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到嫉妒
最后林嵐分到一百塊錢, 還有按照人口分的口糧。 韓老頭兒把那一百塊錢交給林嵐的時候, 也是心臟直抽抽的, “大旺娘, 這錢來的不容易, 好好攢著過日子, 別亂花?!?/br> 千萬別送回娘家去??! 林嵐笑道:“爹你放心, 我一定會好好花這錢的?!?/br> 家里還得置辦家具、棉衣、棉被,還得上學,這一百塊錢看著多, 其實也不抗花的。 她自己沒感覺,還覺得一百塊錢沒啥,圍觀的幾個人已經眼紅得心里泛酸了。他們算算自己家, 連十塊錢都拿不出呢, 人家可好,一下子就拿出一百來。 按照老太太那摳門樣兒, 拿出一百來, 只怕還有五百到八百呢。 不少人想著這個兩眼放光, 忍不住咕噥咽了口唾沫。 林嵐接錢的時候, 拉了拉, 拉不動, 老韓頭捏著錢戀戀不舍。 林嵐用力,還是拉不動,立刻明白他的擔心, 保證道:“爹,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送回娘家去的,我有五個孩子要養呢?!?/br> 老韓頭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林嵐立刻把錢點了一遍塞進兜里。 眾人視線在她口袋那里掃了一眼。 糧食稱完,然后分家什兒。 得了一把磨得剩下一半的鐵楸,一把快磨禿的笤帚,碗筷這些分幾樣,筐子分一個,再有倆破蓋墊、炊具之類的,另外也沒什么。 林嵐眼睛一轉,道:“咱們家的樹,能不能分一棵?你們看,我和他爹結婚的時候什么家什兒也沒,現在分家孩子又多,是不是得分棵樹打點家什兒?” 不說別的,書桌要來一張,衣柜要來一個吧? 沒想到她要的還不少,老韓頭尋思她沒那個見識,估計是兒子的主意。 想兒子也會耍心眼了,他嘆了口氣,點點頭,“行?!?/br> 屋里的老太太聽見,立刻嗚嚎著沖出來,“不行!家里的樹要給金玉和金寶結婚打家什兒的!” 韓大嫂拉著韓大哥在一邊一直不說話,爹娘偏心是顯而易見的,不過爹不那么明顯,娘是偏得沒邊。 韓永芳聽見也覺得有點過分。 老韓頭揮揮手,幾乎無力說話。 韓青松看爹那樣,心里不忍,想說不要,不過還是看著林嵐把嘴巴閉上。 分了錢糧家什兒和樹,也就沒什么了。 這些也都寫在分家文書里,以后也可以作為其他兒子分家的依據。 眾人覺得就如此了。 林嵐卻道:“支書大爺,不如您給主持一下,把以后養老的章程也給規定一下。這樣明明白白的,以后我們也知道該怎么辦?!?/br> 如果不說清楚,老太太絕對會以孝道來折騰兒子。 過生日了,要錢糧,過年過節的,要錢糧,弟弟meimei上學結婚的要錢糧。 她有點好東西了,老太太就理直氣壯地來要。 韓青松是個不善言辭的,到時候萬一抹不開面,那可不行。 現在定下規矩,她好以此來反擊老太太。 這可是堵死老太太的后路,深深刺疼韓老太太,其他人臉色也不大好看。 林嵐卻不慣著他們,自己本身就是潑婦,就要有潑婦的特權。 誰見過潑婦還和人講道理的! …… 韓永芳卻點點頭,頗為認同她的觀念,“青松媳婦兒這個想法好。以后各家分家也這么辦,省得你們分了家還鬧騰?!?/br> 不少人家說是分家,但是責任和義務分不清爽,到時候互相扯皮,兄弟翻臉成仇家,比比皆是。 韓永芳不想自己轄區內那么多狗屁事兒,這個辦法好,就照搬。 他們幾個有經驗的老人家根據實際情況嘀咕一會兒,然后約定等老兩口過了六十歲開始,他們工分可能掙不出口糧來,就由兒子們補齊,四個兒子一人出一份。等過了66歲就可以隨意,不想干活就不干,全由四個兒子湊口糧,按照實際養老標準湊錢,生病湊錢等等。 