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荀川聲音帶了些得意:“以后你不能趕我走了?!?/br> “不趕你,”嚴遇可能覺得他有些傻,重新躺下來,將荀川擁入懷中,親了親他微涼的額頭,嘆口氣道:“以后再也不趕你?!?/br> 荀川有時候想想,如果當初嚴遇對自己坦言相告,而自己恰好又信了,兩個人也許會過上那么一段心驚膽戰的日子,但自己最后也許還是會死。 平平靜靜的死,因為早就知道原因,所以也沒有怨恨,也就變不成厲鬼,最后轉世投胎去。 現在這個局面,雖然走過來太艱難,但誰又能說這不是另一種方式的成全呢。 嚴遇躺了沒多久,才發現自己灰頭土臉的,后背還有黏膩的汗漬,下床把床單被罩全都拆了下來扔進洗衣機,順便進浴室洗澡。 荀川手一抬,衣柜里就飄出一套顏色素凈的被單,他抵著浴室門,聽見里面嘩啦啦的水聲,雙手貼住磨砂玻璃,做了一個撲進去的姿勢,故意嚇嚴遇:“我進來了?!?/br> 嚴遇正在洗頭,他把泡沫沖干凈,睜開眼,發現門外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想進就進?!?/br> 反正吃虧的又不是自己。 荀川還是不好意思偷看,臉皮就是這么時薄時厚的,他指尖敲了敲玻璃,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去鋪床?!?/br> 房里太靜了,荀川不喜歡這種感覺,打開了電視,哪怕不想看,聽聽聲音也好,嚴遇頭發短,從來不吹,他換好衣服走出浴室,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水,看見荀川彎著腰在鋪床,鋪完床又套枕頭,來來回回像一只勤勤懇懇的小蜜蜂。 洗衣機發出嗡嗡的聲響,淡淡的洗衣液香在室內飄散,之前追的電視劇恰好在這個點回放,嚴遇用手機點了外賣,又見荀川拉開了窗簾,瞇了瞇眼,這才發現今天微雨,外面氣候涼爽,是一個令人舒適的溫度。 他忽然就知足了。 荀川盤腿坐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自己之前買回來的零食,見嚴遇坐上來,伸腿把他踢了下去:“你頭發在滴水?!?/br> 嚴遇勉強穩住身形:“你的零食過期了?!?/br> 荀川聞言動作一頓,下意識看了看生產日期,又見嚴遇在悶笑,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他湊到嚴遇后頸,忽然對他猛吹了口氣,讓后者冷的抖了一下。 荀川問:“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就這么做的?!?/br> 嚴遇發現自己頭發奇跡般的干了,跟著坐上床:“所以呢?” 荀川說:“這個動作不正經,很撩sao?!?/br> 嚴遇背對著他,看不清神情,但仿佛是在笑,隨口應了一聲:“哦?!?/br> 沒過多久,外賣送來了,都是快餐食品,漢堡炸雞可樂薯條,荀川剛吃完零食,又饞了,見嚴遇打開可樂,湊過去鼓著腮幫子先喝了一口。 他仿佛能嘗出一點味道了,眨眼道:“涼涼的,有點甜?!?/br> 嚴遇聞言一頓,咬住吸管跟著喝了一口,結果什么也沒吸上來,這才發現杯子已經空了,他抬眼看向荀川,而后者對他做了一個嘲笑的鬼臉。 嚴遇:“不要緊?!?/br> 他還有一杯,買的是雙人套餐。 電視劇里的白蛇傳似乎已經到了尾聲,法海將白素貞鎮壓在雷峰塔下,言明金山寺百步之內,非出家人不得擅入,許仙拿著一柄剃刀,直接在門外割了發髻,披頭散發,一刀刀將頭發剃了個干凈,在雷峰塔外掃了一輩子地。 窗外細雨滴滴答答的下,玻璃窗上也多了許多水漬,像蚯蚓一樣蜿蜒著下落,今天溫度有些低了,荀川把被子一掀,窩進里面舒服的嘆了口氣:“最喜歡下雨天待家里了?!?/br> 嚴遇問:“為什么?” 荀川道:“別人淋雨,我不用?!?/br> 房子老舊,下雨的時候,天花板會泛潮,不知不覺就長了許多霉點,嚴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從來不考慮以后怎么活,現在忽然間明白了,人活著,有個奔頭是很重要的。 