姥娘家送去?!?/br> 自從林嵐和三姐和解以后,回娘家就正常起來,不再攀比,林老太太也松口氣。 農閑以后,幾家走動也勤快起來。 林老太太會打發侄子給姑送點什么,林嵐有東西也打發大旺去送,讓孩子們多走動親近親近。 因為之前原主偏心侄子對自己兒子不太好,大旺意見很大。后來林嵐改好,家里蓋新房的時候大舅和姥爺幫了不少忙,還給送糧食,大旺漸漸也就改觀。 林嵐再讓他送東西,他也不拒絕,當然,姥娘讓他拿東西回來他也不推讓。 大旺拎起筐子就走,三旺喊道:“大哥,我陪你去?!?/br> 大旺看他糊著滿臉黃……冷淡拒絕:“不用?!?/br> 大旺走了以后,三旺就在那里長吁短嘆,“完了,我失去了大哥對我的信任?!?/br> 林嵐摸摸他的頭,“傻孩子,你大哥怕你冷?!?/br> 小旺:“什么是信任?” 二旺:“就是大哥干壞事帶著你小三哥,你小三哥出賣他,這就是信任和背叛?!?/br> 小旺點點頭:“我懂啦。母雞給我們下蛋吃,我們殺了它吃rou,這就是信任和背叛?!?/br> 眾人:“…………”能一樣嗎?媽呀,再也不敢吃雞了怎么辦?這比三旺還狠。 林嵐也是一怔,小旺總是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敏感,他的感情格外細膩,而且富有同情心。 她雖然沒有豐富科學的育兒經驗,卻下意識地想引導一下,免得他容易形成那種藝術家的悲觀和抑郁氣質。 她笑著蹲下,搓搓手心,熱乎乎地摸了摸小旺rou呼呼的小臉蛋,“小孩兒,信任和背叛,主要是針對感情?!?/br> 小旺有些似懂非懂,“什么是感情?” 他開始進入旺盛的求知欲階段。 以前總是悶著,一個人呆著聽、想,現在他很渴望知道更多的東西。 林嵐想了想,“這么說吧,你是我的孩子,我愛你,我是你的mama,你愛我,這就是感情。榔頭打了你,我恨他,懲罰他,他娘恨我,這也是感情。我有好吃的好玩的給你,你有什么不高興不開心地講給我聽,這就是信任。我們有愛的感情,如果我告訴了你我的秘密,你卻轉身悄悄告訴了榔頭娘,那就是背叛了我?!?/br> 小旺立刻搖頭:“我不會背叛娘的!” 林嵐笑彎了眼睛,“好兒子。娘知道,打比方呢??扇绻野褎⒋悍嫉拿孛芨嬖V別人,那就不叫背叛,因為我們沒有愛的感情,也沒有信任?!?/br> 小旺點點頭,“我懂了。謝謝娘!” 林嵐摸摸他的臉蛋:“另外,雞鴨鵝豬牛羊,作為我們飼養的家禽家畜,就是為了給我們下蛋、提供rou,幫我們干活的。就好比我們種莊稼一樣,好好侍弄它們,然后收獲來填飽肚子。雞蛋雞rou也是一樣的,咱們好好地喂養它們,就能吃蛋、吃rou,只要是用來吃飽肚子而不是胡亂殺雞,那就不是背叛?!?/br> 林嵐并不懂她日常跟小旺講的這些在他幼小的心靈中起到什么作用,直到多年以后,著名的藝術大師韓先生談起他的創作之源時,他說“這一切都歸功于我的母親,她是一個平凡而又偉大的女人,她雖然沒上過一天學,卻自學成才,博學多知,教給我很多人生的道理?!?/br> 這時候小旺正在消化信任和背叛這倆很神奇的詞匯,讓他有一種玄妙而又無法表達的感覺。 這是他以前領會不到的。 于是他又陷入思索中。 林嵐已經習慣他一會兒一發呆,讓孩子都別打擾他,就讓他自己呆著。 等把rou處理差不多,林嵐就開始準備午飯。 豬血一定要吃掉的,燉一鍋蘑菇粉條豬血,另外的耳朵舌頭豬蹄也收拾好放進去煮著,等煮透拿出來放著著慢慢吃。 既然燉一次,也不能浪費柴火,就把自家腌好的咸鴨蛋也放進煮著,留著當咸菜吃。 半小時以后就把雜合面餅子烀上,烤上硬黃的噶扎,焦香的,孩子們樂意吃。 弄好的時候,韓青松和大旺從外面一起回來,在路上碰到的。 韓青松把一大包東西遞給林嵐,“給你的?!?/br> 林嵐看看,好大一包,“什么???” 三旺鼻子好使,“什么味兒??!” 林嵐聞了聞,竟然是中藥味兒,“你給我買中藥,哪里買的?” 徐大夫給的藥方她一直沒抓到藥呢,她并不想吃也不當回事,沒想到韓青松倒是惦記著。 韓青松道:“托省城戰友幫忙?!?/br> 林嵐看他還拿著一個灰皮鐵盒子,不知道裝著什么,想去接,韓青松自己拿到屋里去了。 