老太太隔著窗戶喊道:“金寶和金玉還沒結婚呢?!?/br> 韓永芳道:“這個有章程的,等弟弟meimei結婚的時候,把聘禮和嫁妝分成四份,一家出一份?!?/br> 當然,這個聘禮和嫁妝就是當下標準,不可以故意多要。 商量好的都寫下來,一式三份,大隊還留一份當底,以后別人家分家也可以照例分。 這樣分家,大家心服口服,皆大歡喜——雖然老太太覺得韓永芳偏心韓青松一家。 韓大嫂也委婉地問一下,等小四結婚以后怎么分家,老韓頭的意思,到時候再說。 韓二嫂卻不樂意,家里錢都給老三家分去,那等他們分家,毛也沒有了! 韓大嫂卻知道,這是老韓頭兒給三房的補償,算是之前的虧欠,其實說到底,一百塊錢很多,可對三房的付出也補償不了什么。 畢竟這錢都是人家韓青松賺回來的呢。 不結婚沒啥,結了婚有娃,這錢本身大半應該給人家三房的,老太太一直拿著給小兒子小閨女花,說到哪里都不占理。 公公這也是在留后路。 老韓頭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養老哲學。 他其實也偏心的,偏心小兒子小閨女,老來子女嘛,人之常情。 但是他不像老太太那么偏得沒邊不合理,還是有分寸的。按照他爺爺、爹傳來的習慣,表面對兒子一碗水端平,這樣等養老的時候,兒子們才會盡力,不會互相攀比扯皮。 若是太偏愛某一個,等養老的時候,兒子們就會鬧脾氣,說爹娘就偏心小的,那就讓小的養好了。 等他們年紀大了,干不動了,還不是兒子媳婦兒說了算? 就算有政府給撐腰,那能管啥用?政府又不給養老,還是得兒子出錢糧伺候呢。 這也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真知灼見,老韓頭不懂大道理,但是老一輩的經驗他要聽,因為他爺爺也是這樣的。 哪怕當娘的再偏心,只要當爹的把碗盡量端平,做兒子的以后也會感念,為了爹也不會虧待了娘。 反之一樣。 可如果倆老的都偏心,那兒子的怨言可是無聲無息的,年輕的時候不敢發泄,等他也當了公公、爺爺,那時候有了威嚴,自己的老父母已經風燭殘年,威信全無,且要仰他鼻息過活。 那時候,他的怨氣會排山倒海一樣發出來,誰都無法承受。 老韓頭現在給了兒子錢糧,盡量滿足了兒媳婦的要求,那兒子媳婦兒也就不能有怨言,至少明面上,大家伙兒面前,他是公平公正的。 等養老的時候,三兒子也要盡心,不能有怨言,否則就不占理,如果有矛盾大家就要幫自己。 他也相信,老三是個孝順孩子,這錢給得不虧,只可惜老婆子看不透。 分家以后,老太太就“病倒了”,天天貼著膏藥,唉聲嘆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整天埋怨老頭兒把家搬空了,都給了三兒子。 “你還說你不偏心,我看你就偏心老三一家子!我早就算計好今年拿了布票和棉花票要給金玉買件大衣的!這下可好不夠了!” “你懂啥,我是為你好!”老韓頭抽著煙袋鍋子。 自己在著還好,孩子們不會怎么樣,若是自己走了,就老婆子這脾氣,到時候孩子們指定都嫌棄。 所以他也是在鋪后路,萬一自己真的早走,他們也能看在自己的面上,對老婆子好一點。 這年頭,六十來歲就去的老兄弟多的是,老韓頭也不敢想自己就一定能活到七八十。 老太太卻根本想不到那里,她的眼神只能看到眼前兒,只能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女吃虧了。 這得餓幾年才能把那錢餓回來??! 她又嘟囔著到時候要先把三房的布票棉花票領回來,讓林嵐領不到。 “金寶啊,金玉啊,你倆咋還不回來???”