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林嵐奮斗了半天, 還是沒找準縫被子的方法, 縫了幾針不是找不著針了就是扎了手, 反正怎么都不方便。 她坐在那里生了一會兒悶氣, 但是這東西它不能靠智商和情商解決, 它就是一個手工。 手殘黨是真傷不起。 半天林嵐也沒縫出成果, 還把手指頭戳了好幾個洞, 頓時一陣挫敗,索性去自留地刨地準備種菜。 冬天要囤白菜、蘿卜、土豆,她家里五個孩子呢, 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糧食和蔬菜的壓力。 快晌午她回家,孩子們陸續回來,她趕緊收起來準備做飯。 二旺趕著三旺, 麥穗領著小旺, 小旺趕著旺旺和兩只鴨鴨,沒看見大旺。 小旺開心地跑進來, “娘, 我吹出來了?!闭f著就舉著笛子嘟嘟地吹起來。 林嵐眼睛一亮, “小旺真厲害!” 二旺道:“我們去割草碰到校長, 給我們割了一根蘆葦, 刮了個膜貼上?!?/br> 林嵐一想還真是自己疏忽了, 買的時候供銷社可沒笛子膜賣,她也就沒當回事,反正買回來哄孩子而已。 哪里知道小旺竟然無師自通, 還能吹響, 真是不簡單。 麥穗進屋看見炕上的被子,歡喜道:“娘,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床被子了?” 家里就她一個閨女,大了也沒法和小子一個被窩,肯定要一床被子。 哥哥弟弟們卻沒這個待遇。 她說著就要去掀開試試,林嵐趕緊摁著,“別給我動亂了,沒縫完呢。先做飯?!?/br> 二旺卻從林嵐臉上看出點什么來,他小聲道:“娘,你讓俺大娘來幫幫忙唄?!?/br> “你大娘還得上工,家里還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哪里有功夫啊?!?/br> 二旺就露出一個戲謔的笑來。 林嵐看著,嘿,你這個小破孩兒,你知道啥? “做飯了啊,我看看攢幾個雞蛋了,晌午做洋柿子炒雞蛋?!?/br> “娘,還是韭菜炒雞蛋吧,洋柿子做湯?!比苓M來,一腦門子的汗,顯得那到月牙型的疤痕特別亮。 要是再黑一點,說個小包公也可以的。 林嵐心里內疚,“行,就做三旺愛吃的韭菜炒雞蛋?!?/br> 家里三只母雞,雞蛋倒是不缺,就是缺油。 做飯的時候孩子們都爭著去擺弄收音機,結果嗤啦半天聲音越來越扭曲,最后沒電了。 二旺就怪麥穗:“是不是你又偷拿出去顯擺了?” 麥穗臉頰一紅卻不承認,“胡說,我整天出去割草,什么時候拿出去了?” 三旺拿著一個西紅柿啃得滿臉都是汁水,“二姐你不是拿著收音機去和玉榮、嫚嫚兒她們聽了?” 麥穗丟了面子,趕著三旺就打,“咋哪兒哪兒都有你呢!” 三旺就跑。 這時候大旺騎著自行車馱著一大捆樹枝回來,深秋有些村里會修樹,社員們可以撿樹枝回去燒火。 不過也就大旺敢去鄰村撿。 三旺躲在大旺后面,“大哥,大哥,俺姐要打死我?!?/br> 大旺就瞅了麥穗一眼。 麥穗不服氣,“你再亂說啊?!?/br> 三旺:“我哪里亂說了,我都看到好幾次了?!?/br> 林嵐喊道:“趕緊都回來洗手吃飯?!?/br> 她又勸二旺:“干嘛不樂意啊,不就沒電了嘛,又不是壞了?!?/br> 二旺:“那電池這么難買,沒電不就和壞了一樣?” “沒事啊,別擔心,你爹都回來了。讓他想辦法唄?!?/br> 二旺這才舒服點,卻還是不忘說麥穗一句,“娘,你可小心,別把麥穗養得跟小姑似的,就知道臭美顯擺?!?/br> 林嵐:原來的你毛病比麥穗可大多了好吧。 “不是有你嘛,我二旺這么勤快能干,艱苦樸素,jiejie還能歪哪里去?你帶著jiejie,娘放心?!闭f著揉了揉二旺的頭發,以茲鼓勵。 二旺心里美滋滋的,“那你得多讓她聽我的,她總說她是jiejie讓我聽她的?!?/br> “行行行,”林嵐笑著,轉身又跟麥穗道:“你看二旺多能干啊,做飯又好吃,還替你干活兒。你哄著他點啊,男孩子就得哄著他才勤快嘛?!?/br> 麥穗嘻嘻笑起來,“那你哄我爹不?” 林嵐:“吃飯吃飯?!?/br> 一家人吃飯,林嵐道:“這兩天學校要開學了,我得去和校長說說,讓你們都去上學?!?