她就沒問。 林嵐又開始見縫插針教育孩子,“看你們爹,有戰友有朋友,這就是人脈關系。這是好朋友,可不是狐朋狗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表面如何親熱,也不是整天在一起混,而是心里記著,定期聯絡,日常大家各過日子。等誰有事了,就互相幫助?!?/br> 她還看了大旺一眼,他扭頭朝外,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二旺聽得津津有味,其他孩子各有聽進去的,也有嘻嘻哈哈不當回事的。 韓青松洗手,對林嵐道:“過晌有人來送浴桶,你看放哪里?” 林嵐歡喜道:“做好啦?就放西間吧,別也沒地方?!?/br> 韓青松:“開春以后西邊接上間小耳房?!?/br> 耳房比正房低矮,費料也少。 林嵐說行。 這時候已經滿屋子rou香,孩子們顧不得說話,都陶醉著呢。 大旺把筐子放她跟前,“姥娘給的?!?/br> 林嵐看看,里面有幾個石榴、一葫蘆瓢紅棗,還有一條小臂長的鰱魚,她笑道:“正好吃rou膩歪,來點水果?!?/br> 韓青松把夏天用的瓷湯罐拿出來,“用這個熬藥?” 林嵐看了看,應該行,反正不能用鐵鍋和瓦罐,“行,明天再說吧?!?/br> 今天吃rou呢,熬一鍋中藥,味兒都不對了。 她今天已經受過三旺小旺二連擊,不想三連擊。 韓青松:“徐大夫說差不多這時候吃?!?/br> 當時大夫說每次來干凈就可以開始熬藥吃,連吃五天,這樣三個月就會見效。 林嵐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別怕,再好的藥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br> 被當成孩子哄一下的韓青松:………… 晌午這頓飯吃得一家人喜氣洋洋的。 rou醇香濃郁,粉條也吸飽了rou汁香噴噴的,蘑菇不但增加了rou香還解膩,簡直是黃金搭檔。 一個個吃得嘴巴油汪汪,三旺最喜歡用rou湯泡餅子,吃得滿臉都是。 大家為了自己吃得更香著想,盡量不去看他。 林嵐多撿了幾塊rou放在三旺碗里,“來,小三哥,這是你應得的?!?/br> 三旺:“……”瞅瞅大旺,他笑著夾了一半給大旺,“大哥,我和你分享?!?/br> 大旺睨了他一眼,沒吭聲,毫不客氣地把rou吃了,這可是他荊條炒rou換來的! 麥穗和二旺就憋不住地樂,他倆雙胞胎,心有靈犀,對視一眼就知道對方的點,總能比別人多不少樂子。 突然,小旺端著碗,發出一聲詠嘆:“啊——rou啊……真香!日子啊……真美!”就這么幾個字,居然還自成調子,很像收音機里歌劇中的詠嘆。 飯桌上一片靜默,都看著小旺,發現他越來越神奇,就像一片蒜苗里突然長出棵拔高的蘭花花。 小旺見大家都瞅他,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臉頰變粉紅,推推眼鏡低頭默默地啃rou。 “哈哈哈哈……” 三旺夸張地拍桌子大笑,差點把自己碗拍翻了。 小旺嘟著嘴,委屈地瞅著他,不明白小三哥為什么笑成這樣。 林嵐立刻瞪了三旺一眼。 三旺豎起大拇指,“小旺哥,你是這個!以后我叫你哥!” 二旺和麥穗也紛紛豎大拇指,“小旺哥!” 大旺:“幼稚?!?/br> “汪汪!”桌下的旺旺也湊熱鬧。 韓青松掃了一眼,熱氣騰騰里,孩子們一個個笑得格外歡喜,他對面的林嵐也笑得那么甜美嫻靜,這樣……挺好,至少他并不會后悔轉業回來。 這時候對面的林嵐飛了他一個媚眼,他心里那一點感慨立刻就被柔情纏住,也拿眼看她。 方桌兩邊的孩子們就發現了爹娘的貓膩,紛紛擠眉弄眼地表示你們快看他倆??! 他們家吃飯是一張方桌,本來韓青松作為家長,應該坐主位,不過他們沒別人家那么講究。韓青松坐最外面靠房門的位置,那里風冷,他坐那里給家里人擋風。 林嵐帶著小旺坐他對面,然后東邊就是麥穗和二旺,西邊就是三旺和大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