老太太喚著心肝,又罵起來,“老二個不靠譜的,讓你去給弟弟meimei送信,你死哪里去了?是不是嫉妒他們,根本就沒給送信?” 院子里正懊惱的韓二哥兩口子聽到,別提多冤屈。 家里的糧食被三房分走,他們正嫉妒呢,這會兒老娘又埋怨他,他一跺腳,摔門出去了。 這里愁云慘淡,哀聲遍野,林嵐那里卻歡聲笑語,高高興興。 …… 林嵐叉著腰指揮著男人和孩子們把抬回家來的糧食、家什兒都歸置一下。 “面缸,對,就這么一個小缸,放屋里來,蓋上蓋墊壓著省的有耗子?!?/br> “另外的放那盆里吧,也沒別的家什兒……” “這些先……哎,先堆……堆炕洞子里吧?!?/br> 家里分了一個半大的缸,一個小缸,裝糧食根本不夠,還得買倆大的才行。 另外盆等還得買幾個,水缸買個,水筲買倆…… 這么一算,過日子的家什兒得置辦一套。 韓青松看她在那里點點這個,數數那個,算算另外要買的,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昏黃的燈光里,那雙黑亮的眼睛水溶溶的格外好看。 他不禁心神一蕩,有些心猿意馬。 林嵐扭頭對上他的眼神,沖著他甜甜一笑,“后天就是集,咱們得去趕個集,買點烏貨回來?!?/br> 她笑起來竟然這樣好看。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他笑得這樣好看。 韓青松突然覺得喉嚨發緊,渴得慌,趕緊去喝一通水。 林嵐又在那里算,“還得收集布票、棉花票,去扯布買棉花,家里的棉被、孩子的棉衣,都得縫補一下。大旺的短了,干脆做件新的,換下來的添添棉花給二旺穿,二旺的改改給三旺,三旺的給小旺,小旺的拆了給他縫棉褲……”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就是在那里嘀咕沒用的,韓青松卻覺得很好聽,怎么都聽不夠。 第二日,林嵐上工的時候又和婦女主任等比較好說話的先進婦女們商量一下,能不能用自己家今年底要分的布票和棉花票,跟大家換一下現在手頭的閑票。 “不怕嬸子嫂子們笑話,剛分家,什么都破破爛爛的,眼瞅著天要涼了,等下雪的時候俺們孩子都沒整裝棉衣穿。誰家要是有先借我使,等年底我家七口人的,就還給你們?!?/br> 林嵐知道按照以前的人緣,滿村借是不行的,只能找先進分子好開口。 先進分子之所以能評先進,自然是有過人之處的,哪怕背地里不贊同她,也不會當面冷言冷語。 婦女主任看她現在這么和氣,待人接物和從前大不同,心里很是高興,覺得是自己教化有方臉上都有光,“青松家的,這事兒你交給我,多的弄不來,就你家七口人的布票我還是能張羅一下的?!?/br> “那可謝謝槐花嫂子?!绷謲冠s緊道謝。 比起前些年,現在經濟明顯得到改善。以前一個大人一年就發三五尺的布票,還做不了一件衣服?,F在大人一年發一丈布,做一件還有盈余,家里人湊湊先緊著需要的做。 林嵐家七個人,大人是兩丈布,半大孩子就有七尺半,三旺和小旺也有五尺。 還有棉花,大人一年是兩斤半的棉花票,孩子一人是一斤半。 好在棉衣、棉被也不是年年新做,做一件穿好幾年,只有孩子的需要添補修改。 董槐花動作快,從林嵐告訴她之后,當天晚上她就把棉花票和布票給林嵐湊來,“青松媳婦兒,等年底下來布票棉花票,你可一定要記得給我啊,不要給了別人?!?/br> 她也怕林嵐拿回娘家去顯擺。 林嵐笑道:“槐花嫂子,我今兒就跟你說,等下來票不用發給我,你直接按數拿走。有借有還,這是該當的嘛,你幫我救急,我感激著呢?!?/br> 年底才□□呢,等拿到票再做棉衣可來不及。 董槐花沒想到她現在這么懂事,越發愿意和她說話。一般來說做指導工作的人,總是希望自己的指導對象能夠進步,知錯就改,這樣他們才覺得有成就感。 