/br> 一個不落,當然小旺可以等兩年。 三旺:“娘,能不能別吃好飯的時候說這個?”真是掃興! 林嵐:這熊孩子! 二旺和麥穗倆年紀正好,一直跟著林嵐,被洗腦得對上學已經不抵觸。 小旺還小,不急,大旺略大,他和三旺最抵觸。 “以前說上學都是神經病,那是娘開玩笑。娘道歉,現在我覺得上學才有出息,能知道很多知識,不做傻子?!?/br> 三旺摸摸自己腦門的疤,有點癢癢,還是不想上學。 林嵐看了他一眼,“你喜歡游泳,你知道人為什么能在水里浮起來?你知道為什么嗆水會淹死?” 三旺:“我劃拉劃拉就浮起來,就像吃飯嗆著似的,也能嗆死?!?/br> 二旺道:“那淹死的人不劃拉也能浮起來呢?!?/br> 三旺這就想不明白了,但是依然不想上學。 林嵐也不多說,反正上學是必須的,等韓青松回來說。 過了一會兒,大隊部那里傳來嘈雜聲。 三旺蹭得站起來,“俺爹回來了吧,我去喊爹吃飯?!?/br> 大旺放下筷子,“我吃好了?!?/br> 林嵐:“……” “你什么時候吃的就吃好了?” 大旺指指笸籮,“我吃了兩個半餅子?!?/br> 林嵐看了看,果然笸籮空了一大半,還喝了一碗西紅柿蛋花湯,但是韭菜炒雞蛋大旺沒吃。 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居然吃了倆餅子。 林嵐根本沒看見,我的天,養不起了! 她笑瞇瞇的柔聲道:“大旺啊,吃飽了沒?別餓著?!?/br> 大旺打了個哆嗦,“吃好了,我去割草?!?/br> 過陣子就沒草割,現在要多割一些,曬了囤著冬天給牲口吃。 現在割草,一筐子生產隊多給半工分。 林嵐又覺得大旺還是很懂事的。 “大旺,大旺,吃完了沒啊,快點,他們都去了,等你呢?!蓖饷嬗腥撕?。 大旺蹭得躍出去,拎著筐子飛奔而去。 林嵐:……剛以為你有進步呢,合著是躥出去玩兒呢。 這孩子也厲害的,一邊玩也不耽誤割草,就是不知道他玩什么,鬼鬼祟祟的。 哎,兒大娘沒用,還得爹來揍。 大旺剛走,韓青松就回來,三旺在跟他爹講自己還小,不能上學等等。 韓青松:“家里的事兒,你娘說了算?!?/br> 三旺的腳步就沉重起來。 林嵐招呼他們趕緊吃飯。 爹在家孩子們有壓力,一個個急著吃完各做各的去。 天冷了林嵐尋思三旺也不能再下水就沒管他。三旺嫌二旺管東管西,不如大哥好玩,一扭頭就跑出去。 小旺現在已經開朗很多,只要林嵐忙,他就跟著哥哥jiejie。 二旺和麥穗領著小旺出去割草、拾柴火,有機會也去拾地里掉的糧食回來。 轉眼間孩子們走得一干二凈,還能聽見二旺和麥穗拌嘴的聲音。 林嵐把剩下一碗韭菜炒雞蛋和一小盆湯端出來,她也還沒吃呢。 韓青松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和大旺一樣,速度不慢,很快就說吃完了。 等他吃完,林嵐看那碗炒雞蛋還剩著呢,他根本沒吃,“你把炒蛋吃了?!?/br> 韓青松:“我飽了你吃吧?!?/br> 林嵐:我怕你一個人無聊,所以等著你一起吃,你可好,自己三下五除二吃飽了。最后反而是我吃得最慢,看來以后還是先吃吧。 她好奇韓青松這么快就回來,“那些人怎么處分的?這種真應該重判,影響太壞,要是隨便就闖入別人家里,以后老百姓還敢放心睡覺嗎?” 按照她的了解,這種偷竊一般都是各大隊革委會自己處置,押著游街、開大會批d,然后繼續上工,下了工隔三差五就開會游斗,而且這種壞分子的罪名一經扣上就摘不掉,只要有政治任務就拿他們開涮。 當然,這里面可cao作的空間就很大。 本村的大家互相勾連,只要不是殺人,一般都會原諒。比如說劉春和,雖然半夜入室偷竊可恨,可罪不至死,同村都有親戚關系,抬頭不見低頭見,只要不是黑5類,韓永芳自然也要對他網開一面。 外村的則要遣送回本村去處罰,別人無權處置。 遣送回去,會不會受罰,那就要看人家村干部的決定以及那人和村干部的關系如何。 像趙建設這樣有點小關系的,回縣城以后頂多教育一下,寫封保證書就沒下文。 頂多像那個瘦子矮子,可能要被開會批d一下,留下個案底,之后也就沒事。 要這樣,她覺得便宜他們,現在覺得大旺敲那些棍子很解氣,就算放了他們也不虧。 