他睜著眼,碰了碰荀川:“過段時間,我們搬家吧?!?/br> 荀川看向他:“你有錢嗎?” 嚴遇雙手枕在腦后,慢慢闔目:“我自己掙?!?/br> 蘇晴那點三腳貓功夫都能掙那么多,沒道理他不行,術士有秘法護住陽氣,長時間跟鬼打打交道也沒什么,嚴遇以前不做,純粹是覺得招霉運,不過現在想想,也還好。 蘇晴原本打算今天就搬家的,但也許是因為傷了元氣,耽擱了一段時間,之后不久,她來找嚴遇,嚴遇這才知道,蘇晴原來還開了家算命的茶室。 “我已經選好新住址了,房東說那邊還有空房,而且離茶室也挺近的,你們要不和我一起搬過去吧,我在外面早出晚歸的也顧不上,你們可以幫忙看店,偶爾會有客人來算命買護身符,工資給你照算?!?/br> 嚴遇也算救了蘇晴的命,她有心照料一二,再者說捉鬼這種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方便,輪流倒班,生意也能兼顧。 嚴遇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你是老板,你說了算?!?/br> 他給房東大媽補齊了之前的房租,然后開始陸陸續續的收拾行李,堪稱毫無章法,廚房收拾一半,又跑去裝衣服,衣服還沒弄完,又想起應該把自己捉鬼的金錢劍用布纏起來收在一旁,免得誤傷了。 荀川抱膝坐在地上,看著四周亂糟糟的一片,實在無從下手,不太明白嚴遇一窮二白的家里怎么會有這么多雜物。 嚴遇道:“把書收一收就行,廢紙不要了?!?/br> 荀川撇嘴:“你說的輕松,又騙我給你當苦力?!?/br> 然后把他的卦書一本本摞起來往袋子里裝,嚴遇忙活一早上,也是灰頭土臉的,他把袖子挽至手肘,見荀川低著頭收拾東西樣子實在乖巧,靠過去親了親他。 荀川轉過身,嫌棄擦臉:“你一身汗,走開?!?/br> 嚴遇樂了,痞子性一上來,壓也壓不住,不顧荀川的掙扎,強行蹭了他一臉汗,然后在他臉頰用力親了一口:“我就不走?!?/br> 荀川掐了他一把。 就在此時,樓下響起汽車鳴笛的聲音,嚴遇道:“蘇晴來了,你先收拾,我把裝好的行李拎下去?!?/br> 荀川不理他,悶頭把東西往袋子里裝,等聽見嚴遇腳步聲遠了,這才抬頭往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個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好,但有太多事都發生在這里,驟然離開,還是有些不舍的。 雜七雜八的卦圖太多,荀川怕有什么遺漏的,又把地上散落的紙張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一張張鋪平摞在一起,讓嚴遇等會兒自己上來看看有沒有要扔的。 書桌底下積了層厚厚的灰,房門大開著,一陣涼風吹了進來,底下一個小紙團跟著轱轆滾了小圈,靠在桌腳不動了。 荀川順手撿過來一看,發現是去x市的車票,又扔在了身后,但不知想起什么,身形驀然一頓,轉過身,重新撿了回來。 這張車票已經舊的有些破爛了,邊角毛糙,荀川用手一點點撫平,才發現時間是過年的時候,25號早上十點半發往x市的車。 而他死在24號…… 荀川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不著痕跡攥緊了那張車票,許久,長嘆一口氣,背靠著床邊席地而坐,撇了撇嘴,似乎想哭,最后又忍回去了。 仿佛是很久之前的對話,現在想起來,卻還是字字清晰。 “嚴遇……”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知道我那天晚上會死,你會去x市嗎?” “嗯……” “你會去的對嗎?” “嗯?!?/br> 他到底還是去了,哪怕不知道自己會死,也還是去了。 樓道間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荀川反應過來,將那張車票夾進了一本書里,然后把拉鏈拉上,嚴遇走進來,進浴室沖了把臉,然后用袖子胡亂擦了兩下。 