晚上吃了飯一家人也不出去閑扯,林嵐坐在炕上歸置破衣爛衫的,順便叮囑一下孩子們明天的注意事項。 韓青松借了木匠家什兒,弄了幾塊別人拆換下來的破門板,在那里釘小板凳。 大旺、二旺和三旺給他幫忙。 麥穗和小旺在炕上給林嵐幫忙。 韓青松道:“明天你只管去買,買了讓他們幫你放一起,晌午下工的時候我借個地排車去拉回來?!?/br> 林嵐笑了笑,“好?!?/br> 她囑咐二旺和麥穗,“晌午別在外面玩,早點帶著小旺回來做飯?!?/br> 二旺和三旺都痛快應著。 她又點名:“三旺,不許去南大溝下水,只能在西河玩兒?!?/br> 三旺嘿嘿一笑,卻不答應。 “大旺……”林嵐猶豫著看了一眼,那小子光著膀子刨木頭呢,倒是有模有樣的,只是這幾天依然沒和她說話,也不知道鬧什么別扭。 韓青松道:“大旺以后替你娘去上工?!?/br> “不用不用,他還小呢,得上學,上什么工……”林嵐趕緊攔住。 “就這么定了?!表n青松的口氣不容置喙。 大旺在角落里嗤啦嗤啦地刨木頭,一直沒吭聲。 林嵐就繼續說別的,孩子太多,調皮蛋又多,她不得不反復嘮叨,就怕三旺和大旺惹事。 幾個孩子聽著林嵐這么嘮叨一點都不覺得煩,反而很開心。因為比起之前娘動不動就哭鬧罵罵咧咧,他們寧愿她像別人家的娘一樣嘮叨。 小旺捏著自己的破手巾,頭靠在林嵐的腰上,小腳丫蹬著窗臺,一點一點的,嘟囔:“娘的聲音越來越好聽了?!?/br> 然后就睡著了。 …… 第二天林嵐去趕集的時候,發現大隊場部聚集了六七個女人,她們都請假要一起去趕集。 看來是憋太久沒趕集,都有些堅持不住。 山咀村離公社并不遠,但是因為人人都要上工不能隨便請假,所以公社也不是那么容易去的。 一般除非家里沒有煤油和鹽,又把鄰居借遍,基本不會請假去趕集。 她們看林嵐也要去趕集,有人就招呼她,“青松媳婦兒,走,咱們一起?!?/br> 林嵐卻不想和她們一起,說是招呼她結伴,她們也沒有交情,以前原主還和她們不少人起過齷蹉,這會兒怕是看她喝農藥換了脾性,又分了家男人回來,想打聽新鮮一手八卦回去顯擺而已。 她搖搖頭,“不了,我著急走得快?!?/br> 說著就一陣風似的走了。 有倆女社員撇撇嘴,“你們說她這德性,一有錢就抖擻,韓青松竟然就沒休了她?!?/br> “人家有兒有女的,怎么能隨便就休了?” 她們一開始還想跟林嵐較勁,結果人多說著話很自然就慢一些。 沒多久,她們就看不見林嵐的身影。 林嵐也苦得很,雖然就幾里路,可她還是累得慌,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同路,所以咬著牙趕路。 好在走到岔路口的時候,碰到一輛騾車,車上有五六個趕集的社員,看她一個女人走路,就招呼她。 林嵐趕緊道謝,沒想到還能搭便車。 到了集上林嵐和人告辭,她站在集市入口,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潮,有點蒙。 原主沒錢沒空,說實話還真沒趕過什么集,林嵐搜集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她先觀察了一番,發現集上多半是賣烏貨、糧食、吃食、手工用具,沒有高檔品,衣服鞋子布料什么的沒有。 反正只要是用券用票的,這里基本都沒,想必那是緊俏貨,如果誰有路子,不出門就被搶著買光,根本沒機會拿到集上來。 她溜達一圈,先悄悄觀察價格,等心中有數就去買兩個釉面大缸用來裝糧食,另外買倆釉面小甕,到時候可以腌咸菜,還得買兩三個中等的瓦楞缸,一個當水缸,一個裝雜物,另外一個再想,反正總有用處。