反正在她看來,這幾個入室盜竊份子,可比那些所謂的政治犯可恨。很多政治犯或者經濟犯的,并非真的犯罪,不過是寫了什么不符合要求的,或者說了什么話被處分而已。 比如說運動來了,上頭要求本單位也搞運動,要求互相揭發、批評與自我批評或者抄大z報的時候寫錯了字,算錯賬等等。 那純粹是為斗爭而斗爭。 可這幾個人一點也不冤枉,半夜入室盜竊,說不定還會演變成傷人搶劫,十分惡劣。 韓青松點點頭,“暫時關在公社里,過兩天出最終處分?!?/br> 按照流程要調查取證,看看有沒有前科,最重要看他們的成分。如果成分不好,罪加一等,如果成分好,就可以從輕處罰。 革委會主任的意思,估計還得考慮一下這些人有沒有什么背景,比如那個趙建設,他叔好像和縣革委會有點關系。 這些韓青松就沒說。 林嵐很高興,關得好,就得狠狠懲處這些壞分子! * 后頭老韓家,韓老太太飯也不吃,糊了一臉膏藥,哎呀哎呀地呻yi著,念叨著老三怎么還不把老四給領回來啊。 這時候劉春芳扶著余痦子進來,“嫂子,求你高抬貴手啊——” 韓大哥看著,攔著她們,“干嘛呢,去公社喊去吧?!?/br> 劉春芳顫聲道:“大哥,俺娘要和大娘說兩句話?!?/br> 韓大哥不肯,趕他們走,“沒什么好說的?!?/br> “讓她們進來!”韓老太太在屋里大喊著。 余痦子得意地瞅了韓大哥一眼,拉著女兒進了屋。 一進屋余痦子就開始哭,“大嫂子啊,你可得救救我們小子啊。都是趙建設那個挨千刀的啊,他從你們老四嘴里打聽著那1500塊錢,就攛掇著我們小子來探路偷錢啊?!?/br> 韓大哥氣道:“你說什么話呢,明明就是你們劉春和勾搭了外人來村里偷錢,怎么還扯上我們老四?” 老四本身還有看反動書籍的罪名呢,要是再加上一個勾結外人盜竊,那還了得? 韓大哥也是怕老太太聽余痦子忽悠,趕緊把利害點出來,讓老太太知道余痦子不懷好意。 只可惜老太太腦回路不一樣,這會兒在她心里林嵐最可惡。 她只想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一天也不想耽誤。 老太太呵斥住老大,“你閉嘴,別說沒用的,先把你弟弟領回來是正事?!?/br> 韓大嫂就拉拉韓大哥的衣袖,讓他別多管閑事了。 余痦子開始忽悠韓老太太,如何如何,韓老太太想著自己老四也被關在縣里,這會兒和余痦子倒是同病相憐。 劉春芳聲音軟軟地道:“大娘,你們家三哥這會兒可厲害呢,轉業當了公社的公安局局長,這些小偷小摸的小事,都是三哥說了算呢。只要他一句話,不管是你們家老四還是我們家春和,都一點事兒沒有?!?/br> 她說著還拿了兩塊錢出來,“大娘,這會兒不寬裕,等過陣子扯兩丈布謝你?!?/br> 這就是事成必有重謝。 老太太沒看上那兩塊錢,她被余痦子帶來的消息震驚著呢,老三去公社當官了? 這個不孝子,竟然不告訴自己! 他這是分了家就怕自己當娘的沾光??! 韓老太太氣得兩眼冒火。 耳房正躲懶的韓小姑聽見兩丈布,就過來看看,也攛掇她娘去找三哥。 “肯定是那潑婦使壞,不讓俺三哥出面領人呢?!?/br> 劉春芳立刻拉著她的手,“還是青杉meimei明事理?!?/br> 韓小姑心里很是受用,“娘,俺三哥和他們一起回來了,咱們去找他?!?/br> 韓大哥還想勸,卻被韓老太太罵了一句,“你們都巴不得老四不回來,都是些黑心腸子的?!?/br> 韓大哥被罵得臉色一白,急于辯解,老太太卻根本不聽,一伙兒人鬧哄哄地往林嵐家去。 韓大哥還說去找爹來主持大局。 韓大嫂譏諷道:“你可真老實,什么也看不明白?!?/br> 老韓頭這幾天話也不說,飯也不愛吃,人都不朝面,基本都躲在地里干活。擺明了就是想讓老太太去鬧騰老三,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 還讓他回來主持大局,做夢呢。 沒看老二兩口子也縮頭烏龜一樣不露面? 叫她說老四回來,分明就是他們大房最倒霉最吃虧,就得好好關起來,家里也消停一下。 這個傻老大竟然還跟著張羅,真是笨死了。 韓大嫂氣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根本不聽她說,看看人家老三。 * 吃完飯林嵐準備繼續縫被子,又怕韓青松看見笑話,就問他,“對了,你不是轉業了?安排什么工作?要不要去上班?” 韓青松道:“去公社管治安,上午已經報到上任。沒什么事兒不用天天去?!?/br> 雖然他有三個職務,可其實現在公安局就是擺設,社員們都被生產隊拘著干活,也沒什么犯事兒的。無非就是接收幾個政治犯之類的,這個也不用他親自去押送。 他的三個職務,主要是為了湊工資的,爭取轉業不讓他吃虧。 林嵐尋思那就是和治保主任差不多,“讓你當公社的民兵連長?” 也算平級,只是民兵連長跟他那個連長可沒法比,差遠了呢??倸w也有工資,挺好的,總比回來種地強。 韓青松點點頭,“差不多?!狈凑F在民兵連也歸他管。 林嵐對他的工作沒報什么大希望,村里治保主任是沒工資的,就是補貼一些工分,公社以前的民兵連長好像也沒幾塊錢。 一個月估計不到十塊錢。 她現在手上兩千多塊錢呢,不在乎這十塊幾塊的。 不過怎么說也是干部,會發糧票和一些副食品票。 這是林嵐最喜歡的。 鄉下人不但沒現錢,除了布票棉花票煤油票,其他根本沒什么?,F在韓青松有職務,到時候就能多買一些。 她尋思他剛回來,除了公社也得去大隊跟干部們聯絡一下,就道:“你只管忙去吧?!?/br> 韓青松看著炕上的被子,“沒什么忙的,你在縫被子?” 他伸手就去拉林嵐疊在炕上的被子。 林嵐趕緊制止,“放著別動,我自己縫就行!” 韓青松已經大手一扯,就把被子扯開,露出里面揪成團的線。 之前林嵐穿線有些長,縫了兩針又打結,這會兒弄成一個疙瘩,在那里發出無聲的嘲弄。 韓青松:“……”禁不住眉眼都彎了彎。 林嵐:……老丟人了。 韓青松已經拈起那枚針,“我幫你吧?!?/br> 林嵐驚恐地看著他,你不是要上演什么東方不敗、繡花大盜吧。 韓青松對上她驚訝的表情,露出一絲笑意,朝她伸手。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挺好看的一只手,就是繭子和傷口也挺多的。 林嵐伸手握了握,夠硬,這巴掌要是打孩子屁股保管很疼,“讓您見笑啦?!?/br> 韓青松:……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給包住。 他大手干燥溫暖,還帶著多年訓練的力度。 這感覺讓林嵐有點奇怪,心跳加速,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松:“頂針?” 林嵐臉頰一紅,他要頂針啊,她從針線笸籮里趕緊拿出來。 韓青松試了試,把頂針掰開一點戴在手指上,開始變身慈祥的老母親縫被子。 林嵐:?。?! 韓青松個子高,這樣坐在炕上顯得炕都小了,只見他右手在被底下托著被子,左手捏著針,開始一針針縫起來。 “被子太厚,棉花也舊,你下針要斜著進去,斜著出來?!表n青松還在給她講解要點。 林嵐都看呆了,現在get那句做家務的男人最帥了。 幾分鐘以后,韓青松道:“需要找個粉子印一下直線,要不縫歪了?!?/br> 林嵐爬過去看看,“不歪,好著呢?!?/br> 再歪也比她縫的好。 韓青松卻還是放下,“我去后面嫂子家借個?!?/br> 林嵐立刻道:“我去吧?!?/br> 很快她就把縫被子印直線的滑石粉包借來,在韓青松的指揮下給被子印了幾趟白線。 “照著這個縫,就不會歪了?!彼_始繼續縫被子。 林嵐就跟著學,“我從這邊開始縫,咱倆一起應該快點?!?/br> 她聽韓青松說了竅門,覺得掌握沒問題,只是下面的手看不見,一針扎下去容易…… “??!”她嘶了一聲,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松扔下針線,把她手拿過去,擠了擠,有血珠冒出來。 林嵐生怕他像電視那樣把自己手指頭塞嘴里,嚇得趕緊抽回來,“沒事沒事,誰縫被子不扎兩下?!?/br> 韓青松:“還是我縫吧,給我倒碗水喝?!?/br> 林嵐拿他帶回來的茶缸,倒一茶缸水,“家里還沒買著暖壺,水涼湊活一下吧?!?/br> 韓青松表示沒關系,“在外頭經常喝生水呢,沒事?!?