荀川問:“外面很熱嗎?” 嚴遇:“還好,搬東西出的汗?!?/br> 他往四周掃了一圈,發現只剩兩個蛇皮袋,問道:“就這些,沒了吧?” 家具不要,到時候重新買,荀川指了指旁邊的一摞紙:“你看看有沒有要用的?” 嚴遇看也不看:“不要了,走吧,關門?!?/br> 說完拎起兩個袋子率先往樓下走去,荀川關上門,變成一縷魂體,輕飄飄飛過去,攀住了嚴遇的后背,然后輕聲問道:“我不重吧?” 嚴遇開玩笑:“我說重,你倒是下去啊?!?/br> 荀川搖頭,摟緊他的脖子:“不下去?!?/br> 第108章 人生苦短,何必相互辜負 茶館坐落的位置很幽靜, 裝修古色古香, 正中間是一個玻璃柜臺,里面擺放著一些上了年頭的古物和珠寶玉石, 再往后靠墻的地方有一個博古架, 擺放著三兩個青瓷花瓶, 余下的位置則擱著茶葉盅。 室內燃著淺淺的檀香, 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蘇晴走進后面的隔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個牌位,無名無姓,還有一張少女遺照,黑白的寡淡也難掩絕色, 她熟練的上了三炷香,然后插入了香爐中。 嚴遇在一旁睨著, 覺得那照片自己似乎在蘇晴家里曾經看見過, 想問什么, 但又沒有問出口。 蘇晴用抹布擦了擦靈臺上的浮灰,瞧見他帶著探究的眼神,動作不由得緩了緩,一點點擦拭著相框邊緣,低聲道:“這是我的靈位?!?/br> 嚴遇微微挑眉:“你是鬼?” “像嗎?”蘇晴笑了笑,“我命里有一劫,原本十八歲那年就該死了, 我不信, 也不甘心, 就自己給自己改了命,好歹……算是活下來了,按照老一輩的規矩,立個牌位積積香火?!?/br> 嚴遇又看向那張遺照,發現眼睛和蘇晴其實有幾分相似,贊道:“你以前長的挺好看?!?/br> “長的再好看也沒用,世界上哪兒有這樣的道理,什么好事都讓我一個人占全了呢,都說紅顏薄命,丑就丑吧,我現在這樣也挺好?!?/br> 生老病死是天道應有的輪回,有些人長命百歲,有些人少年夭折,都是注定的,蘇晴強行改命,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嚴遇看了看那張遺照,只覺得真是漂亮,一面替蘇晴可惜,一面又覺得,能活著就是萬幸了。 茶室清凈,少有客人來,但一來的話,必然是筆大生意,蘇晴有時候忙,顧不上開門,這就是傳說中的半年一開張,開張吃半年。 后來換了嚴遇看店,生意倒比以前好了起來,不過大部分都是女顧客,荀川一個勁的冷笑,蘇晴也跟著傷心起來:“這難道是個看臉的世界嗎?” 荀川涼涼道:“可不就是看臉的世界?!?/br> 蘇晴卒。 嚴遇倒不管那么多,有生意就接,白天看店,晚上閑著沒事就和荀川去幫蘇晴的忙,和往年的渾渾噩噩相比,勤奮的簡直不像話,時間飛逝,不知不覺就到了冬天。 外面寒風陣陣,茶室開著暖氣,倒也并不覺得冷,蘇晴去超市買菜,打算回來包餃子吃,今天是最后一天營業,等天氣暖和了再開門。 嚴遇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英倫風格子毛衣,在進行收尾工作,把店里上上下下打掃了一番,后背出了一身薄汗,他把拖把歸置好,坐在柜臺后面玩手機,等到了晚上六點就關門。 荀川鉆進他懷里,發現嚴遇在看劇,還是以前那種很老的武俠片,雖然年代久遠,不過都是一代人的回憶。 荀川坐在他膝上,晃了晃腿:“你真像老大爺?!?/br> 一個人如果開始喜歡回憶過去,那就說明他老了。 “這叫成熟?!?/br> 嚴遇把手機放在柜臺的支架上,從身后把荀川攬進懷里,雙手穿過他腰間,抱的嚴嚴實實,和他一起追劇,過了半晌,又問他:“冷嗎?” 外間已經開始飄雪,荀川似有所覺的往外面看了一眼,怔愣片刻,然后重新窩進了嚴遇溫暖的懷抱里,把手從他衣服下擺伸進去道:“不冷?!?/br> 嚴遇把椅子上搭著的毛毯披在他身上,不動聲色把他摟的更緊了,桌上茶壺冒著裊裊熱氣,咕嘟咕嘟的響,荀川隔空從桌上抓了一把巧克力榛子糖,靠在嚴遇懷里玩手機,像是在看家具。