瓦盆和釉面盆也要買幾個,和面的,洗臉的,洗腳的…… 盆、瓦罐之類的,一件三毛錢,小缸五毛錢,中等缸就七毛錢,大缸都是釉面的結實厚重,比普通烏貨要貴所以要一塊二一口。 林嵐直呼便宜??!她挑的多,還讓他們送兩個瓦盆,兩個瓦罐。 瓦罐冬天可以當夜壺,嘿嘿。 買買買……賣貨父子三人已經合不攏嘴,哪里來的大手財神哎! 烏貨大,占地方,他們三輛車也拉不了幾個大缸,都被她買了,能不震驚么。 林嵐還在嘀咕集上的烏貨,都是鄉下自己燒的粗制濫造的缸盆之類的,其實跟瓷器不沾邊的。 易碎、不健康。 現在社員們基本都是用這些,和面盆、熱湯罐兒、大盆菜等都用這個,林嵐擔心會溶解什么重金屬出來,所以還得去公社看看能不能買幾個粗瓷碗、瓷盆、瓷湯罐兒。 她看自己一不小心買多了,要是一兩個缸韓青松還能拉回去,這么多那地排車也放不下??? 她就跟賣烏貨的商量,“大叔,你瞧我買這么多,我家離這里也不遠。等散集的時候你給我捎過去唄?!?/br> 那老板是老爹帶著倆兒子,合計了一下,爽快道:“行?!?/br> 畢竟林嵐這一筆就是他們賣好些天的呢。 商量好了,林嵐就去買別的。 這年頭治安好、信譽好,在集上約好的就絕對不會有錯。 林嵐又去買了一些草編貨,有草編的盒子、小箱子,還有藤編的筐子、籃子,有柳條編的箢子。 另外還買了幾個蓋墊、笸籮、箅梁、箅子燈。 還買了幾根打磨好的木棍,回去裝鋤頭、大镢頭、鐵锨等。 林嵐大大小小又買了一大堆,都歸置在一起,回去放在缸里一起送過去。 真便宜??!總共也沒花幾個錢! 草編尤其便宜,一兩分錢買一樣。 就箢子貴點,但是筐子等又超級便宜。 款姐買買買! 賣貨的都傻眼了,哪里來的傻婆……財神娘哎,趕緊把不好賣的好多小籃子、小笸籮全送給她。 林嵐還感慨這時候民風真淳樸! 雙贏,皆大歡喜。 她自己不知道,在集上這一通買已經引起很大的轟動,都說有個婦女好大手,買買買把賣烏貨的、草編貨的幾乎買空了。 山咀村的幾個婦女聽見,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林嵐,“不會吧?” “怎么不會,她有一百塊錢呢!” “韓青松就給她這么這么亂花???!” 他們家的錢都是婆婆或者男人拿著,自己趕集也是定好了缺什么買什么,不待多買一樣的。 “真是個敗家娘們啊,你說那蓋墊,誰家不會釘?還有那筐子,俺婆婆就會編?!?/br> “就是,還有那鐵锨柄,那還用買?自己家削一根不成?給我一塊錢我給她削一捆??!” 她們義憤填膺,就跟林嵐花自己錢似的難受。 旁邊一個婦女聽她們說了半天,最后湊上來問道:“嫂子們,你們說的可是山咀村老韓家的?” “是啊?!?/br> “娘家是林家屯吧?” “就是她,你認識???” 那婦女呵呵兩聲,“我且認識她呢?!闭f著挎著手上的籃子跑了。 …… 林嵐在集上“掃蕩”完了就拐去公社。 這一趟她不過是揣著一百來塊錢,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買出世界奢侈品買手的虛榮和爽快感。 就是那種看著一攤的東西,掃一眼,指指點點,這個那個……不要,其他的全給我包起來。 哈哈,想著自己買烏貨的時候那父子三人張口結舌的模樣她就好笑。 穿著補丁摞補丁的乞丐衣裳,剪著參差不齊狗啃似的短發,腳蹬草鞋,挎著破布包,林嵐走得虎虎生風,愣是踩出了t臺流行時尚的感覺。 犀利姐! 犀利姐到供銷社就受到了挫折。 供銷社不大,三間房的門面,南邊墻上貼著各種革命標語,“祝福偉大的m主席萬壽無疆”“要斗私批修!”“反對貪污浪費”! 左中右三面柜臺,左邊是賣布、衣服、鞋襪的,只可惜這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沒有布。 