/br> 林嵐把茶缸遞給他,他卻就著她的手低頭喝水,林嵐只好配合著傾斜一下。 喝完,她看他嘴上沾著水珠怕滴到被子上,就拿手給他擦了一下。 誰知韓青松正用舌尖自己舔了一下,恰好舔在她手心上。 酥酥癢癢跟被電了一下似的,林嵐飛快地縮回手,為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拿著茶缸子喝口水壓壓驚。 喝完又意識到這是韓青松喝的,便有點不好意思。 韓青松發現她臉上表情變換,一會兒露出個羞澀的表情一會兒又有些狡黠,一會兒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明白她在經歷什么內心活動,只覺得很神秘。 林嵐感覺他眼神都帶上了熱度,心里有點慌亂,趕緊道:“包還沒給你收拾呢?!?/br> 她趕緊去收拾韓青松的大背包。 里面主要是衣服。 有兩套衛衣,還有兩套春秋衣,再有軍裝,兩雙解放鞋,幾雙帶補丁的襪子,還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 韓青松都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 還有兩塊肥皂,兩把刮胡刀一盒刀片。 林嵐還找出一小疊各種票來,軍隊的飯票都是全國通用的,還有幾尺布票、糖票。 林嵐發現這飯票上帶著油,可以去買糧食和食用油! 她又摸出一個鋁飯盒,沉甸甸的差點閃了手腕。 這么重?里面難道藏了金子? 她打開看看,明晃晃地直閃眼,竟然都是一些軍功章。 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滿滿的一飯盒! 她拿起來瞅瞅,這得多拼命??? 她不由得扭頭去看韓青松。 他坐姿筆挺,側對著她,陽光給他透出一個完美的剪影,濃眉高鼻,嘴唇厚薄適中,下巴微微前翹。 還挺帥的嘛。 韓青松以為她有事,就扭頭看向她。 林嵐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繼續收拾背包,還有幾本紅寶書、巴掌大的筆記本。 一封信從書里掉出來。 她發現寄信地址和寄信人沒有,只有收信單位,這種情況一般是匿名舉報信。 她一時好奇就掏出來看了一眼,一看給她嚇了一跳。 信里舉報韓青松亂搞男女關系,不配繼續當軍官,應該趕回家。 林嵐心里嗤了一聲,寫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瞎編……艾瑪,她突然想起來,這、這不是“她”喝農藥之前找人寫的嘛?。?! 林嵐尷尬得冷汗都出來了。 韓青松應該一猜就知道是“她”干的吧?他回來居然沒立刻質問她,他會不會心里憋著勁,找機會跟她算賬呢? 林嵐心里頓時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韓青松。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過來。 林嵐裝作什么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無其事地抽出一本紅寶書故作驚喜道:“你還帶了書回來呢?!?/br> 她煞有介事地翻開看看,“紅寶書啊,咱家也有紅寶書了?!?/br> 上面有他的批注,其實就是表決心的話,比如聽m主席的話,跟黨走諸如此類。 韓青松是在部隊里學的識字,那字銀鉤鐵畫力透紙背,真是力道十足。 就是——真丑! 她又翻開本子,第一頁抄著m主席語錄,后面寫著幾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簡單,沒有一點文學修飾,在林嵐眼里看來跟初學者差不多,簡單得可愛可笑。 她看得禁不住彎了彎雙眸。 “你會看書?”韓青松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林嵐嚇了一跳,愕然地看著他,他什么時候過來的? 一點動靜都沒! “能??!”