有貨的沒票,有票的沒貨! 特碼的,你說氣不氣人? 她可是想好了要把布票和棉花票都買光的。 看那么多人排隊呢,林嵐只好先去買別的。 新立戶的人家可以憑戶口本買鐵器家什兒,鋤頭、鐵楸、镢頭、鏟子、菜刀等等,這些鐵器集上沒有,跟鹽、油、布一樣都是統購統銷的。 都是鐵器太重,她跟售貨員說先寄存在這里,等會兒男人來拉。 這個沒問題。 她買了倆海碗、一個搪瓷大碗、十個粗瓷碗,想買搪瓷盆子和暖壺沒買到,這些需要專用券,她沒有。又買了一個圓鏡、一把梳子、一把篦子,還買了幾根紅頭繩、發夾,這些不需要票。 她買幾樣文具,看角落里竟然還擺著根笛子,問能不能不要票。 售貨員巴不得賣掉,鄉下小地方,根本沒人擺弄樂器,更別說花閑錢買這玩意兒。這玩意兒從進來就沒賣出去,擺在那里落灰呢。 她看林嵐買這東西,還尋思是不是學校音樂老師呢。 林嵐想買點紅棗、蝦皮、海帶之類的干貨,不過都需要副食品票,不能隨便買。 要不是他們不賣,她真想把一百塊錢拍桌子上,吆喝一聲:給我照一百塊錢配貨?。?! 她只好想辦法。 她把自己的幾個本本往柜臺上一放,“大海航行靠舵手,解放軍是咱們最可愛的人,紅棗給我來五斤?!?/br> 那售貨員愣了一下,“東方紅太陽升,沒有本本真不行?!?/br> 林嵐把自己本子推過去,讓她好好瞅瞅。 那售貨員笑了笑,擺擺手,“不成的,你這是你們村的,得要公社的才行?!?/br> 林嵐心里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要公社的?可公社的只給你們吃商品糧的職工發,又不給俺們社員發。 “貧下中農一家親,俺男人是解放軍,同志,通融一下,給稱幾斤唄,孩子都貧血啦?!?/br> 那售貨員越發認定林嵐是教師,趕緊把戶口本拿起來瞅瞅,發現后面沒標注,就是山咀村的社員。 她有點懵,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雖然文g進行得如火如荼,可那是在大城市,邊遠地區尤其鄉下并沒有那么積極。更何況70年下半年局勢已經穩定,除了某副主席瘋狂地發行紅寶書以外,總體來說還是很穩定的。 縣城以下,公社村里,因為很多都是沒文化的農民,要人人背語錄是不可能的。 不但背不好,還可能會出錯鬧笑話,所以干部們就指示定期讓先進社員去學習、運動,普通社員就專心生產。 是以公社供銷社里是不需要喊口號的。 她是被林嵐說懵了。 “同志,我沒騙你,你看我戶口。我男人是當兵的,常年不在家,我家里還有五個孩子,也沒享受著他啥福利?,F在剛分家,家里飯都吃不起,五個孩子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我買點紅棗補補血,買點蝦皮海帶的補補鈣,總沒有問題吧?” 售貨員還是為難,“有規定,沒有票和公社發的副食品本,不能賣?!?/br> “為啥不賣給俺?俺男人是解放軍,俺在家里都沒享受過什么福利,也沒要政府幫襯,咋自己花錢買點紅棗都不許?這不行,俺要見你們領導!” “就賣給這個大嫂嘛,人家多不容易,還是光榮家屬呢?!蹦沁吪抨犢I布的社員有人喊。 這種東西一般社員都不買,所以樂得做好人。 最后售貨員沒法,只得去后面找老社長問問。 老社長拿著戶口本看了看,看著韓青松的名字他就知道是誰,畢竟整個公社的軍官也就那么幾個。 他又問一下林嵐的情況,然后親自給林嵐批三斤干紅棗,五斤海帶,一斤蝦皮。 林嵐原本也就是一試,沒想到真成了,樂滋滋地付錢,打包好都寄放這里等韓青松過來拿。 買完這些林嵐也去問問布的事兒。 還有幾個社員在那里嚷嚷,“好不容易來一趟,怎么能沒了?前天就來說今天有貨的,怎么沒了?” “就是啊,我一早就來排隊,明明看到有車來送貨的,怎么會沒,不可能沒!” “倉庫里肯定有,就是故意不賣,想等過節的時候漲價呢!” 這時候雖然是集體定價,憑票購買,但是有時候為了應付各種節日,也會臨時漲價。 林嵐不禁有些好奇,還能這樣呢? 她就走到前面,扒在柜臺上往里瞅瞅,不過年不過節的,咋就沒了? 售貨員是個穿著白底碎花留著兩條大辮子的女售貨員,眼神冷漠地瞥了林嵐一眼,不耐煩地道:“沒了沒了,退后,你們再喊也沒用?!?/br> 你可別狗眼看人低啊,大嫂我有錢,林嵐有些不高興。 售貨員不耐煩拿雞毛撣子撣撣她的手,“退開退開,摸臟了怎么辦?” 我擦! 林嵐怒了,我穿著是破點,可你哪只眼睛看我臟了?我穿過來以后天天都擦擦洗洗,衣服也天天洗的好吧! 她一生氣就把柜臺拍得啪啪作響,“我要買布,買棉花,別給我整沒用的!” 別忘了她可是潑婦! 潑婦的特權就是可以不分場合,隨時隨地看心情撒潑。 當然,現在不是看心情而是看需要撒潑。 她這么一聲河東獅吼,不只是售貨員,連幾個叫嚷的社員也愣了一下。 隨即,原本排隊的社員都排到她身后,給她壯聲勢,“對,我們要買布,都排兩天隊了?!?/br> 林嵐:…… 那售貨員看她一副潑婦樣,雙手叉腰,雙眼圓睜,雖然是個農村婦女卻倍有氣勢,倒像個女干部一樣,自己心里氣勢不禁弱了兩分。 跟她這種單純勢利眼的售貨員比,林嵐的眼神自然毒辣得多,一眼就把售貨員給看穿了。 林嵐笑道:“我說這個大妹子,你也就是個售貨員,要是社員們鬧起來你哪里吃得消?既然倉庫里肯定有貨,你要么去申請一下你們領導,要么就拿出來趕緊把我們打發了。我們也就這么幾個人,能買多少布?你要是還等,人越來越多,可有的鬧騰呢?!?/br> 那售貨員嘴唇動了動,不知道為什么,居然覺得林嵐那雙黑亮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她道:“布、布還有的,就是棉花、棉花真不夠的?!?/br> 聽她這么說,林嵐就覺得她也是個實在人,并不是那種真勢利眼兒,一句就詐出來了。 “大妹子是個實誠人,俺們信你,那就扯布吧?!?/br> 那售貨員深吸一口氣,只得把悄悄收著想和人合伙高價倒賣的布拿出來。 她剛被人忽悠著入伙,還不熟練,結果就被林嵐給詐出來。 很快大家就排隊開始扯布,林嵐的布票多,先把近期要過期的布票扯掉,剩下的幾尺,看看過陣子再扯。 畢竟布不多,其他人還排隊呢,總要都扯點。 扯布的時候,更是亂哄哄的,大辮子姑娘算賬的本事不咋滴,導致算賬更不咋滴的社員們意見很大,紛紛說她給多算錢。 林嵐看那大辮子一邊潑辣地懟人,一邊又急得汗珠直冒,就隨口幫忙算賬解圍,免得那些算不清賬又喜歡糾纏的社員們沒完沒了。 大家并不認識她,可因為她之前敢跟售貨員叫板有氣勢就愿意聽她的,她算的他們就信。 一個老太太說自己不會算賬,又不信售貨員的,就拉著讓林嵐給算。 等林嵐給算了,她笑道:“大妹子,俺信你,你說話俺信?!?/br> 林嵐笑得那叫一個尷尬,大娘,你是我大娘!求你別叫我大妹子! 對面東邊的柜臺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老干部,他穿著四個口袋,左胸袋插著鋼筆,背著手津津有味地看著賣布柜臺。 一邊看還問旁邊售貨員之前的情況。 臨了,他笑道:“這婦女有腦瓜有脾氣,是個干事兒的?!?/br> “社長,您啥意思?”那售貨員敏感地覺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