她一副不服輸的樣子,順口念了一句。 只念對了四個字。 韓青松眼中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剛才翻得那么專注,還以為她看得懂呢。 林嵐覷著他眼里的笑意,發現他笑起來比不笑好看,“你們在部隊真好,還能學認字,你教教我唄?!?/br> 無所謂學幾個,只要有學的意向和動作,那自己以后能讀書識字就有借口。 韓青松倒是沒拒絕,他大手貼著林嵐的手臂伸進包里,把幾本書拿出來,順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里。 他把書放在林嵐手里,“交給你保管?!比缓笏厝ダ^續縫被子。 林嵐就挑了一本書上炕,翻開第一頁讓他教,幾遍以后又要學第二頁。 韓青松:“先學第一頁,記熟再往后學?!?/br> “你再給我念兩篇,我多學一點,這樣念叨念叨就記住了?!?/br> 韓青松看她一眼,她雙眼清亮澄澈,透著孩子一樣的單純和好玩,不像其他婦女那樣充滿算計,不禁一怔。 林嵐眨眨眼,“干嘛拿審犯人的眼神瞅我?” 韓青松立刻移開視線,“亂說,你先念第一頁我聽聽?!?/br> 林嵐故意念錯幾個字,韓青松給糾正了。 林嵐笑道:“我先識字,不求寫,你多教幾頁唄?!?/br> 韓青松又教了兩頁,林嵐都念會,還能合上書背誦。 韓青松目光中有驚訝和贊許。 林嵐小得意道:“支書總組織學習,男人們去大隊部學,女人們在家里也叨咕幾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記住?!?/br> 她居然如此上進好學? 韓青松又看她一眼,心里居然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涌動,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臉頰上親的那一下,不禁心口發燙。 他決定繼續縫被子。 林嵐念書,聲音抑揚頓挫,還學著小學生搖頭換腦,竟有一種少女般的可愛。 韓青松覺得沒法繼續縫被子了。 “我教你寫字吧?!彼@樣說,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紅了。 林嵐看見就拿破蒲扇給他扇風,“不用,你縫被子吧?!?/br> 她就說縫被子很累,你看把韓青松累的,鼻尖都出汗了。 關鍵她不想跟著韓青松學寫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萬一他自卑呢? 再說,萬一他太敏感,懷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綻。 她只需要跟他學認字,以后自己會寫,就說跟孩子學得。 嘿嘿。 …………………………………… 正說著韓老太太被余痦子等人簇擁著擠進小院。 “老三,老三!”韓老太太扯著嗓門喊。 韓青松趕緊下炕迎出去,林嵐也趕忙跟出去,狀若隨意道:“我覺得你還是快去把老四領回來吧,要不老太太不會消停的?!?/br> 韓青松到了院子,看著一群人,蹙眉,“娘,你們這是?” “老三啊,你都當局長了,怎么不告訴娘啊,娘怎么也得擺上幾桌歡慶歡慶啊?!表n老太太語氣陰沉,沒有一點歡慶的模樣。 韓青松:“娘,為人民服務不分職務,都是光榮的,局長沒什么?!?/br> 劉春芳一臉崇拜地看著韓青松:“局長當然了不起!革委會都說了,全公社的治安都歸局長管?!?/br> 林嵐沒想到韓青松當局長,正暗暗高興呢,看劉春芳那眼神就不順眼,懟她,“了不起跟你也沒關系!” 劉春芳一愣,隨即憤憤道:“局長是我們村的,和我當然有關系?!?/br> 韓青松道:“我這個局長就是治保主任?!?/br> 韓老太太立刻道:“那怎么能一樣,你可是公社干部呢,青松啊,快去把你弟弟領回來。你是局長,你一句話的事兒?!?/br> 韓青松:“娘,為人民服務不能徇私枉法?!?/br> 他本就嚴肅,說這話的時候更是一本正經。 韓老太太被噎得腦袋都往后頓了一下,看著自己兒子,“老三,娘沒讓你那什么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給他領回來,咱們自己好好教育?!?/br> 余痦子也跟著喊:“就是就是,我們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領回來好好教育?!?/br> 她又跟韓老太太訴苦,“大嫂子,你說小子從來沒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給把腳卸下來,餓了一晚上沒給口吃的啊——” 余痦子越說越怨恨。 昨天半夜她知道兒子被抓,想來搶回去,結果被老支書給罵回去,說大半夜的人家韓青松剛回來要睡覺,憋著一肚子氣她要是敢觸霉頭保管兒子還得吃苦頭。 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著韓青松把人送到大隊部去呢。 當時看著自己兒子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從祖宗十八代開始把韓青松全家詛咒了一個遍。 結果韓青松一轉眼就成公安局局長,她還得來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嘔出來。 林嵐看老太太和余痦子一唱一和給韓青松壓力,她就道:“老四一時糊涂,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給他領回來吧?!?/br> 當眾做做好人,這樣老太太要是在外面詆毀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 老太太立刻跟著說:“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婦兒也這么說,她都不生氣了,你就把老四領回來?!?/br> 韓青松卻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按章辦事,誰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賄賂、不得腐b作風,這是黨和人民對干部的要求,任何干部不得違犯。我要是違反,我也要去勞改?!?/br> 韓老太太張了張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沒想到老三這么不給面子。她不禁有點后悔,干嘛不悄悄跟老三說,現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不來臺,老臉都沒地方擱。 余痦子還指責韓青松沒有人情味兒,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幫襯一下。 韓青松面色一凜,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們去替我當這個局長?” “你、你……你說話這么堵人呢?” 韓青松一臉正色,“我說真的?!?/br> 林嵐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們非要跟韓青松這種正經人胡攪蠻纏,正經人皮起來一般人受不了。 這時候治保主任也從公社回來,聽到這邊動靜就過來問問。 “青松才上任你們就逼著他犯錯誤,這是想把他也送勞改農場去?支書讓你們都散了,別沒事找事?!?/br> 這時候每個村自成一體,社員們不怕外面干部,卻畏懼村里支書、隊長,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余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著走了,韓老太太卻進了屋,坐在炕上開始哭鼻子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